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後土祭(一)(1 / 1)

社祭 沈由己 5705 字 2個月前

一進來,溫意存就後悔了,實在是太黑了。

藤蔓重重疊疊,把這個空間包裹得嚴嚴實實,隻能篩進一點點光亮。

腳下也不知踩著什麼,似乎是一個破碎的瓦片,在她走進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但她並沒有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熟悉的感覺擁抱著她。

藤蔓像一個保護罩,把她攏在中心,不受外界打擾。

這種詭異的安靜,莫名讓她有些享受。

她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小時候自己這麼喜歡呆在這裡了。

溫意存在黑暗裡四下摸索,腳下忽的碰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攀上藤蔓,循著綠葉的光亮處走去。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直接進到院子裡麵來了!

這綠色的籠子連通著內外?

想到這裡,溫意存覺得有必要和老媽說說這些件事。

雖然老宅荒廢沒有人住,但總歸不太安全。

她剛一走進去,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這裡和老宅不一樣!

雖然布置安排,沒什麼不對,但一切都太新了。

而且,最詭異的是,此刻,後院的柿子樹下,正站著一個女人,直勾勾地看向這裡。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旗袍,素淨不失端莊,玉蘭刺繡沿著前襟至下擺綻開,綢緞細膩,泛著柔和的光澤。長發被一根簡約的玉簪挽起,幾縷碎發隨風拂過臉頰,平添了幾分柔情與溫婉。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神情似乎有些呆滯。

“你,是誰?”

那女子似乎隻是對著空氣愣怔了幾秒,轉身抬頭看著那顆柿子樹。

溫意存有些警惕地看著她。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人。

溫意存完全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緒。

就像一個木偶。

沒有怨氣,沒有戾氣,也沒有生氣。

甚至連死氣都沒有。

無悲無喜,透明的像一絲空氣。

可從她的眼神裡,溫意存明明能看出此刻她正期待著些什麼。

溫意存走到她身後,在手搭上女人的瞬間,撲了空。

她的手直直從女人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那個女人似乎隻是一段肢解的流水,一個平麵的輪廓,浮在空氣上麵。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女人置若罔聞。

溫意存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腳下踩到了什麼。

她轉過頭,地麵上,零零散散曬著乾癟的玉米,玉米堆之下,隱約可見泛著紅色的什麼東西。

溫意存用手拭開穀粒,瓷磚之上,一片血紅。

像是謝老頭畫的鬼符一般,每個字都要滲透融進地裡,觸目驚心。

溫意存的手不易察覺地輕顫,隱隱可見年月日,落款下麵,“絕命”兩個字分外顯眼。

溫意存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偏偏這時門外傳來了響聲。

“咚”

“咚”

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撞擊門。

那個寡淡的女人瞬間有了意識一般,轉過頭,死死盯著門那邊。

溫意存起身後退。

她現在並不確定門外到底是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不是好東西。

下一秒,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股黑霧蔓延過來,帶著強烈的血腥氣。

在撞開們的一瞬間,黑霧幻化出了無數個人頭的模樣,那個女人已經被淹沒在黑霧之中。

來不及了。

溫意存轉身跑出了院子。

她拿出跑八百時的速度,直直衝了出去。

溫意存總覺得那陣黑霧還跟著自己,她跑出燕尾巷,直到庚樓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才停下來喘口氣。

到了庚樓,有後土庇佑,應該就沒事了,溫意存這樣想著

她捂著自己的心臟,劇烈的奔跑和極度的恐懼幾乎讓她的心臟驟停。

再轉過身,已然空無一物。

幸好,終於擺脫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斷增強自己的心理暗示——沒事的沒事的,隻是昨天沒睡好的緣故。

轉身便向庚樓內的後土娘娘拜了拜,鞠躬鞠躬再鞠躬,口中念念有詞:“後土保佑,我下次一定不會錯過社祭”。

因為腰彎得太低,溫意存起身時竟然有些眼花,視線隔著門窗在昏暗的室內飄移,不經意間瞥到了那尊後土神像。

金身之上披著一層紅綢,在微弱的風中輕輕搖曳,底下的人必須要微微俯身才能看清尊容。

紅綢之下,神像白瓷質地的麵容微微泛著冷光,一塵不染也不帶一點溫度,寒意刺骨。

朱紅漆就的嘴唇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濃鬱豔麗,仿若隨時都會淌出血來。

一隻死蛾,靜靜依附在上方,黑色的翅膀已經僵硬,卻仍保持著飛翔的姿態。

溫意存仔細瞧著,把眼前的景象和記憶裡的後土神像反複比對。

明明沒有差彆,為什麼總覺得哪裡特彆詭異呢?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神像的眼眸之上。

溫意存看著那眼睛,眼睛似乎也盯著她。

她控製不住地想要靠近。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黑色瞳孔緩緩收縮,吞噬著落在溫意存身上的光亮。

一股無形的力量正侵蝕著她的意誌。

溫意存猛地閉上眼,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心裡默數一二三,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安慰自己,“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都是假象!睡一覺就好了!”

然而當她終於秉持信念,順著那條最熟悉的路跑回家時,整個人石化在了原地。

哪裡有什麼家,目之所及,一片荒涼的田地。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潮濕而腐朽的氣息,一人多高的雜草肆虐生長纏繞。

不遠處,隱約可見林立的墳地,稀疏零落的枝丫投下密密麻麻的鬼影。

四周一片闃寂,隻能聽見溫意存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此刻,她是唯一的活物。

時間默然凝固,隻篩落了絕望和孤獨。

溫意存靜靜看著眼前的景象,竟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這世上,比驚恐和呆滯更讓人崩潰的,大概就是刹那驚恐過後獨自承受的漫長無助。

尋求一個依靠,就經曆一次依靠的毀滅。最後,連家這個最終的歸宿也毀於一旦。

這就是神對她的懲罰嗎?

溫意存開始懷疑自己,懷疑真理,懷疑一切。

不相信地使勁揉搓著自己的眼睛——分毫未變

不認命地拿起手機——信號空格;

不死心地撥通電話——沒有回音。

承受,向來是一個漫長的瞬間。

溫意存像無事發生一樣往回走,沒過幾秒又重新回到荒涼的土地裡,來回,往複。

最終她終於“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答案——自己正在夢裡。

因為錯過社祭,潛意識裡畏懼,所以才會有這個夢!心理學她可是專業的!沒什麼害怕的!

沒事,都會醒的。

她用最快的思路來回理了一遍,最終得出結論,她要回老宅去。

一切詭異的現象都起源於老宅,解鈴還須係鈴人。

溫意存按著原路返回,四周仍是一片寂靜,除了烏鴉的叫聲。

其實溫意存並不知道到底什麼鳥在叫,但她確信那一定是烏鴉。

自己早該發現異樣的,懷魯鎮雖然不熱鬨,但傍晚總會有人陸陸續續出來散步,不是三五人坐下夜談,就是一群人在樹下吃瓜,怎麼可能空無一人。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喪氣。

她之前看過不少靈異文,但凡主角進入一個陌生的空間,總會出現一個人陪在身邊,怎麼到自己身上,就什麼也沒有呢?

溫意存看著空空的街道,非常渴望此時能夠出現一個人,隻要是人就可以,哪怕看上去像人也行,至少不會讓一切那麼恐怖。

想法還沒下心頭,溫意存就在轉角處看見了一個老婆婆,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抬著頭,不知道看些什麼。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阿婆,你好呀!”

那阿婆像是沒有聽到,繼續保持著45°仰頭的姿勢。

“阿婆,你這是在乾什麼呀?”

阿婆抬了抬頭,看了看溫意存,“晚霞,多美啊!”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呢喃道,“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溫意存不解,這裡四周都是房子,哪裡能看見晚霞?

“阿婆,這裡的人呢?”

“啊?”阿婆長著大嘴巴,貼著溫意存,“你說什麼?”

“阿婆,我說,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呀!”溫意存稍稍提高了音量。歸霞村多老人,隻要回家,她幾乎都這樣說話。

那阿婆終於聽清了,轉而笑了起來。

她的牙齒已經全部脫落,隻有空空的牙床,還滲著血絲,這讓她的笑看起來更加詭異。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這裡,不都是人嗎?”

她指了指溫意存身後。

溫意存被阿婆笑得有些心顫,順著阿婆的視線,轉頭看過去。

剛才還寂靜的街道上瞬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這些人清一色的民國服裝,男人長衫馬褂,女人則身著旗袍,發髻高挽。

有的在賣豬肉,鮮紅色的汁液流淌了一地,有的騎著自行車,不停地按著鈴,還有三四個小孩,手拉手圍成一圈,嘴裡唱著帶有懷魯鎮鄉音的童謠。

“噠噠嘟,噠噠嘟,小娃娃真真苦;

噠嘟噠嘟,噠噠嘟,一年到頭無肉吃;

噠噠,嘟嘟,嘟嘟噠,終於盼到秋社日;

嘟嘟嘟嘟,噠噠嘟,有肉嘗了!”

溫意存的思緒一片混亂。

她轉身想問點什麼,阿婆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溫意存茫然無措地站在路旁,試探性地拿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信號,結果還是一樣。

她的目光在周遭人群中遊移,定格在了那個豬肉攤上。

攤位後方的陰影中伸出了一雙皮包骨的手,枯瘦如柴,指尖微微顫抖,正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點肉末。

溫意存還未出聲提醒,那屠戶就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操起屠刀揮過去。

刀刃劃過空氣,下一秒,一截血淋淋的斷骨就出現在了桌子上。

噴出的血絲,與豬肉油膩的皮脂在粘合一起。骨頭的斷麵參差不齊,白色的骨髓從中滲出,融進鮮紅的血液裡,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粉紅色。

屠夫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繼續扯著嗓子,大聲吆喝著:“新鮮的肉唉!快來瞧瞧,保證肉質鮮美!”

溫意存一陣反胃,迫切地想要離開。就在轉身欲走之際,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響起。

她抬頭望去,隻見剛才還在遠處的自行車此刻正飛速向她衝過來。

溫意存本能地向後退去,腳步踉蹌,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輛自行車。

騎車的男人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帶起的風讓衣角翻飛,那串令人心悸的鈴聲在空氣中回蕩。

那男人從身邊經過的瞬間,溫意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的四肢都是斷的,沒有手也沒有腳,隻有軀乾依靠著某種機械裝置維持著騎行的動作。

空蕩蕩的衣袖和褲腿隨風亂飄,劃出一道道弧線,男人的身影在光線中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空氣中。

溫意存的心臟猛地一緊,已經不敢再看剛剛唱歌的孩子們現在在乾嘛。

“你好!”有人碰了碰她的手。

溫意存回過身,看見一個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身後。

小女孩皮膚白皙,六七歲的模樣,穿著民國時的花襖子,兩條辮子用紅蝴蝶結紮著,眼睛大大的像個洋娃娃。

“你好,小朋友,怎麼了?”溫意存俯身蹲下,與小女孩的視線平齊。

女孩的大眼睛裡滿是不安,小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聲音細若蚊吟:“我迷路了。”

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這可能是她第一次與陌生人交流,顯得格外緊張。

“你家在哪裡呀?”

“柿子樹。”小女孩比劃著,“有一顆很大的柿子樹。”

柿子樹?溫意存想到老宅後院的那棵柿子樹,難不成這個小孩子也是要去老宅?

“你想我帶你過去?”溫意存試探著問道。

小女孩靦腆地點了點頭。

溫意存不禁聯想到了現在社會上一些人用小孩來誘拐的現象她在視頻裡刷到好多次了。

合著這夢是把她內心恐懼的都雜糅在一起了?

溫意存看著小女孩,陷入了思考。

哎,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夢,回老宅再說。

她伸出手,想要拉著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了她良久,最後怯怯懦懦地拉起溫意存的小拇指

“謝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