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沈辭秋意識回籠的時候,隻覺得唇乾口渴,四肢也還有些發軟,但並不累,反而奇異的很舒服,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難言的倦懶。

慵懶這個詞分明與他從不沾邊的。

沈辭秋還沒完全清醒,低聲呢喃:“水……”

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他唇邊,沈辭下意識張口,清香的甘露緩緩流入,潤濕了他的唇瓣。

沈辭秋柔軟濃密的鴉羽輕顫,緩緩睜開眼——

對上了溫闌一張格外關切的臉。

沈辭秋:“……”

飄在雲端暖洋洋的思緒一下砸進寒潭裡,深寒凜冽冰凍三尺。

他懷疑自己還沒睡醒,不然為什麼溫闌這東西會出現在他眼前?

偏偏溫闌還端著碗拿著湯匙,十分溫和地說:“阿辭,你醒了。”

方才的水就是溫闌用湯匙喂的。

沈辭秋被褥下的手指驟然收緊,然後——眼睛一閉,好像又睡了過去。

溫闌:“……”

“阿辭?”他又叫了一遍。

沈辭秋閉著眼,一想到方才喝下去的水是溫闌喂的,就惡心得恨不能吐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認命睜開眼,視線一掃,知道這是自己在玉仙宗的臥房,然後看到了坐在桌邊的謝翎。

謝翎正搖著扇子,那眼神不住地在他跟溫闌身上飄來飄去。

沈辭秋:“謝翎。”

謝翎趕緊一收折扇,正襟危坐:“在!”

沈辭秋以一種格外溫和的語氣、還不是他們初次見麵時那種禮貌客氣,而是帶著種跟親近人說話的口吻:“能給我倒杯水嗎?”

謝翎:“……”

謝翎懷疑沈辭秋一覺睡壞了腦子,不是失智就是失憶,不然怎麼會對他這樣好聲好氣,嚇得他渾身羽毛都立起來了。

沈辭秋琉璃色的眼眸一抬,清泠泠望著他。

謝翎瞬間激靈,麻利地從桌上倒了杯茶,動作快得簡直要出殘影,迅速閃現,把茶水恭恭敬敬遞到床邊。

“沈師兄,請。”

沈辭秋低低嗯了一聲,端過他手裡的杯盞,喝了口潤潤嗓子,這讓一旁還拎著勺子的溫闌瞬間被放在了個極其尷尬的位置。

溫闌麵色一僵,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

謝翎餘光掃過溫闌表情,忽然有點明白了沈辭秋對他溫言細語的用意。

這是在做給溫闌看?

謝翎挑了挑眉。

所以是溫闌單方麵對沈辭秋有意思,但沈辭秋敬謝不敏?

沈辭秋喝了謝翎遞過來的水,勉強把反胃感壓下去,他經曆了玄陽尊和鬱魁,如今再見一個仇人,已經能很好穩住自己殺氣,何況剛廢了一個鬱魁,他那滿腔的殺意剛發作過,這會兒不急著再瘋湧。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他遲早都會把自己的血債討回來。

“溫少主,”沈辭秋放下茶盞,不鹹不淡,“這裡有我未婚夫在就好,你是客人,沒有照顧我的道理,還請自便。”

溫闌沒料到沈辭秋竟然會直接趕人,一時愕然,在聽到沈辭秋親口說出“未婚夫”三個字後,握著湯匙的手猛地發力,好懸沒把瓷勺當場捏碎。

沈辭秋對著誰都是清清泠泠的,話語也很淡然,可方才他喊謝翎的名字,如同皚皚白雪鍍上一層暖陽,即便雪未化,也比素來多了一絲溫度。

高嶺之雪長年肅寒,所以這一點點溫度顯得更為珍貴稀奇,與眾不同。

沈辭秋才跟謝翎認識多久,就能這樣親近?

為什麼,就因為他覺得應該用這樣的態度來對自己未婚夫,所以在為謝翎做出改變?

溫闌胸中妒火躥騰而起:這本該是他的,是他的!

要是知道沈辭秋這樣的冷美人會甘願為一個身份去改變,他早就該跟玉仙宗提親,哪還會嫌沈辭秋除了臉性子無趣,哪能輪到一個廢物半路截胡!

溫闌捏著湯匙的手指已經用力到泛白,他不著痕跡看了謝翎一眼,謝翎後腦勺沒長眼,但對各類視線非常敏銳,察覺到惡意,心裡一凜,但沒有回頭。

溫闌緩緩把各類情緒壓下去,麵上竟裝得滴水不漏,無奈笑笑:“阿辭這要趕我走?雖然玉仙宗退了鼎劍宗的庚帖,我們沒能成為未婚道侶,但至少還是朋友吧,我擔心你,多留一會兒好不好?”

他以往這樣講,沈辭秋多半會愣一愣,然後看似平靜實則無措,抿抿唇點頭答應他的話,這一招屢試不爽,也是溫闌為數不多的、覺得沈辭秋除了臉偶爾還是有點撩撥人心的地方。

溫闌喜歡漂亮,並且乖順可愛能被他揉捏在手的人,但沈辭秋除了美,其餘的都不符,他清冷強大,拔劍殺人的時候眼裡沒有溫度,飛濺的血碰不到他飄揚的衣角。

有段時間,溫闌其實很怕沈辭秋。

直到他發現沈辭秋偶爾會在與人來往中露出一點強撐的小表情,掩蓋自己被晃動的心緒,溫闌訝然之下,征服欲又蠢蠢欲動。

若能馴服這樣一朵冰雕雪砌的花,把他禁錮在自己手心裡肆意玩弄,那又該是怎樣一幅絕美的圖景。

溫闌這番話以往確實很有用,本以為今日也無往不利,但很遺憾,現在的沈辭秋誰也不慣著。

什麼套路都得碰壁。

沈辭秋隻說:“你自然可以留在玉仙宗,但如果繼續留在我房間,可能不太方便。”

溫闌一時沒能理解過來。

沈辭秋便化開了冰雪般的眸子,當著溫闌的麵,瀲灩著瞧了謝翎一眼。

暗示意味太濃,溫闌終於恍然大悟,沈辭秋在說:我跟我未婚夫有悄悄話要說,你在這兒,我們不方便。

溫闌:“……”

同樣明白的謝翎:“……”

看不出來,沈辭秋還有演戲的天分,憑他演技加這張臉,去了現代,高低得拿個影帝金獎,做演藝界的瑰寶。

瑰寶本人甚至不需要他的配合,一個人就能把戲演全套。

謝翎不作聲,溫闌則咬碎了一口牙,還要維持自己君子形象的體麵,額上青筋都快跳起來了,硬是笑著放下手裡東西:“好,你們聊,等你得空我再來。”

他甚至關門時都還輕手輕腳,很有禮貌。

如果不是他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格外明顯,謝翎都快真覺得他心無芥蒂了。

得,這也是個演員。

溫闌出去後,沈辭秋立刻抬手落下隔音結界,方才那秋波盈盈的眼神霎時消失,又恢複成冰冰涼涼,古井不波。

變臉堪比翻書,謝翎嘖嘖稱奇。

沈辭秋握著杯子,語調恢複了尋常:“我睡了多久,暈倒前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有頭緒嗎?”

儘管暈倒前被燒得幾乎沒了意識,記憶有一定斷層,但某些事沈辭秋還記得,源頭都得算在邪修的儲物器裡飛出的東西上。

謝翎:“你睡了一晚,是這樣的,沈師兄可聽過冰火雙生珠?”

謝翎把冰火雙生珠的事情一說。

“玉仙宗醫修沒有發現我們體內的靈珠,合體期前,我倆誰死了體內的珠子就廢了。”謝翎著重強調,暗示沈辭秋可彆想著殺了自己取珠子。

沈辭秋當然知道,因為他也聽過冰火雙生珠的名號。

寒冰珠適合冰、水靈根,烈火珠適合火靈根,邪修自己沒拿來用,多半準備拿去賣或者換其他寶貝。

沈辭秋閉上眼,感受了下自己的身體,靈力運轉,果然在丹腑內窺見了一顆火紅的珠子,正溫潤蟄伏,散發著點點靈息,滋養自己身體。

沈辭秋睜開眼:“你替我安撫了靈珠?”

謝翎點頭啊點頭:“所以同修的事你覺得……”

“雙修是吧?”事已至此,珠子已經陰差陽錯入了體,沈辭秋沒準備跟自己過不去,“可以,每月一次。”

謝翎猛地被嗆住:“咳咳咳!”

不是,您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沈辭秋看謝翎驚得瞪圓了一雙琥珀色眸子,頓了頓,疑道:“……怎麼?”

謝翎邊咳邊比劃:“咳,不是,我們一般那什麼,不隨便用雙修這個詞。”

沈辭秋:?

“雙修分三階,為的是靈力交融,”沈辭秋用念書的語氣道,“初階以掌相交,中階渡息,終階結連理,我們隻需初階雙修,有什麼問題?”

謝翎看他還一本正經給自己解釋,不禁想沈辭秋究竟是多不食人間煙火,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但當他對上了沈辭秋乾淨又純粹的眼,裡麵澄澈一片,臥雪清霜。

在明知他是個大反派的情況下,謝翎還是忍不住想,這樣的人,把任何汙穢塵埃跟他聯係在一塊兒,好像都是種卑劣的褻瀆。

謝翎覺得可能是自己不清醒。

但他還是捏了捏折扇,真給人解釋了:“按理說是這樣,但你要知道,某些詞有約定俗成的用法,比如好詞也能變成罵人,再比如現在大家提起雙修,基本就代表那什麼,魚水交融,鴛鴦相歡。”

沈辭秋:“……”

他本來就鮮少跟人混在一塊兒聊閒,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謝翎拿眼神悄悄瞥啊瞥:“所以你之後可彆隨便跟誰說雙修啊。”

沈辭秋:“……知道了。”

也就是說,他方才說的話,落在謝翎或者任何旁人的耳朵裡,都等於他在問謝翎,我們要不要……上床?

沈辭秋捏著杯盞的手指一蜷。

他看著端坐,表情毫無波瀾,但謝翎視線一落,就看到了他微微不安的指尖,以及泛起一點點紅暈的玉白耳垂。

皮膚太白,一有顏色就不太藏得住。

謝翎:……哇哦。

他唰的一下打開折扇,遮住自己半張臉,心裡驚濤駭浪:不得了,心狠手辣的反派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這可堪稱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他要是現在趁熱打鐵,說“沈師兄你耳朵怎麼紅了”,沈辭秋會是個什麼反應?

可惡,好想試試。

但為了不逝世,還是忍了吧。

謝翎把冒頭的膽子按了回去,搖著扇子隨口轉移話題:“對了沈師兄,你說過你跟溫闌沒什麼,但我也聽說你倆關係不錯,今日見著,你好像也不太喜歡這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