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我正式成為大一新生。十八歲,似乎是道分水嶺吧。既已脫去孩童的稚氣,又尚未沾染成人世界的庸俗。年輕,朝氣蓬勃,莽撞而不失銳氣。我早就說過了,十八歲,毋庸置疑的大好年華。
我想我的十八歲不提是否燦爛輝煌,但絕不至於寡淡無味。總算擺脫了陰鬱的高中生活,校門外的天地,校門外的人生,多麼廣闊,多麼自由,我終於有機會去涉足我未曾見過的風景。新世界的幕布正徐徐拉開,不再是禁錮在狹小的高中校園裡無用的靈魂,也不再是凝視著限製在鐵製窗框間方形天空的棲惶者。我滿懷憧憬地用小刀在桌子上刻下“freedom”,與其說是久違,不如說是未曾謀麵。
很多人都批評我“不聽話”,而這恰恰是我最喜歡的評價。或許我嬌生慣養、任性蠻橫,既固執己見,又師心自用。但正是有了這一點特殊,我才成為我。我向來都不願循規蹈矩。無需再多做任何其它的辯白,我自有我的風格。
我將擁有美好的未來。
如果我未曾遇到方謬。
我重申一遍,十八歲的我遇到了二十歲的方謬,從而由此,我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二零二四年夏,與無數大一新生無異,我滿懷對大學生活的憧憬,躊躇滿誌,企圖開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我報名了科創社團,在社團麵試的時候,方謬正巧是麵試官。他問我是哪裡人,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他又問了我一遍,眼睛裡帶著鼓勵與讚許,我才略帶自卑地說出了家鄉小城的名號,莫名其妙。他聞言,燦爛一笑,由普通話切換至一口流利的鄉音,喜滋滋地告訴我說:
“如安,很高興你來參加我們的社團!我們是老鄉,以後有任何困難儘請來問我,我會竭儘所能幫助你的。”
當時我隻是有點驚訝,畢竟家鄉那麼不知名的小地方竟有他這樣優秀的學長,獨在異鄉為異客,同鄉情誼,尤其在這樣的時候令人感動。哪怕我其實不會說家鄉話,卻也拙劣地嘗試用鄉音回應了他,表達了自己樸素的的感激之情。
此後一月有餘,他沒有聯係過我。然而我終究還是收到了他發來的好友申請,他告訴我他在忙於比賽,才有了空閒時間。他問我年齡,我如實相告,他說:
“總會有人十八歲。”
我連連稱是。
一個月後,他給我表了白,我答應了。
兩周後,他說要帶我去吃火鍋。到了火鍋店卻發現人山人海,排隊排了半個多小時,看出他有點厭倦了,我便主動提出不吃那家火鍋了,於是我們信步走入了旁邊的商場裡,漫無目的地閒逛。走累了,我們便坐在了商場的休息區。
他說他身體不太舒服,想要回宿舍,卻又怕掃我的興,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卻要餓著肚子回去。我告訴他沒關係,一切以他的身體為重。他沉默了一會,突然拉起我,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懇求我們先去找個酒店,讓他休息一會,恢複精力再去吃飯。我沒想太多,的確也是有點餓了,就答應了他。
一入酒店,我才發覺房間有點逼仄,我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刷著手機。
“啪嗒”一聲,他摘下眼鏡,放在桌上,旋即一把將我拎到床上,棕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我。他關了燈,墨色霎那間充斥了整個房間,空氣似乎凝固住了。我聽得到拉鏈解開的聲音。
“可以親嗎?”這是那晚上他最後說的話。
悵惘的感覺澀澀堵在心頭。微風穿過極窄的玻璃縫直直衝進來,陽光隻吝嗇地擠出一兩點零星光線灑在窗下的瓷磚上,公式化的標準白色窗簾隨風搖擺著,似女人晃動的□□。油性筆破天荒地沒在白板上留下足跡,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
我坐在水泥磚塊製成的牢籠裡,細細聆聽夜幕上每一朵煙花的盛放,硝煙的氣息仿佛被我吸入鼻中。驀然回首,我低下頭,凝視著手上出的汗,門窗依舊緊閉,室內窒息般的溫暖。
第二天,我去圖書館做誌願,他又恢複了光明偉岸的學長形象,忙於指導社團活動。他約定好,中午來給我送飯。
也就是在那一天,爺爺死了。
金光燦燦,機場走廊裡,他衝我揮著手,而我隻是深深望著他,久久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