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廟·說大姑壞話(1 / 1)

賀蘭澈越想越怕,突然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長樂淡淡安慰他:“沒有,我沒有聽見過彆人打趣我……和你。”

這也是實話,她比較多的是聽到彆人純粹打趣賀蘭澈。

比如說什麼,他就是“見色起意”“臉皮厚”“卑微”“怎麼想的”“找虐傾向”“人傻錢多”“昭天樓敗家兒子”“不務正業”

……

一時之間也說不完,這些打趣可以延伸一大長串,涵蓋麵之廣泛,總之很難聽。

“我隻知道,嘴長在彆人身上,耳朵長在我頭上,聽不見就是沒有。”

那就還是有!

因為自己,將她卷入是非。

賀蘭澈心裡更難受了。

“我以為……我一直以為,自我問心無愧,儘力便好。”

“你不必這麼想。”長樂竟然又一次安慰他。

“不!我要這麼想。”

賀蘭澈好像情緒起來了,“我對你隻是一廂情願,卻不曾想過,會給你增添這麼多的負擔。”

“好吧,確實是負擔。今後你知道就好。”

“啊?”

“看吧,等下講你,你又不高興。”長樂還是躺在那根小板凳上,閉著眼睛,捏捏眉心,“太陽下山了——你如果話再這麼多,就滾回濟世堂去陪你兄長。”

是熟悉的感覺,是熟悉的長樂,這下他消停了也放心了。

院內人聲鼎沸,賀蘭澈安靜下來。

他們居然一起小睡了一會兒。

當然,隔著一棵樹。

外人隻能看到賀蘭澈在這裡打盹,卻看不見長樂。

他睡沒睡著,不得而知。

但長樂確實昏昏的睡著了一盞茶的時間,趕著白日的尾巴。

“啊呀!”

再醒過來時,長樂是被楊藥師方才這聲大叫喚起的。

這初春正是珀穹湖候鳥最多的時候,晚上,原本湖心浮水的鷗鷺也要歸巢了。

定睛一看,才知道楊藥師往這邊來的時候,被鳥屎砸中了。

這鳥屎距離賀蘭澈也就一步之遙,剛好楊藥師想過來,就接中了這潑天的問候。

“藥師不惱,你就當被小鳥‘特彆關照’了,這好事,我們想要還不可得呢!”

賀蘭澈掏出一張方巾,俯身幫藥師擦著,安慰他道。

“這好事下回就輪到你。”

楊藥師皺著眉頭擦乾淨了臉上的黃白之物,“約”一聲,往牆邊跑去,沒吐出來,平複了半天。

作案鳥也看不清,想來這麼大一坨,不會是小鳥。

他氣不過,猶是對著天大聲呼喝:“缺德!喪良心的死鳥——”

這事才算扯平了。

長樂打量著周圍,天黑了更多,看不清周圍,院中點了燈,湖上有稀稀拉拉的漁火。

有人氣的地方就是不一樣,比昨晚他們剛來這舊廟時好很多。

見她坐了起來,賀蘭澈笑眯眯的,又溫柔,問她:“睡著了麼?”

“哎?小長樂,你也在這裡。”

楊藥師這才看見她,又接著道:“我正好是找你二人,門口運的物資來了,快和我一齊去接一接。這廂收拾之後,就要儘量杜絕舊廟與義診堂的往返次數,直到痘疫之勢好轉。”

三人一齊往前院走的路上,楊藥師靠離賀蘭澈十分親昵,可以說是刻意勾肩搭背,與他對季臨淵這長公子的態度極為不同。

長樂走在他二人身後,見賀蘭澈一襲藍色長衫裹身,衣料順滑,隨著他一舉一動,如水波般輕輕蕩漾、起伏,十分貼合在他修長且挺拔的身軀上,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

他腰間又束著一條月白色腰帶,打成一個利落的結,為這身藍色又增添了幾分層次感。

這藍色,原本在下午的湖畔,與春日澄澈天空同溫,此時還是同一套,又在靜謐夜空下的色澤又宛如邃謐的深海,想來用料十分華貴。

“小澈澈,你這衣服,還會變色,也是昭天樓的出物吧?是哪一門?等會兒——你彆說,我來猜一猜。”

楊師叔也注意到了,牽起賀蘭澈袖口,打量其中用銀色絲線細細繡著的簡約雲紋,精致卻不張揚,這雲紋隨著賀蘭澈手臂的擺動,仿若雲朵一樣飄動起來,襯得他身姿愈發矯健和瀟灑。

“一定是金!金象那門,我猜得對不對?”

“藥師您猜得對極了。”

不用猜,昭天樓金木水火土,五象門,也就隻有金象門的東西產物對外傾銷,能讓民間購買的。

楊藥師玩心肆起,賀蘭澈很給情緒價值,幾乎是用相同飽滿的情緒和他說話,也怪不得他討藥師喜歡。

“嘿嘿”一聲,藥師從他身後費勁的掏出那根紫竹簫,給賀蘭澈看。

這才注意到,這根已經有些年頭的簫,也在近口段鏤印了“昭天樓”三個大字。

這印比近些年的格式不同,應當比較久遠,賀蘭澈便問道:“這是十多年前的款了,藥師當時是找我爺爺做的麼?”

“不是,卻也是。是你家金華大媽——哦不,金華大娘子剛剛接手金象樓時所製,但刻的確實是你祖父的牌。”

楊藥師自覺失言,改口道。

金華大媽是賀蘭澈他大姑的渾號,一般敢叫她這名的人,近些年都被整治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楊藥師算不算一個。

賀蘭澈有點擔憂,若楊藥師也在金象樓被拉入黑名單,成了禁購的一員,那……論及他和長樂拐彎抹角的師門關係,不是很妙。

“藥師認識我大姑母?”

“那當然!她小時候,我還差點抱過她呢!”

楊藥師論及此,更是眉飛色舞,開始憶往昔輕狂歲月——

“當年,你祖父看膝蓋,你祖母看風淚,都是找的我呢,沒料到吧!”

“不過那時候,還沒有你這小子呢。連你大姑都還在牙牙學語。”

這倒是,楊藥師看著鶴發童心,實際和賀蘭澈的爺爺年紀相仿。

長樂也頗為感興趣的聽了起來,她這師叔果真走南闖北見識廣大,不僅認識自己爺爺,還認識賀蘭澈的爺爺……

不過他提起自己白家老爺子,用的是“那個死老頭子”,提起賀蘭澈的爺爺,卻用的是“你祖父”,一眼可見兩位老爺子在楊師叔心裡的地位差距了。

“確實不料,藥師竟然與我家世交,還關係頗深!”

賀蘭澈很是高興,深諳師叔這人吹皮跑馬功力的長樂卻知道,此事絕不簡單。

她這師叔,除了煉藥、教弟子之外,平生之好,還有四大才藝,即“吹”“拉”“歎”“唱”。

吹——不分場合吹奏洞簫一首,為大家助興。

拉——和人拉關係。

歎——歎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孩子了。

唱——若不讓他吹奏蕭曲,便有可能得到他的一曲高歌。

此時,他應該就處於拉的階段。

“正是呢,正是呢,嗬嗬……”

後麵的,賀蘭澈等著聽,楊藥師卻不肯說了。

“那藥師怎會稱我姑姑諢名?是……也和她吵架了麼?”

賀蘭澈也不是完全好糊弄的。

楊藥師打個哈哈,“怎會……她那時豆蔻年華,甚是可愛,你祖父見她於工造華珍之上頗有天賦,便有意將金象門交給她,我這根紫竹蕭,和你家真是關係匪淺呢。”

他凝視著這根蕭,還算頗為愛惜。

“您說當時差點抱過她,又說見過她豆蔻年華,甚是可愛。這就奇怪,我那大姑姑,毀天滅地最是潑辣,跟可愛更是扯不上絲毫關係,見人就凶,遇事就罵,連我祖父,都從未如此誇過她一次呢。”

“你……你也這麼覺得?哎……哎呀,知音啊!小澈澈!”

楊藥師見騙不了賀蘭澈,才如實說來,真實情況隻會比他形容得更為慘烈。

當年他還是個中年遊方郎中,便遊到過祁連以北,天水西域,也確實接過幫賀蘭澈爺爺看膝蓋疼痛的病,可惜他沒看好

——當時就被年紀尚小的金華大娘子一頓嘲。

過了幾年,他以高齡關門弟子的身份拜入藥王穀,這算是打了個翻身仗,沒想到這昭天樓的“天水小魯班”,變成了“天水大魯班”,又來請老藥王為他看膝蓋病。

天水太遠,老藥王去不了,派去的弟子,還是他!

兜兜轉轉,兩人大眼瞪小眼,賀蘭老爺子也沒想過,這膝蓋還能落在他手裡,還是看不好!

——長大了些的金華大娘子,便又將他一頓嘲。

不過好在,那時候,賀蘭澈的祖母得了風眼,順帶一看,用藥有效,總算是在楊藥師手中稍微緩解了一陣。

因此,素來寵妻狂魔的賀蘭澈爺爺誇讚楊藥師:拜入藥王門下還是很有長進。

便贈了他這把珍貴的紫竹簫。

這紫竹簫剛好是金華大娘子閒下來打磨的。

至於稱她“金華大媽”這名字,當然是後來,金華大娘子正式執掌家業,統管中樓後,江湖上鬨起來的。

楊藥師記恨被她小小年紀嗆過幾次,初聽這諢號,自然是笑得前仰後合,也跟著私下叫。

當然,他怕賀蘭澈最終還是和昭天樓一家親,哪天告密,不得不防,於是乎楊藥師在這場八卦的最後,做了一番總結肯定:

金華大娘子十幾歲就有統管一樓之風範,這是實打實的能力!

這一番閒聊,早就走到了舊廟大門口。

賀蘭澈多少鬆了口氣,至少藥師和大姑母沒有明顯的齟齬,也沒被禁購拉黑!這樣就好。

舊廟門外,長街肅靜。

季長公子派來給賀蘭澈送東西的精禦衛,整整拉了一車馬的箱子,肅立此處,身姿剛硬規整,脊背挺如長槍,筆直向天。

見到賀蘭澈出來,恭敬行了一禮,將物資清點給他,便如鬆風般按原路回去了。

辛夷師兄也在門口,他奔忙了一天,此時又陪同清點著補齊過來的藥材,看著楊藥師,一臉麵露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