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大公主親自入宮,將李暮歌送到了春和宮,順便走了一趟梧桐殿,將箭拿走了。
李暮歌要了個城外的莊子做壓驚之物。
京城寸土寸金,外頭的莊子也十分值錢,家裡沒點兒底子的話,根本沒法置辦位置好的莊子。
良嬪娘家並不富裕,李暮歌身為皇室公主,及笄之前拿月錢,及笄之後也是拿月錢,她若是想要皇室為她置辦田地,得等她有封號的時候。
不受寵的公主,一般是成親的時候才會有封號,由禮部擬定,皇帝親批。
李暮歌可等不到她成親的時候,她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不一定。
此刻要莊子,也不過是全她一個夢想。
看著手中的地契,李暮歌眼中光芒明滅交替,她在讀書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尋個人少的地方住著,最好有一間自己的小院子,種些花花草草,養兩隻貓,兩條狗,跟父母一起幾十年,最後安安靜靜過完一生。
曾經那麼簡單的願望,如今,是那麼遙不可及。
她回不去了,沒有了親人,還要在這個世界一遍遍死去。
李暮歌眼眶發酸,卻遲遲沒有滴落一滴淚,憤怒不甘的情緒再次占據了她的心,一直到白芍從外頭回來,她的情緒才稍稍被壓下去些許。
“大公主走了?”
白芍剛進屋,就聽見了十四殿下冷冰冰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明明剛剛大殿下在的時候,十四殿下心情還很不錯。
白芍不敢多想,連忙低頭道:“回殿下話,大殿下已經出宮了,梧桐殿的翠玉姑姑在外求見。”
“讓她進來。”
“是。”
翠玉進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屋內的宮人點燃蠟燭,罩上燈罩,燭火昏黃,遠沒有日光明亮。
正如此刻翠玉的心情,晦暗不明。
“奴見過殿下,殿下安好。”
翠玉上前行了一禮,微微躬身,李暮歌點點頭。
“起吧,可是母妃有什麼話要對本殿下說?”
“殿下,是奴私下前來,特意來謝殿下庇護之心,多謝殿下未曾與旁人說起今日之事。”
如果翠玉私藏武器的事情被發現,少不得要去一趟宮裡的掌罰司,掌罰司許進不許出,到時候就算她活著出來,半條命怕是也搭進去了。
李暮歌沒想到良嬪沒話帶給她,該說不說,良嬪的精神狀態可真夠穩定的。
比她強,她現在看見人,就想把人弄死。
李暮歌心裡的憤怒又像野獸一般,開始撕咬她的心臟,她深吸口氣,好半晌才開口,“恩將仇報的事情,本殿下不屑去做,等你回去後,同母妃說一句,本殿下命大,白天那些人沒能成功,晚上肯定還會有人來。”
即便她找了大公主,那幕後之人也不會放過她,就是不知道下一波刺殺是她哪位好姐姐好哥哥安排的了。
翠玉聞言,並不是很相信還會有人來行刺,晚上皇宮會戒嚴,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敢進來?
但她隻是個宮人,話她一定得傳到。
良嬪聽了此話後,與翠玉一樣,覺得晚上不可能發生刺客刺殺的事。
而且李暮歌年紀輕輕,從未摻和過朝堂之事,在宮裡低調的像個影子,怎麼可能有如此痛恨她的敵人呢?
好在良嬪是個謹慎的人,她想到下午大公主拿走的箭,敏銳察覺到這件事,可能不僅僅是刺殺一個無足輕重的公主。
她和十四,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了大公主與太子之間的爭鬥,想要活命,必須提高警惕。
因此良嬪特意將郭勇尋來,叮囑女婿晚上要多多加派禁軍到春和宮附近守著。
郭勇從白天忙到晚上,為了能瞞住此事,不引起有心人利用,他累得眼睛都出血絲了,再加上下午還真在一處荒廢宮殿發現了些蛛絲馬跡,確定行刺之人當真還在宮裡,他更是心中忐忑。
現在聽了良嬪的吩咐,二話不說就加派了人手。
行刺沒成功,事情就還在可控範圍內,哪怕壓不住,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要是行刺成功了,到時候引來天子震怒,誰都彆想好過!
入夜,萬籟俱靜,值夜的宮人站在門口,不時剪一剪過道中宮燈的燈花,打發漫漫長夜。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翻上牆頭,又悄無聲息地落下,踩在地上時,竟是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那黑影對宮中布防很是熟悉,到了春和宮附近時,硬是從一隊接一隊的禁軍之中,尋到了巡邏時的破綻,混了進去。
他落地後,目標明確的往主臥而去,在門口守著的宮人,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沒看見,就被他給打暈了。
扶著身體軟下來的宮人,輕輕放在拐角的角落裡,讓她看上去像是偷懶睡著了,黑影隨即開門,閃身入內,進去後將門關好。
全程幾乎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
屋裡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有,窗戶緊閉,隻能看見大概的影子。
那人像是能夠夜視一般,精準避開了地上的雜物,撩開落下的簾子,走到了床邊。
床上很明顯有人,被褥都是隆起的模樣,一道寒芒在空中閃過,匕首直直刺向床上那人心臟的位置。
下一秒,刺入棉花的觸感讓刺客一愣。
床上沒人!
黑暗中有人拉了拉手邊的絲線,清脆的鈴鐺聲音在夜裡格外明顯,窗戶突然被推開,從外麵翻進來兩個女子,兩人翻進來後手上一用力,腰間纏繞的細劍出鞘,刺向呆立在床邊的刺客。
刺客反應極快,一個下腰躲過兩人的劍,腳蹬了床沿一下,借力向後飛出,順手甩出兩個飛鏢。
軟劍一甩,兩名女子將飛鏢打落,趁著這個時間,那刺客飛速跑向門口,想要開門出去。
誰知一用力,門不知何時被人從外麵鎖上了,根本打不開!
刺客沒有多費時間,轉頭衝向兩女子進來的窗戶,因著兩名女子在靠他左手邊的位置,堵住了他衝向左邊窗戶的路,他隻能往右邊窗戶跑。
翻出去的瞬間,刺客暗道不妙,外頭竟還有兩名女子,此二人是身形健壯的婦人,手上拎著大網,直接籠在了他頭上,他一人之力,無法掙脫兩名力氣極大的婦人。
刺客拿匕首在身前揮舞,想要將那大網劃斷,誰知匕首打在網上,竟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那網是鐵絲編織,外麵包了一層麻,憑借匕首根本沒法全數劃破!
刺客被網住後,還想掙紮,手上的匕首往那兩名婦人身上刺,後頭追出來的兩個女子上前,一劍劃向他的手腕,一劍刺向他的肩膀。
衝著手腕的劍隻劃破了他的衣服,被他手腕上的鐵護腕給擋住了,肩膀那一劍則直接刺入了他的身體。
肩膀一劍用力刺入又抽出,瞬間襲來的疼痛和無力,讓刺客鬆開了握著匕首的手,那匕首落在婦人身上,隻將婦人的衣服劃了個口子出來。
“殿下,捉住刺客了!”
兩個女子上前,那劍上還有血跡的女子伸手,動作利索地卸了刺客的下巴,以免對方自儘。
另一名女子則轉身向過道深處喊了一句。
燈火閃動,更多宮燈被點亮,黑夜被燭火映照得猶如白夜,躺在地上無力掙紮地刺客眼中,被刺激得流出幾滴淚來,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他隻能看見一個身著宮裝,手持宮燈的女子上前來,似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猖狂,白日刺殺失敗,晚上還來,殿下,此人不如交予奴,奴帶到梧桐殿去。”
翠玉沉聲同李暮歌說,李暮歌搖搖頭。
“已經夠熱鬨了,再將人帶走,一定會驚動更多人,到時候姐夫也不一定能將此事壓下去。”
“殿下,刺客已然被抓,接下來隻需順藤摸瓜,便能查清幕後主使,不必再遮掩消息了吧?”
翠玉沒想到李暮歌還想壓下她被刺殺的消息,白天沒上報是因為刺客跑了。
現在何故還要隱瞞?
李暮歌眯著眼睛,看向那臥倒在地,十分狼狽的刺客,心裡不禁生出兩分快意來。
這個刺客,深更半夜潛入春和宮刺殺她,她在這個刺客手裡死了整整六次,嚴格來說是八次,還有兩次是她在躲避過程中,發生了些意外。
每次有人來刺殺她,她都會變得格外倒黴,逃過刺殺也逃不過刺殺過程中的意外。
“上報有何用,那人能將刺客送入宮中,還能讓他如此熟悉我春和宮的地形,光憑一個小小的刺客,能將那人揪出來才怪。”
更不要說,這些刺客可能不是來源於一個人,反正今日來得刺客,是兩人而非一人。
白天那個刺客擅用弓,李暮歌在那個刺客手裡死了很多次,每次都是被弓箭所殺,那個刺客哪怕是近身殺她,都沒有用過匕首。
而這個刺客,他的遠程武器用得很不好,追殺她的時候,他曾經衝她射過飛鏢,沒有一次命中她,在她那麼倒黴的情況下還無法命中,簡直就是個人體描邊大師。
回想起那幾次死亡的經曆,李暮歌咬緊了後槽牙,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憤怒一瞬間衝上來,叫她滿心隻有一個想法。
她要殺了眼前這個敵人!
李暮歌上前兩步,將地上的匕首拿了起來,舉著匕首繼續往前,手持軟劍的女子趕忙上前攔住她。
“殿下,此人危險,還是不要靠近得好。”
“是啊,若是殿下想懲罰此人,儘管吩咐奴與姐姐便是。”
李暮歌被人一攔,心裡的火消失了些許,理智回歸,讓她皺了皺眉。
確實,這個刺客身手很好,而且誰知道對方身上還有沒有保命或要人命的手段,她怎麼能如此莽撞,直接上前呢?
“確實要小心。”李暮歌抿抿唇,將匕首遞給那刺了刺客一劍的女子,“在他身上捅上八刀,彆讓他死了,好不容易抓個活口,或許能叫他吐出些有用的東西。”
她死了八次,給他八刀,還算公平。
算上女子之前刺的那一劍就不公平了?
嗬嗬,她跟敵人講什麼公平,等以後有機會,李暮歌一定會將眼前這人挫骨揚灰!彆說什麼刺客是主子的刀,她應該跟主子計較,而不是跟一把刀計較。
刀要挫骨揚灰,主子更是應該魂飛魄散,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榮陽得死,這個刺客的主人,也得死!
在李暮歌冷冰冰的目光下,女子接過匕首,在下手前,女子讓妹妹先將那刺客的嘴堵住。
隨後一刀又一刀刺入那刺客體內,因為嘴被堵住,所以隻能聽見刺客喉嚨裡壓抑的痛苦悶聲,那聲音在黑夜裡傳出去老遠,清晰可聞,但卻無法越過春和宮的宮牆。
四周圍觀的宮人愣是聽出了一身冷汗,看向李暮歌的眼神從原本對十四公主的恭敬,變為了對李暮歌的懼怕。
殺人不過頭點地啊!如此酷刑,連經過訓練的她們都受不了,十四公主原本隻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她怎麼能想出如此酷刑!
關鍵是,李暮歌還在笑。
她當然會笑,報了一點仇,她心情大好!
等八刀刺完,地上刺客滿頭大汗,行刑的女子同樣是一身汗,那女子轉過身來,單膝跪地,將滿是鮮血的匕首捧在手上,呈給李暮歌。
“回殿下話,奴不負殿下所托,八刀儘刺,此人尚有一口氣在。”
“嗯,翠玉姑姑,煩請姑姑同母妃說一聲,保這刺客一條命,儘早將幕後主使之人查出來,本殿下可不想哪天睡下,便再也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了。”
“是,謹遵殿下之命。”
翠玉恭順地行了一禮,然後目送李暮歌帶著宮女推門入屋,點燃了屋中的蠟燭,正式準備就寢。
翠玉帶著人收拾殘局,那刺客抬到了春和宮後頭偏僻的屋中,翠玉連夜審問,還真審出點兒東西來。
第二日清晨,李暮歌睜開眼,一夜好眠。
她躺在床上,低聲笑了笑。
李暮歌發現,自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此刻是她最為快活的時候。
但還不夠,那些讓她受罪的人,每一個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