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慕時吃完飯後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傅奕安時不時來她的房間看她。
顏慕時渴了就讓他斟茶倒水,無聊了還總拉著他聊天。
一直到第二天,傅奕安還沒說什麼,但她卻忍不住了。
“傅奕安,我們出去走走吧。”顏慕時從床上坐起,滿眼期待地看著傅奕安。
傅奕安正在一旁的榻上盤腿調息,聞言睜開眼,上下打量她一眼,眉頭微皺,“你的傷要緊嗎?”
“我好多了,”顏慕時衝他眨巴下眼,“陪我走走。”
傅奕安來到這個小鎮之後也沒有出門逛過,他思索片刻後應道:“好。”
顏慕時的腳步還有些虛浮,傅奕安見狀便用手臂穩穩地托著她的手。她的手掌溫熱,溫度透過衣袖傳遞到他的肌膚,讓他有些不自然。
仙禹鎮就是個普通小鎮,沒什麼特彆的,但二人逛著逛著發現了許多奇怪的地方。
青天白日,街上人來人往,但店鋪卻大多緊閉著門。更奇怪的是,街上的人們行色匆匆,不論老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趕去。
“快點,”一個婦人拉起自己摔倒的小孩,語氣帶著幾分慌亂和責備,“去晚了就趕不上神明賜福了!”
顏慕時和傅奕安對視一眼,心中都生出了幾分疑惑。
“走,去看看。”傅奕安低聲說道。
兩人隨著人流走進了一座廟宇。
廟宇的外觀並不顯眼,但二人一踏入內部,便發現內裡截然不同。廟宇內部空間不小,雕梁畫棟,四周的牆壁上雕刻著繁複精美的圖案,裝飾得十分奢華。
顏慕時感到有些驚訝,仙禹一個小鎮竟然修起了一座這麼奢華的神廟。
廟中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大家都跪在地上,低頭閉眼,虔誠地拜著神台上的神像。
但寶座上的神像顏慕時從未見過。
神像通體黝黑,麵容模糊不清,唯有那雙鑲嵌著紅色寶石的眼睛格外醒目,仿佛能穿透人心。神像周圍環繞著層層疊疊的帷幔,帷幔上繡著金色的符文,隨風輕輕搖曳。
“傅奕安,你知道他們在拜什麼嗎?”顏慕時扯了扯傅奕安的衣袖,低聲問道。
“不知道。”傅奕安的眉頭蹙得更深了,目光緊緊盯著那尊神像,心中隱隱感到幾分不安。
“你們怎麼還不跪下?”跪在地上的一個老翁抬頭看他們,語氣頗有些憤怒,“還在神廟中交頭接耳,成何體統?!”
老翁的聲音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大家紛紛朝顏慕時和傅奕安看來。
顏慕時感到有些尷尬,陪上幾個假笑,拉了拉傅奕安的衣袖,低聲說道:“傅奕安,你蹲下也可以。”
傅奕安半跪在地上,微微有些無奈,“怎麼不走?”
“你不也沒走嗎?”顏慕時低聲回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們神神叨叨的樣子讓我有點好奇,我想看看他們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傅奕安沒有反駁,事實上,他也對這廟宇中的古怪感到好奇。
這地方看起來像是有自己的民俗信仰,但之前並未被玄門司記錄在冊,不論是從神像還是這座廟看來,都顯然有些不對勁。
“噓,噤聲!”一旁原本虔誠禱告的男子被吵到,狠狠剜了他們一眼。
顏慕時將食指放在唇前,作出噤聲的樣子,衝那人狠狠點了點頭,隨即低下頭,假裝虔誠地跪拜。然而,她的眼睛卻偷偷打量著寶座上的神像,心中充滿了疑惑。
傅奕安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神像。他暗暗催動靈力,試圖感知廟宇中的氣息。然而,剛一探查,他的臉色便驟然一變。
“好強大的力量,”傅奕安一驚,心中思襯著,麵色凝重,“但不是神力,而是鬼力!這裡的人為什麼會聚眾一起拜鬼?”
他轉頭看向顏慕時,低聲說道:“慕時,我們先走。”
顏慕時雖不解,但是看到傅奕安一臉嚴肅,也懵懵地點點頭。
他們二人正準備起身離去,身後厚重的大門卻被人從外關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來不及了……”傅奕安神色凝重,低聲說道,“事已至此,隻能靜觀其變。”
周圍的人們依舊低頭閉眼,無聲地祝禱著,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門落鎖的聲音。廟宇內的氣氛變得愈發詭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直到神台之上出現個穿著法袍的男人,他穿的法袍與之前丁府那高人穿著的並無二致。
“陰陽道的人?”傅奕安麵色一驚,“怎麼又是陰陽道……”
傅奕安眉眼壓低,悄然盯著神台上的人。
法袍男子站在神台上,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信眾,緩緩開口:“大家,黑天大神已經收到了你們的願望,他會實現你們的願想。還是老規矩,一個一個排隊上來。”
法袍男子身旁站著另一個男人,手中撐開一個很大的錦緞口袋。
跪在地上的人們紛紛起身,眼中充滿了期待,他們聽話地排起隊,一個一個走上前,將手中的金銀財寶投入錦緞口袋中。
顏慕時和傅奕安站在隊伍的最後,眼看著前麵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他們兩個。
“你們兩個人怎麼回事?”法袍男子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二人,“看著不像本地人啊……”
顏慕時心中一緊,隨即頻頻點頭,上前恭維道:“您這個眼力真是太厲害了,我們是聽說了黑天大神的精妙之處,特意從外地慕名而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掏出幾兩銀子丟進布袋裡。
傅奕安站在她身後,看著她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讓這個小財迷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出血真是難為她了。
“你呢?”法袍男子將目光轉向傅奕安,語氣中帶著幾分質問。
“我們兩個一起的。”顏慕時連忙上前解圍道。
“敬神禮佛豈有代替一說,”法袍男子一臉慍怒,“向神佛祝禱最重要是心誠!
傅奕安舌頭頂了頂腮,心中有些不耐煩。他雖然不在乎這些黃白之物,但這一套下來著實讓人無語且生氣。
然而他不能在這裡動手,廟宇中有許多平民,更重要的是,鬼力之事暫且不明,他不得不有所忌憚。
傅奕安冷著臉,從腰間掏出幾兩碎銀子,隨手扔進布袋。
法袍男子見狀,麵容舒展了許多,點了點頭:“行了,今天的法會結束,下周再來吧。”
說完,法袍男子便和身邊的男人拿著裝滿錢財的錦緞口袋走了。
眾人也紛紛散去。
“出去再說。”傅奕安拉著顏慕時的胳膊往外走。
顏慕時和傅奕安是最後出來的,待他們走出廟門後,厚重的大門再次關上,落上了鎖。
待他們再出來時,街上的商店陸陸續續開門了,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仿佛剛才那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傅奕安抓著顏慕時的手,快步離開了廟宇所在的長街。直到走遠了,顏慕時才意識到傅奕安竟一直抓著她的手,臉上不禁泛起一抹紅暈,輕咳了兩聲:“手……”
傅奕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緊抓著顏慕時的手,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鬆開:“抱歉。”
這時二人正好走到一處茶攤前,傅奕安轉移話題道:“累了嗎?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顏慕時點了點頭,兩人在茶攤前坐下。茶攤的老板端來兩杯清茶,茶香嫋嫋,帶著幾分清新的氣息。
顏慕時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的溫度恰到好處,她的情緒平息了些。
她抬頭看向傅奕安,低聲問道:“傅奕安,你怎麼看?”
傅奕安向顏慕時那邊傾身,壓低聲音說道:“有古怪,我催動靈力感知到了很強的鬼力,所以當時才想拉著你先走,是因為擔心出現異變。”
“我也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地方,”顏慕時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神廟內的陳設和平常見到的佛廟、道觀大相徑庭,二者元素兼而有之,還雜糅了很多傳統民俗和一些域外的教派,但是不是其中任何一個,佛像我看了下,也非本土風格。”
傅奕安聽到顏慕時條條是道的分析,不禁有些驚訝:“沒想到你對這方麵頗有些研究。”
“哪裡哪裡,過譽了,”顏慕時輕笑著擺擺手,“出於愛好有些研究罷了。”
她平日裡雖然寫的總是男女愛情的話本子,但私下裡酷愛看一些民俗恐怖的故事。每每聽到說書人講恐怖故事,即使再害怕也挪不動道,總是叫份糕點和茶,抱緊自己認真聽。她家中的眾多古籍中也有些記載,出於興趣她以前也看了不少。
“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奇怪,”顏慕時托住下巴,眉頭微皺,“那個法袍男人看起來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平平無奇,而且斂財的手法也並不高明,為何這仙禹鎮的百姓都十分相信?”
“我猜原因隻有一個,”傅奕安眸光微沉,低聲說道,“神跡。”
“你是說,因為這個黑天大神?”經傅奕安一點,顏慕時也猜出了其中的一些關竅。
“對,”傅奕安點頭,“它雖非神佛,但就它那鬼力來看,它的道行也不淺,如果它屢次降下神跡,那百姓信仰倒也不難理解。”
“這事應該不算什麼秘密,我們可以找人問問,”顏慕時衝傅奕安挑挑眉,隨即看向茶攤老板,低聲說道,“茶攤老板這種人一般都處在一個鎮子的信息中心,找他準沒錯。”
她將自己碗中的茶水一飲而儘,隨即招手喊道:“老板,添茶。”
“來了,客官。”茶攤老板提著壺茶水走了過來。
“老板,我想向您打聽件事,”顏慕時開門見山,“今天我隨著大家一起去黑天大神的神廟中參拜許了願,我想問問這願望什麼時候可以實現啊?”
茶攤老板聞言,神色一動,“客官,看您二位不像本地人。”
“是啊,我們是外地慕名而來的。”顏慕時笑著點點頭。
“那您二位確實有所不知,”茶攤老板俯身弓著腰,“這黑天大佛啊,並不會實現所有人的願望。”
“啊?”顏慕時一驚,“我們可整整投了十兩銀子呢!”
“嗨,您那十兩銀子算什麼啊。”茶攤老板輕笑一聲。
“老板,您坐下來說。”顏慕時知道其中必還有其他隱情,連忙招呼他坐下。
左右現在就他們這一桌客人,茶攤老板便坐了下來,低聲說道:“黑天大佛雖然不能滿足所有人的願望,但是每次都會滿足其中幾個人的願望。如果運氣好的話,就會輪到你了。”
“那之前有多少人的願望實現了?”顏慕時好奇問道。
“就我知道的有三個,”茶攤老板一一說道,“一個要孩子的,一個要財的,還有一個讀書高中的。”
“那大家是怎麼知道,這些結果是因為黑天大佛呢?”顏慕時繼續追問。
“那個要孩子的女人,成親三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因此總遭夫家打罵,住在附近的鄰居不少人都聽見了。後來她去拜了一次,就要上了,還是男孩兒,從那以後就有不少要孩子的婦人去參拜。”
“要財寶的那個人更奇幻了,他原本是個采藥人,許願後在鎮子附近的隴青山上采藥時,意外發現了地下深埋的財寶,因此發了筆橫財。”
“高中的那個是家裡人去參拜的,他本來是我們這裡一個出了名考了多年不中的窮秀才,也是去參拜之後就高中了。”
傅奕安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暗暗思忖。這個所謂的“神跡”降得十分巧妙,一個生育、一個錢財、一個功名,這三個方麵幾乎覆蓋了所有人的需求,難怪有那麼多人去參拜。
“看你們二人,也是新婚夫妻來求子嗣的吧?”茶攤老板說完,眼睛在顏慕時和傅奕安身上來回打量,忽然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容,“要我說啊,你們兩個人還年輕,不急這一時。”
傅奕安聞言,驚得被茶水嗆到,咳嗽了幾聲。他不知道老板是怎麼得出這樣離譜的結論,但轉念一想,這個身份倒是個不錯的偽裝,便於他們深入調查。
他裝作有些為難地低聲道:“老板,我娘子麵薄。”
顏慕時本就驚訝,聽到傅奕安這話,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是唱哪出。
傅奕安看著正欲說些什麼的顏慕時,在桌下的手悄悄覆上她的袖口,輕捏了下。
茶攤老板聽到傅奕安的話,笑了笑,起身說道:“行了,不打趣你們小兩口了。”
他剛走開,茶攤又來了兩位客人。
“老劉,兩杯茶。”
“來了!”老板忙著去招呼客人了。
老板一走,傅奕安便收回自己的手,不等顏慕時開口,他便對她說道:“此事蹊蹺之處眾多,需要調查。”
“雖說我並不在意這些百姓,但是事關西朗密教陰陽道,作為傅家出來的人,我還是不能袖手旁觀。”
“套用一個身份偽裝是最好的選擇,”傅奕安麵上微帶些抱歉,“委屈你了。”
顏慕時聽到他的話,思索片刻。其實就她來說,她是想走的,尤其是在知道這裡的古怪之後。自己最近發生了太多災禍,屢次處於生死邊緣,主動卷入鬼怪之事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
但是傅奕安說得有理,這件事確實不能置之不理,尤其他不僅是傅家的人,還是玄門司的人。
“就我們兩個人嗎?”顏慕時有些擔憂,“你拖著我這個還未痊愈的傷員,我們兩個去處理這件事,這行得通嗎?”
傅奕安低頭沉思片刻,仙禹鎮百姓眾多,那所謂的黑天大佛鬼力強大,而且目前也不知道這裡究竟有多少陰陽道的人。
僅憑他們兩人,確實有些孤木難支。
按理說,這種情況應該傳書給玄門司的人來支援。但這裡是臨江郡,玄門司大多是柳家的人,柳雲舟很可能會來。如果他來了,顏慕時的身份……
“想什麼呢?”顏慕時見傅奕安沉默不語,開口問道。
“先暫時由我們兩個調查清楚這裡的事情,”傅奕安低聲說道,“情況不對的話再找人來。若是現在就喊人來,很容易打草驚蛇。”
顏慕時蹙眉,傅奕安說得有道理,但是……
“那你得保護我。”
傅奕安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那是自然,娘子。”
傅奕安輕笑,“那是自然,娘子。”
“傅奕安,你占我便宜!”顏慕時瞪了他一眼,臉上泛起一抹紅暈。
兩人正說鬨著,遠處街邊的角落裡,一個穿著鬥篷的人悄悄離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
“道長,”廟宇深處的一間密室中,座下人半跪在地畢恭畢敬,“那人確實是武修傅家的傅奕安。”
一個身穿華麗法袍的女子正坐在寶座上,手中把玩著一枚黑色的玉佩。她的眼神陰冷,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果然是他,”女子眯起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狠戾,“傅奕安啊傅奕安,沒想到你竟然主動來仙禹鎮了。我兄長的死還沒找你算賬呢,你竟然自投羅網,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讓我想想,我該怎麼玩死你,”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陰冷地望向遠方,“溝通黑佛大神的儀式準備得怎麼樣了?”
“已經差不多了。”手下低聲回答。
“好,”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瘋狂的笑容,“我要給仙禹鎮降臨一場盛大的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