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來時不同,一樓大廳很安靜,人流稀少,高級等候室裡,隻有幾個西裝男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走近了,楊雪繁看見了門內的男人,梳著大背頭,沒有發福也沒禿頂,看上去隻有三十歲出頭,馮敏整了整黑色長風衣,闊步走進房間,背頭男站起來,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馮敏在他麵前站定,微微鞠躬,朝他露出公式化的微笑。
“周先生您好,您的女兒給您安全帶回來了……”
背頭男跟她握了一下手,神色似乎有些激動。
“馮隊長,感謝感謝,我非常感謝調查局的各位。”
男人的目光轉到楊雪繁身上,眼睜睜的,眼眶就紅了。
什麼意思?
不等楊雪繁思考出個所以然,男人一步跨到她麵前,拉住她的胳膊,仔細打量,又一下子擁住她,動作絲滑,每一步都出乎楊雪繁的預料,等被一個陌生男人抱住後,她整個人都僵硬了。
就像是被人摁住後腦勺摜進水中,呼吸困難。
楊雪繁馬上掙紮起來,用力推開他,皺眉質問:“你哪位?”
男人抹了抹眼角,也不在意她的抵觸,笑得滿臉都是褶子,回答:“我是你的爸爸周棟。”
十九歲的孩子爹,一般都過年四十了,這人看上去太年輕。
是演技還是真情?
“小瑜啊,我們有十七年沒見麵了,你不認得我也正常。”
這人也不知道在跟誰解釋,楊雪繁覺得荒唐。
“我現在才十九歲。”
“是啊,你跟你媽媽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周棟語氣充滿了感慨,“一歲的時候,你媽媽把你抱走,可惜她,唉,不提了……這些年你受苦了,回家就好,你妹妹她們也在家等你。”
他拍了拍楊雪繁的肩,楊雪繁搞不懂,於是將視線轉到其他人身上,四個西裝男應該是周家的人,保鏢?還是助理或律師之類的?總之都很高大,馮敏的笑容假得狠,眼神倒是一直停在自己身上,這是一線調查員,專門跟外星種戰鬥的人類,怎麼想都很能打,而公安大樓門口,還有幾個陌生人,舉著像是鏡頭一樣的東西……
無論怎麼看,那都是鏡頭,對準了她跟周棟。
是記者。
原來是這樣。
楊雪繁深深呼吸,肚子裡的火再次燒起來,隻想讓這些人都滾開,可眼下,她似乎也無路可走了,楊雪繁再次看向周棟這個老男人,這一次,她把他看清楚了一些,於是看見了他臉上的皺紋,就算大部分褶皺都集中在了眼角,但那雙眼睛裡依然沒有笑意。
又是一個假笑,楊雪繁從這個笑容裡看到了強勢,那是一種久居高位後產生的剛愎自用,楊雪繁毫不懷疑,如果她表達出拒絕,絕對會被押送回去。
楊雪繁深吸一口氣,說:“好。”
回程路上,周棟坐在副駕駛,楊雪繁靠在後座,誰都沒有說話。
楊雪繁扭頭與車窗內的女孩對視,毫無新意的黑長直,鵝蛋臉,眉眼十分濃烈,鼻子挺拔,唇峰淩厲,整體的長相很有攻擊性,她笑了一下,車窗裡的女孩也跟著笑,是個漂亮姑娘,比上輩子的自己要好看多了。
她輕啟雙唇。
你、是、誰?
不知不覺,影子淡了,天空亮起來,楊雪繁記得曆史書中的描述,那是地下ECO的虛假天空,沒有日出,沒有雲,也沒有飛鳥。
就像死氣沉沉的背景板。
這是楊雪繁在新世界的第一天早晨。
她穿越了,成為了一個末日世界豪門家族剛被找回的……大小姐。
望著逐漸熱鬨的陌生街區,楊雪繁終於能接受這個現實。
楊雪繁與周棟一齊下車,並排走到公寓門口,周棟繼續抹眼淚,表演感天動地父女情,跟了一路的記者頻頻抓拍,有了合照之後,兩人前後進入公寓,這裡的電梯按鈕是正常的阿拉伯數字,電梯廂內六麵都是金色的鏡子,放眼望去視野非常寬敞,周棟摁亮數字“24”,電梯上升。
楊雪繁看著金色鏡麵裡的父女兩人,無法從兩張臉上找到任何相似之處。
“為什麼要接我回來?”
周棟微微仰著頭,臉上沒有笑意。
“你是周家的大女兒,沒有讓你流落在外的道理。”
“我一直跟我,咳,媽媽一起生活。”
周棟打量著她,眼神略帶嘲諷:“她失蹤兩年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楊家現在也撐不住了。”
楊,是她真正的姓氏。
楊雪繁討厭被人壓製,於是也仰起頭,目視前方,二人的視線在電梯門上交彙。
“沒關係,”周棟雙手背後,“從今往後,你隻是我周家長女,周瑜。”
這是什麼恩賜嗎?楊雪繁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電梯停在二十四層,金色大門朝兩側開啟,走出電梯間後,麵前出現一扇純白色的牆壁,周棟站在門口,牆壁中央頓時裂出一道縫隙,變成兩扇門,悄無聲息朝地打開。
不愧是神秘的未來科技。
楊雪繁邁步進門,情景轉換,眼前的景象跟“未來”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而是徹徹底底古色古香的小院子,花鳥蟲魚,小橋流水,一個身著中山裝的男人走近,向二人彎腰行禮,嘴裡叫著“周先生”、“周小姐”,楊雪繁十分恍惚,還以為自己這回又穿到民國去了。
但這裡是二十四層。
“路易斯,你帶小瑜去見家裡人,我晚點過來參加家宴。”
留下這句話,周棟往另一條岔路去了,楊雪繁打量這個叫“路易斯”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一頭栗色卷發,麵部輪廓深刻,的確是西方人的麵相,被她這麼細細打量也很從容地笑著,氣質溫和,就像夜晚窗邊不起眼的微微點亮的床頭燈。
楊雪繁試著叫他的名字:“路易斯?”
男人向她鞠躬,抬手請她往內走,嘴裡還在說:“周小姐,辛苦了,夫人和您妹妹在等您,希望與您共進早餐。”
楊雪繁往內走,腳下石板路不是幻覺,用力踱步,還能聽見鞋底與木板之間的敲擊聲,經過一段流水橋,楊雪繁忍不住問:
“那水是真的嗎?”
路易斯溫言道:“您可以自己去感受一下。”
楊雪繁走到橋邊,水麵倒映出一張年輕而陌生的臉,手指攪亂水流,景色破碎,她抬起手,看見清澈的水滴沿著指尖滴落,喃喃:“是真的啊……”
這樣的冷與清,都是真的,半晌,她拍拍手,站起來,抿嘴笑笑,仰頭說:“走吧,我肚子餓了。”
隨著深入,庭院的景色逐漸豐富,就像一幅巨大的畫卷,在麵前展開,然而,一花一木都是可觸碰的,路易斯帶她進入一處彆院,楊雪繁看見白色牆壁上逐漸顯現出古樸的木門雕刻,紅木色,撲麵而來的木質香讓楊雪風感受到壓力。
路易斯停下腳步,“就是這裡。”
楊雪繁眉頭緊皺,指尖觸碰到門把手,是青銅雕塑冰冷的觸感。
“跟我吃飯的隻有兩個人吧?”
“是的。”
楊雪繁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古樸的景象頓時消失,變成了極簡的未來風,雪白的牆壁,落地窗,與亮堂的燈光,仿佛又經曆了一次穿越,楊雪繁的目光最終停在中央的圓桌上,女人朝她笑,看上去跟身邊十幾歲的年輕女孩是姐妹,而那女孩的情緒就一目了然了,排斥、厭惡,楊雪繁倒是不意外。
路易斯說的是“夫人”和“妹妹”,也就是說,這兩人應該是母女關係。
親母女嗎?但這女人看上去才二十幾歲,未來有錢人都是用什麼保養的?
“小瑜,歡迎回家。”女人先站起來,向楊雪繁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楊雪繁沒搭理她,跟這兩個陌生人都隔了一段距離,坐在另一邊。
“剛回來,還不習慣吧?”女人溫溫柔柔地介紹:“我是田靜,是你父親現在的妻子,你可以叫我阿姨,這是我的女兒,田依菲,她是你的親妹妹呢,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田靜看了一眼女孩,田依菲才不情不願地扭頭,仿佛是受到巨大的屈辱,憋出來一句“姐姐”,楊雪繁盯了她幾秒,把人看得眼裡冒火,在她掀桌子之前,帶著某種調侃道:“你好呀,依菲妹妹。”
“啪”地一下,田依菲一巴掌拍在桌上,她毫不意外地被激怒了。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是在楊家長大的,根本不是周家大小姐!你不配!我才是——”
田靜厲聲打斷她:“田依菲!”
看來是個真正被寵壞了的大小姐,楊雪繁眨眨眼。
“那還真是對不起呢。”
她尾音上揚,是完全不在意的輕佻語氣,田依菲氣得拍桌而起,麵對她惡狠狠的眼睛,楊雪繁不閃不躲,還抽空感歎這姑娘的眼睛長得漂亮。
田依菲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姐姐”,恨聲道:“你不該回來的!”
“田依菲!坐下!”
田依菲重重吸了吸氣,像個充氣的河豚,半晌,總算撅著嘴坐了下去。
“抱歉啊,小瑜,”田靜賠笑,“小孩子不懂事,嬌縱慣了,彆跟她一般見識。”
楊雪繁瞄了一眼田依菲,笑問:“小姑娘多大了啊?”
眼看女兒又要發作,田靜眉頭皺得死緊:“田依菲,你再這樣今天的家宴也彆去了!”
楊雪繁支起下巴,事不關己地插起一塊厚吐司咬了一口。
“抱歉啊,小瑜,”田靜又道了一次欠,“她十七歲,還在念大學呢。”
“哦。”
楊雪繁把吐司吃完,又舀了一碗湯。
也就是說自己一歲的時候周棟就跟田靜搞上了,是外遇嗎?兩歲的時候自己的媽媽帶自己回娘家,那大概率是外遇。
“過了幾百年,男人也完全沒有進化啊。”
她像是在喃喃自語,田靜聽清了,臉色有些難看:“小瑜,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雪繁微笑:“意思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低等動物。”
飯桌上的氣氛降至冰點。
無需社交的飯局才是好飯局,楊雪繁達到了目的,開始專心乾飯。
肚子裡有了東西,楊雪繁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一些,她打了個哈欠,雙手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直勾勾盯著田靜,等這人開始摸臉,明顯不自在了,才開口:
“所以,多年以來不聞不問,卻在這時把流落在外的周家大小姐領回來,周棟要做什麼?”
田依菲搶答:“當然是楊家要倒……”
“田依菲你給我閉嘴!”田靜吼完,深吸一口氣,看向楊雪繁,擺出推心置腹的模樣:
“周棟……你爸爸這些年一直在找你,是你母家不肯放人,彆想太多了,小瑜,我們是真的希望你能回家。”
楊雪繁露出一個諷刺的笑,田靜語重心長:“實話說,我內心就算不太喜歡你,也不至於針對你,你是周棟的親生女兒,你生母還在我可能還要嘀咕,但她也不在了,哪有一直讓你流浪在外的道理,真出什麼事了我是要被嚼舌根的,我對你有責任,再怎麼說,你也是周家的長女,都上新聞了,是不是?”
楊雪繁不置可否,迅速將碗裡的湯喝完,站起來。
“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嗎?”
“當然,很累了吧?還讓我拉著你說這麼多。”
餐桌上出現了電子屏幕,田靜操縱了什麼,沒過多久,路易斯再次進來,田靜介紹:“這是二十四層的家庭管家,路易斯,他會帶你去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