賀臨看了看黎尚的記錄冊,他的寫字速度很快,唐愛竹所說的關鍵信息以及時間點都被他仔細記了下來。
家暴有過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傷害總是變本加厲的。
聽完唐愛竹的這些陳述,賀臨可以想象到,那個女人眼裡的光逐漸沒有了。
她也曾經年輕過,以為自己嫁給了愛情,可最後的結果卻是進入了一個名為家的牢籠。
也許她終於有一次沒躲過,死在了這個男人的刀下,也許離家出走是這個女人最後的掙紮。
賀臨問:“後來呢?”
唐愛竹說到這裡撓了撓自己所剩不多的頭發:“後來……傷好後,她去我家把錢還給了我,不久後,她就失蹤了。那次還錢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大概講完了唐愛蓮的故事。
賀臨問唐愛竹:“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有沒有什麼異常,有沒有說什麼特彆的話?比如想要去做什麼事,見什麼人?”
“當時我們就見了幾分鐘,她把錢給我,沒說什麼彆的。她急匆匆的,好像有事的樣子。”
“有什麼事?”
唐愛竹沉默搖頭,事情畢竟發生在兩年前。
賀臨又問:“就你所了解的,唐愛蓮有些什麼朋友,她可能會在哪裡?”
剛才還在滔滔不絕講述的男人卡殼了,過了一會才支支吾吾地說:“在她孩子死後,我們來往不多了,就我所知她沒什麼朋友,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想到找我這個哥哥借錢。”
“那關於郭木春呢,你知道什麼?”
唐愛竹哼了一聲:“那個男人,我巴不得他死了,他不是喜歡喝酒嗎?說不定是出去喝酒醉死在哪裡了。”
老吳又加問了幾句,確定從他這裡挖不出什麼信息。
唐愛竹看警察們不再問了,他的目光往屋內望去,主動打聽起來:“如果我妹妹還活著,這房子應該是她的吧?”
吳韻聲一眼就看穿了男人的心思:“我們是警察,隻負責調查案件。”
唐愛竹給口供簽完字。
方覺和黎尚去送他出門,唐愛竹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道:“這房子是我妹妹苦了大半輩子才攢錢買的,她前半輩子都和那男人住在發了黴的房子裡。就算是補償,這裡也應該是給她的……”
賀臨給他支招:“遺產的事你可以走法律途徑,找個律師谘詢著。”隨後他小聲道,“當然,最好的方式是你能幫著我們找到你妹妹,那比做什麼操作都管用。”
唐愛竹往出走了幾步,忽然又頓住了腳步:“對了!”
看起來是賀臨的“點撥”有了作用,他問:“你想到什麼了?”
“那天我最後一次見她時,她把錢給我,聊了幾句以後,她的手機就響了,當時她好像在打電話,我聽到她叫對麵的人……”說到這裡,唐愛竹皺眉想了一會,“是種顏色,好像是叫什麼姐?”
“顏色?”方覺脫口而出,“赤橙黃綠青藍紫!”
唐愛竹搖頭:“不,不,都不是……”
吳韻聲:“金,銀?”
黎尚:“黑,白,灰?”
唐愛竹的眉頭緊鎖。
賀臨:“紅……”
“對,紅!就是紅!紅姐!”唐愛竹的眉頭隨之鬆開,哈哈笑出了聲,“你們順著這條線索好好找找,說不定可以找到人。”
賀臨問:“電話是關於什麼的?”
唐愛竹搖搖頭:“這個不清楚了,真的隻知道這麼多了,我這個記性,能想起來那個紅姐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黎尚回到座位,把這幾句口供補上,隨後在“紅姐”這個名字上,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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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唐愛蓮的哥哥,過了一會,郭木春的父親郭自應來了。
老頭看上去八十多歲,走路生風,精神還挺好的。
黎尚依然是按照規定走過流程,登記了他的個人信息。
郭老頭說話做事一副老流氓的態度和語氣,對警方的問題不太配合,有的不想回答就裝作耳背,時不時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賀臨問到了郭木春打唐愛蓮的事,老人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哼了一聲道:“男人哪有不打老婆的,打幾下算個啥。”
有這樣的爹,不奇怪會教出那樣的兒子,賀臨的表情有些不悅,眉頭微皺。
黎尚也略微停頓,抬頭看向老人。
方覺的胸口起伏,明顯是憋著一口氣,忍了一會直接小聲嘀咕:“家庭暴力是犯法的。”
他說的話是沒錯的,可是用在這裡,可能會讓審問之中的關係惡化,更不利於問出信息。吳韻聲在桌下伸手拉了他一把。
方覺這才彆過臉去,不說話了。
郭自應看著眼前的小警察,厚著臉皮笑了:“那就去告唄,我也打過老婆,好多次呢,去告我吧。要是把所有打過老婆的男人都抓起來,監獄還不夠用呢。”
感覺到了氣氛的緊繃,吳韻聲打了個圓場:“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先說眼下的案子。”
郭自應道:“你們是不是先見過姓唐的了?彆信唐家的人胡說八道。我兒子是和他老婆有點摩擦,但是關係好著呢,要不然那女的怎麼會這麼多年都不離婚,生不了孩子了還賴著不走。”
賀臨把話題扯回來:“你那裡有沒有唐愛蓮的新消息?”
老頭沒直接回答:“不管是生是死,那婆娘跑了快兩年了,就該讓我去注銷她的身份。我兒子現在不見了,這房子總不不能落在外人手裡。你們快把案子破了,我也省得麻煩。”
賀臨道:“想讓我們破案,你得配合我們的工作,告訴我們相關事實。讓我們幫忙找到你兒子。”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裡,還報警乾什麼?”老頭說到這裡稍微一頓,神秘兮兮道,“如果那女人還活著,犯罪了,也沒法和我搶這房子吧?”
他這樣的語氣和神態,不見擔心也不見傷心,完全不像是個兒子失蹤了的老人,活脫脫一個準備好訛人的老流氓。
賀臨答他:“那要看究竟犯了什麼罪。”
郭自應這才開口:“如果她還活著,說不定她和我兒子的失蹤有關係。”
賀臨抬眸,目光銳利:“怎麼說?”
郭自應這才開口道:“我兒子找了她兩年了,最初他是單純有感情,想找他老婆,後來嘛,就是想要報複。”
賀臨眉頭微皺:“報複?”
郭自應皺紋疊起,笑得陰森森的:“那女人就這麼一走了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這是背叛。我兒子說,等他找到她了,一定要把她打個半死,然後栓在家裡。他要是心情不好,把她掐死也是活該的。他查過了,這種情況判不了死刑,蹲個幾年出來了。”
老人的話,讓人不寒而栗。
方覺的臉色更難看了,要不是剛才師父提醒過他,這時候他都要忍不住罵出來了。
其他幾人也麵色微沉,他們聽得出,郭木春和老人說這些話時絕對是動了這種心思,不是在開玩笑。
郭自應說到這裡,舔了舔嘴唇:“就在我兒子失蹤前不久。他和我說,‘他快要找到那個臭娘們了……’”
賀臨問:“他有沒有說他發現了什麼?”
老人搖頭:“不知道,他沒和我細說。總之,你們不把我兒子找到,我可不會善罷甘休的。”
等郭自應離開,黎尚合攏上了記錄冊,薄唇輕啟,低聲罵了一句:“垃圾。”
賀臨沒聽清:“什麼?”
黎尚抬頭看他:“我說家暴的男人,都是垃圾。”
他的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話語冷冰冰的。處理工作時,他看起來事不關己,更不會像方覺那樣沉不住氣直接發作,可他還是有自己的喜惡。
“說得沒錯。如果我們找到唐愛蓮,房子就不會到這老頭的手裡。”賀臨問他,“怎麼樣?記錄還跟得上吧?”
黎尚道:“口供我晚上整理出來。”
今天賀臨給他申領了辦公用的筆記本電腦還有平板,可以回家使用。
“也不用這麼急,這案子得查幾天呢。”賀臨教他,“我們查失蹤案和刑事案件不太一樣,並不急於一時。而且破案這件事,需要剝絲抽繭,有句話叫做欲速則不達。有時候休息休息,反而會有靈感。”
賀臨會在必要時加班,下屬們加班他也不攔著,但是他並不提倡這種行為,就像他自己,如果超過了工作時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狀態下滑,會馬上停止去乾點彆的。
看似是在休息,但放鬆了以後,有時候調查的思路卻會自己從腦子裡冒出來。
心在案子上比身體在座位上更有效率,找到自己的節奏和適合的工作方式才更重要。
黎尚道:“知道了。”也不知道這話聽進去沒有。
賀臨又問他:“有調查思路嗎?”
黎尚想了想:“接下來可以去查查那些牛奶大盜,還有那名紅姐。”他頓了一下又說,“我覺得這些人似乎都不關心唐愛蓮和郭木春的死活,隻關心這套房子。”
甚至說,如果沒有這處房子,這個案子可能都不會到市局裡來。
“正常的。”賀臨道,“你接觸多了就知道了,人的死亡或者是失蹤,隻有至親和摯愛才會傷心。和周邊的其他人,真的是毫無關係。”
賀臨的話有點涼薄,說的卻是事實。
已經是日落西山,調查科這邊也準備收隊了。
下樓以後,賀臨看了看時間,過了下班的點:“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不用回去打卡了,各回各家吧。”
吳韻聲和他們告了個彆,直接就往小區外麵走。
方覺歎了口氣:“那我把車開回去。”
黎尚看出了他的為難,今天來的時候,方覺和他說過,自己家就住在附近。他主動道:“我幫你開回去吧,我租的房子就在市局旁邊,還要回去取下電腦,正好順路。”
一聽這話,方覺的眼眉頓時飛起:“黎哥靠譜,我可太愛你了!”
黎尚接過了隊裡的車鑰匙,問賀臨:“賀隊,用我送你嗎?”
賀臨拒絕了他,擺了擺手:“我坐地鐵回去,直達。”
黎尚望著他的背影,等賀臨離開才收回了目光。
方覺不放心地和他說了一堆警用車的使用條例,黎尚輕輕點了下頭:“我記住了。”
他上了車,熟練地開了出去。
車上沒人,黎尚也放鬆了下來,他完全沒了之前在同事麵前的拘謹,表情之中多了一份淡然。
黎尚很快就熟悉了車的操作,沒有用導航,憑著記憶彙入了晚高峰的車流,白色警用車靈巧地在道路上穿梭。
等他把車停到了市局裡的固定車位,在沒超速的情況下,隻用了十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