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祝長青你收書包乾嘛？你的衛生還沒搞呢！”有人喊道。

祝長青正垂著頭收拾書包，厚重的劉海遮住大半張臉令人看不清表情，聞言她動作一頓，說：“今天不是我值日。”

“我知道。”衛生委員走過來將掃把放到她身邊，說：“鄭瓊讓我找你的，她說今天有事著急走，你幫她值日，明天給你帶早餐。”

沉默片刻，祝長青收完最後一本書，拉上拉鏈後轉身拿起掃把。

太陽沉在西邊一點點被吞噬掉，隻剩幾縷餘暉在掙紮。

教室內人全部都走光了，祝長青拖著垃圾桶去倒垃圾，回來時經過洗手間，正打算進去洗手時，就聽裡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剛剛去3班時路過教室，那祝長青居然還在搞衛生，真是個呆子，衛生隨便搞搞不就得了麼。”廁所內煙霧繚繞，一短發女生歪頭問：“不過鄭瓊，你到底是怎麼拿捏住那個祝長青的？居然每次都能讓她幫你的忙。

鄭瓊不屑地笑了下，說：“你們不知道祝長青的家庭情況吧？”

“什麼什麼？”另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生思考了下說：“好像是沒怎麼見她爸媽來學校過，來也隻有她爸爸來了一兩次。”

“你們不知道，她父母離婚了，她媽不要她所以她跟了她爸。”鄭瓊輕吐出白霧，繼續說：“她爸又娶了後媽生了兒子，闔家團圓誰還會關心她？”

“這樣的人，你隻要對她好一點點，她就會對你感激涕零奉若神明。這不，我不過是跟她多說了幾句話送了個禮物，她就對我死心塌地，自以為跟我成為了好朋友。”

鄭瓊輕蔑一笑：“據我調查，她根本就沒有其他朋友，所以她還不得死死扒著我討好我，免得失去我這個唯一的好友？”

“鄭姐牛逼！”其他人紛紛豎起大拇指。

裡麵的聊天內容很快轉到其他地方，祝長青卻沒有再聽下去。

她緊緊握著拳頭，一股極沉極壓抑的情緒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全身墜了千斤頂般。

她知道自己應該像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樣勇敢一點，衝進去把垃圾桶甩到她們麵前，大聲跟鄭瓊絕交狠狠打她的臉。

但她沒有。她隻是拎著垃圾桶回到教室，默默背上書包鎖好教室的門回家。

夕陽的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影子隨著她的動作扭曲掙紮著。

兒時那個活潑外向的祝長青已經隨著父母離婚奶奶去世後一同被埋葬了，連同勇氣一起。

回到家時祝父跟許姨正在陪小兒子祝安鵬玩遊戲，聽到聲音許姨忙起身高興道：“長青回來了，就等你回來吃飯呢。”

祝長青點了下頭，轉身正要上樓，餘光卻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一隻毛線編織的小狗，霎時她臉色一變，幾步跑過去撿起來。

小心拍掉小狗身上的餅乾屑後，她紅著眼難掩憤怒地質問：“為什麼要亂拿我的東西？為什麼要進我的房間？”

“對不起，我、我隻是想進去幫你整理一下搞搞衛生。”許姨眼神閃爍，聲音低下去：“沒想到安安趁我沒注意就跑進去了，還拿了你的東西，對不起。”

“好了，一個玩具而已，不至於。”祝父道：“弟弟就玩了一會，又沒壞。”

祝長青渾身顫抖著，死死瞪著他們，片刻後從牙齒裡擠出一句話：“那是奶奶留給我的。”

說完她轉身上了樓。

祝父握著茶杯的手一頓，許久沒反應過來。

臥室內沒有開燈，幾縷清輝從窗台落入房間內，卻照不到角落裡的身影。

祝長青雙手抱膝坐在床角，對門口喊她吃飯的許姨置若罔聞。

她呆呆地看著手上醜萌的毛線小狗，毫無緣由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細微的嗚咽聲回蕩在小小的房間內。

奶奶，我好累啊。

真的好累啊……

沒人在乎我，沒人理解我，沒有人……愛我，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祝長青瞳孔渙散，一團黑色霧氣籠罩在她身上，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明明是鄭瓊先來接近你的，明明是她先來找你做朋友的，你對她推心置腹百般討好，她呢？她把你當工具，將你的痛苦當笑話隨意講述給彆人聽。］

黑霧化成一張猙獰的臉附在祝長青耳邊，聲音淒厲又蠱惑。

［而你的父母，自你出生便離開你，十幾年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離婚爭奪撫養權時他們都放棄了你，他們不愛你。］

［而你，從小學開始你交過幾個朋友，有誰又真的把你當朋友了？這是為什麼？你木訥，無趣，自卑，渾身沒有一處拿的出手的地方，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你。］

祝長青麻木地流眼淚，嘴角卻勾起僵硬的笑容。

“沒錯，沒有人喜歡這樣的我。”

黑霧循循善誘：［這樣的世界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不是嗎？你想見你奶奶吧，她一定也很想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她。］

祝長青緩緩起身，下床，推開門往外走，路過客廳時她頓了下腳步，耳邊傳來祝父說話的聲音。

“安安再多吃點飯好不好？多吃點飯才能長高高，爸爸明天帶你去公園玩好不好？安安乖~”

寵溺輕哄的聲音，多麼耐心溫柔的父愛。

祝長青笑了下，輕輕打開房門往樓上走。

朗月清清，夜風淒淒。天台上一眼望不儘城市的燈火通明。

清風撫過祝長青的臉頰，她抬頭望著月亮，嘴裡無意識喃喃：“奶奶……”

長青好想你啊。

對不起，長青知道你希望長青能跟家裡人搞好關係，希望長青快樂健康地長大，但是長青做不到。

長青知道，爸爸並不是不在乎我，他隻是有了更重要的小家要照顧。許姨對長青也很好，可她並不是我的媽媽，她有自己的小孩。

至於鄭瓊，人和人之間的情感太複雜了，長青不懂，也不想去懂。長青好累啊，長青想奶奶了。

你會怪長青嗎？長青不是乖小孩。

祝長青從天台一躍而下。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落入一團柔軟的絨毛中，繼而傳來一道淩厲的女聲。

“天地正氣，三元並驅，妖邪迷霧，散！”

溫暖的光芒從眉心傳遍全身，祝長青眉心微舒，黑霧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後消散在空氣中。

“呼——”雲之遙鬆了口氣，總算趕上了。

天知道剛剛看到祝長青跳下來時她心跳得有多快。

簡令舟遞了瓶水過去，笑道：“辛苦了。”

“哼，用你說。”雲之遙一把接過水，隨即坐在祝長青身邊，將信遞過去。

“什麼？”祝長青問。

“你奶奶給你寄的信。”

“奶奶？”祝長青愣了下，瞳孔放大臉上浮現喜色：“奶奶還活著？！”

“死了。”雲之遙無情地打破她的幻想，直截了當道：“這封信是她托我給你的，她死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執念太深所以才找到我，給你寄了這封信。”

“奶奶……”祝長青細細撫摸著信封，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明明她不是個愛哭鼻子的人。

雲之遙抬手召了張小茶幾出來，將茶盞工具推到簡令舟麵前，簡令舟立馬識趣地開始動手煮茶。

“你想死？”雲之遙看得很清楚，祝長青心存死誌，就算沒有罔妖蠱惑，她遲早也會上了這天台。

祝長青沒有回答。她撫摸著信紙，遲遲不敢打開。

雲之遙嗤笑道：“死是最容易的，縱身一躍解千愁，可憐你奶奶死後都在念著你，盼你平安怕你受人欺負，而你呢，你隻想著死了解脫。”

“不要說活著太累，死後你會發現死了也很累。每天在地府排隊等投胎的人太多，為了不浪費勞動力，全部安排打工搬磚去了。要知道鬼是不會累的，一天25小時工作全年無休哦。”

祝長青聽著，嘴唇微張，半響說不出話來。

茶香嫋嫋，簡令舟將泡好的茶遞給雲之遙，又給祝長青倒了一杯。

“謝謝。”祝長青小聲道謝。

簡令舟微微一笑，說：“我們知道，痛苦是沒有辦法比較和衡量的，也沒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彆人的痛苦，痛苦的人也不認為彆人能真正理解自己的痛苦。”

“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勸你，也沒有資格說你。但是人生還長，不妨再堅持堅持，用未來的幾十年親身體驗一下，看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

簡令舟抬頭望著月亮，笑道：“畢竟，今晚的月色就挺美的。”

祝長青鼻子一酸，握著信的手逐漸堅定，緩慢打開信封。

夜風喧囂，卻又實在溫柔。

薄薄的幾張紙，承載著一個老人對孫女全部的愛。

淚水滴落在紙上緩緩暈開，細細的嗚咽聲逐漸變成發泄般的哭嚎。

“奶奶……”

〔……長青是個愛哭鬼。奶奶走後，記得彆哭太多，要是哭腫眼睛第二天上學會被同學嘲笑哦。

奶奶知道，長青是個乖孩子，隻是脾氣倔了點，隨奶奶哈哈。隻是有時候，奶奶希望長青不要那麼倔強，遇事不要鑽牛角尖，那樣太累了，奶奶希望長青能輕鬆點。

不要太在乎彆人的看法知道嗎？奶奶年輕的時候，你爺爺早死，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說我閒話八婆我，我全當她們在放屁，不放在心上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奶奶做到的，相信長青也一定可以。

畢竟，長青可是奶奶手把手教出來的，奶奶相信長青。

還有你爸爸，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原諒他，就不原諒了。等長青成年後就遠離他們，反正他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女兒，長青快樂最重要。

奶奶知道活著很累，痛苦煩惱的事很多，但是長青，奶奶希望你去見見這個世界，看看這個世界更美麗的一麵。

偷偷告訴你，奶奶最愛的人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姑姑，更不是你爺爺，而是奶奶自己。

好多人都以為奶奶是因為愛你爺爺或者你爸爸他們，所以年輕時才不肯拋棄你爸爸他們改嫁。其實不是的，你爺爺對奶奶有救命之恩，你爸爸和姑姑是由奶奶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奶奶有責任照顧他們，

而且啊，你爸爸他們成年後奶奶就沒怎麼管過他們了，而且到處去旅遊看世界，體驗人生。

所以長青，你也要最愛你自己知道嗎？愛的人可以有很多，但最愛的一定一定要是自己。

祝長青，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永遠健康平安，像常青樹一樣。

……〕

信很長，結尾的落款上有一個深色小圓點，是寫信之人對收信人滿滿的不舍和思念，紙短情長，不外如是。

望著窗內祝長青恬靜祥和的睡臉，手上還緊緊抓著信封，簡令舟問：“明天醒來她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一切嗎？”

雲之遙抿了口茶，懶散道：“關於郵局及你我的記憶會淡忘，其他不會。”

她拍了拍身下的玉狐，道：“走吧回去吧，累死我了。”

簡令舟默了片刻，發出疑問：“既然有玉狐，為什麼來時還要我開車？”

“……”

雲之遙心虛了下，總不能說她想體驗一把大老板給她當司機的感覺吧？

隨後她試圖用高音量掩飾自己的心虛：“你管我！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我就愛坐車怎麼著？”

簡令舟無奈搖頭，伸手給她倒了杯茶，說：“你是老板都聽你的，不要激動，傷身體。”

“誰激動了？！”

玉狐在空中快速奔跑著，雪白的尾巴帶起陣陣清風，如同一朵盛開的花。

雲之遙抬頭望月。

朗月清清，夜風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