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久很久，安室透才輕聲回答道，“會的。”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緩緩鬆開，語調平靜，但分明帶著安撫的意味。

“涼宮，”繁瑣的敬稱終於被拋開，雖然相處不久，這個名字卻已經在他心底默念了無數遍，安室透說，“我等你全部告訴我的那一天。”

小姑娘淺淺地笑了起來。

之後的日子平淡且無波瀾。半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他整日奔波於安室透和波本和兩個身份，而在夜深人靜時又會悄悄拾起降穀零這個身份。

涼宮梨香總是會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像是不知疲倦般不停地說著，而安室透也從一開始的不甚習慣到現在甚至能一心二用，一邊和她聊天一邊做事。

偶爾她也會有點皮，比如，涼宮梨香忽然湊到他麵前，一本正經，“安室先生，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彼時安室透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謹慎至極，聞言隻是不輕不淡的一句“你說”。

於是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十足無辜，“三點鐘方向，有個人好像要開槍了。”

然後緊跟著是一聲槍響落在他身側的牆壁上。

安室透：“……可真是個秘密啊。”

從前繁冗複雜的工作幾乎讓他疲於應付，可在小姑娘的陪伴下，他竟也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算一無是處。

當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作為波本，剛剛完成了一個有些棘手的任務，梨香跟著他輾轉在各個任務地，也幾乎跟著他好幾天都沒有休息。這會兒他正在昏黃的台燈下寫著任務報告，而梨香……

他眼睜睜看著她從沙發上直接掉了下來，條件反射正要起身去接住她時，卻看到她穩穩當當地飄在離地麵還有幾公分的高度處。

安室透：“……”他揉揉眉心，感歎自己大概也是真的有些累了，竟然忘了這個小姑娘並非是常人。

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麼溫柔。

涼宮梨香再度醒來時，已經又是幾天後了。她揉揉眼睛，視線修煉回複清晰時，就看到了讓她震驚的一幕。

安室透赤裸著上身，腰腹處還散亂地纏著一圈圈繃帶。一層層的慘敗色掩蓋住了底下的深紅，可她覺得那抹慘白也分外刺眼。

而他手上還端著一杯酒，酒液輕輕搖晃，屋內沒有開燈，有些昏暗的環境下，男人的麵容也掩藏在其中，可那雙眼眸卻直勾勾地看著她，帶著幾分朦朧。

“醒了？”他問道，“你睡了好幾天了。”

涼宮梨香抿了抿唇，她大概猜到了自己為什麼會睡這麼久。

安室透說，“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他舉起酒杯，輕輕搖晃著裡麵的液體，“可實際上，才過去了半年左右的時間而已。”

涼宮梨香聽著他有些醉意的話語，心頭百味雜陳。她忽然就有了和盤托出的欲望。

但在那之前……

“安室先生……”

安室透看著她表情說不出的糾結，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怎麼了？”

她忽然抬起雙手象征性地遮住自己的臉，“能不能麻煩你先把衣服穿上。”

而安室透大概也有些朦朧的醉意了，他很久沒有這般放縱自己飲酒了。他聞言並沒有急著拿過一邊的衣服穿上，反而又往前湊了湊。涼宮梨香從指間的縫隙裡看見男人放大的俊臉，眼眸裡波光瀲灩，不甚清明，明明隻是靈魂體，卻仿佛有溫熱的，甚至是灼熱的呼吸打在她的手背上。

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安室透看著她通紅的臉，忽然就有些清醒過來。他輕咳一聲後退幾步，酒杯與桌麵發出一陣不大的碰撞聲。“抱歉。”

涼宮梨香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有些降了下來，她看著麵前男人有些窘迫的模樣，臉上染了笑意。

這樣的透君，還真是懷念啊。

她在心裡默默想著。

那段長久的過往歲月終於被提起。

她思考著措辭，“我其實，來自另一條時間線的未來，是為了某些執念，才來到了這裡。”

“醒來後，因為身邊不是熟悉的環境，也沒有處在熟悉的時間段，所以，在找到安室先生之前，我一個人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並沒有看向對方，隻是眼神放空地看向遠處。

而安室透眼中，此刻他與小姑娘之間明明觸手可及，卻仿若是再也無法企及的距離。

他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她雖然語氣那樣雲淡風輕，可想到她一個人孤獨地飄蕩在世間，沒有人能看見她，也沒有人可以傾訴，他心底忽然就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

“那一次，我之所以會知道你要聯係風見先生，是因為在那條時間線裡麵，你就是這麼做的。”

安室透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明，直至深邃，“所以那條時間線裡，我死了，對嗎？”

她靜默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

心底裡翻滾著波瀾，身體竟然有些許滾燙的感覺。

“所以支撐你來到我身邊的執念……”

他話音還未落下，卻被小姑娘打斷了，語氣中帶著十足的焦急，“透君，你的傷口！”

安室透順著她的話語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傷口，不知為何，包紮完好的傷口又滲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跡，猩紅的顏色顯得格外猙獰。他正要抬起頭來安慰她，沒想到小姑娘正好低下頭來想要仔細查看他的傷口。

安室透隻覺得的唇上傳來溫潤的觸感。

小姑娘頗為焦急地攥著拳，而柔軟的唇瓣此刻正貼在他的唇上。

安室透微微瞪大了雙眼。

“梨香……”他試圖找回自己被風吹散的理智，“你……？”向來冷靜自持的男人此刻莫名地紅了臉。

涼宮梨香也愣在了原地。她先是猛地後退一步，然後呆呆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耳根都有些泛紅，表情中滿是不可置信。

“透君……我……我碰到你了？”

兩人都無法解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那分明存在的觸感不會作假。

安室透有些怔愣，“我確實感覺到你的……”他默默地收回了沒說完的話，撇過頭去握拳輕咳一聲，然後仔細打量著麵前的小姑娘，確認她外表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又問道，“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涼宮梨香這會兒也漸漸反應過來了。她搖搖頭，對著安室透話語中的“實體”若有所思。

“說起來……作為靈魂體，我應該是不能夠被你看到的。”

“嗯？”安室透示意她繼續。

小姑娘抿唇道，“其實無論執念有多麼深厚，終歸還是不應該打破陰陽間隔。我雖然……是抱著‘希望能夠救到透君’的願望……但是我也知道，那必定會是極為艱難的一件事。”

她之所以靈魂體出現，就是因為不能輕易改變秩序。而在她半年前提醒了安室透不能和風見聯係後，就有預感，自己終有一天將會消失了，但她不想這麼早告訴他，“沒有想到真的可以幫到透君，我很開心，大概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就會回到自己的時間線了。”

“你在自己的時間線上，過得好嗎？”他問道。

她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翳，旖旎的氣氛逐漸散去，“……我過得很好。”

“梨香，”安室透看著她，眼神溫柔，輕聲喚道。

久違的稱呼讓涼宮梨香有些錯愕，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見他這麼叫他了。

“其實，你說謊了對吧。”他勾起唇角笑了，紫灰色的眼眸裡波光流轉，盛載著她說不清的情愫。

涼宮梨香聞言眼神閃爍，心下大驚，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如此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語裡的漏洞。

畢竟是能夠周旋於那個黑暗組織並且獲得賞識擁有代號的狠角色，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中，安室透早就練就了從冗長的話語中迅速提取出關鍵信息並羅列出矛盾點的本事。小姑娘到底還是小姑娘，即使帶了掩飾，還是被他窺見了她想要掩藏的秘密。

他上前一步，歎了口氣，伸手撫向那無法觸碰的臉龐，雖然是反問句，卻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陰陽間隔？”

“在你正常的時間線裡，你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他的語調平靜沉穩，像是在一點點抽絲剝繭，“之所以是以靈魂體出現，歸根結底，也是因為這一點。”

涼宮梨香默默咬緊了嘴唇，而麵前這個男人還在慢慢地訴說著更多的她的秘密。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在你的時間線裡麵，我們是什麼關係，是在害怕嗎？害怕有一天你離我而去，而我會帶著和你有關的回憶遺憾終生？又或者是遇見這條時間線的另一個你？”

她撇過頭去沒有說話。

安室透語調愈發輕了，卻也愈發溫柔，“梨香，要繼續做我的女朋友嗎？”

涼宮梨香聞言猛地睜大了雙眼。

許久，她才紅著臉，囁嚅著，“這也太犯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