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個幻像般的投影,邊緣閃著弧光。
裡麵關著的,是兩隻眼一次次的重生的呐喊。
第一次。她被一隻眼和三隻眼口中的黃氣球追著跑,在一堆充斥惡臭氣體的黃色氣球中,她被迫失去了行動能力,被緊緊纏繞,直到不能動彈。
第二次。她捏碎了所有氣球,把一隻眼和三隻眼的頭當作氣球踢遠了。但“父親”沒有放過她,他說,巫師選擇她施舍小桌子,定有巫師的緣由,於是將她送給了巫師,殺了她的所有小羊,掏出了所有羊心。
於是兩隻眼在林間小屋砍傷了男巫,將他釘在了高大的喬木上,順便地、意外地發現了困在地下洞窯的女巫——那個真正的前任女巫的繼承人。她被封印在洞窯的鏡子中,無力張開自己巨大的羽翼,而兩隻眼痛快地打碎那片鏡子,一如救下曾經的自己。
至那時,兩隻眼以為萬事已定,前路坦途。她將羊心埋在屋前,隨後瞧著一棵金葉銀枝的樹長了出來。
後來不知怎麼的來了個男騎士,自說自話地問“父親”可否幫他摘下一片金葉子。
“父親”自然是忙不迭答應,麵色紅潤地爬上去,結果樹乾不斷後退,他馬上摔到了地上,臉色慘白、四肢呈詭異的曲折狀。一隻眼和三隻眼的頭也躍躍欲試,飄飄然到了樹乾邊,但沒一會,整張麵皮帶著頭皮泄了氣,蔫著掉了下來,看著是被葉子紮爛了口,幾隻眼睛在地上眨巴,似不會停歇的模樣。
然後男騎士居然自然地請求——不——是要求兩隻眼給他摘下金葉子,且自以為是地說會答應她一個要求。
兩隻眼吐了一口氣,想把他的頭也當球踢飛。但“父親”和“男騎士”似乎都是不怎麼會傷亡的存在,她悄無聲息地砍了好幾次,他們總是那麼毫發無傷。
兩隻眼隻好順著劇情主線一樣的局麵一步步走,正準備爬上樹乾,金葉子就已飄落在了她手中。她遞過葉子給男騎士,把嘴邊的“你去死好了”咽下,向他許了“你帶我離開這裡吧”的願望。兩人一同回到了男騎士的城堡。
然後她發現,達成了某種“目標”後,她不再受任何“劇情”束縛了,於是她把男騎士關進了地下牢籠,成為了城堡的新主人。
……
但隨之而來的不是她的新生活,而是突如其來的回溯。也就是,每次玩家進入“第三世界”,同時,她開啟第n次灰暗與光明並存的經曆。
不同於第二次經曆的是,一隻眼和三隻眼的頭踢不飛了,她要走的劇情線更多了。煩、惱、怒,兩隻眼的後槽牙咬得稀碎。
……
“那麼請問我們在故事中起到了一個什麼作用?”莫韶賊兮兮地發問。
“呃……承上啟下?線索?純添亂吧。”周昔年點著自己的手指。
“答對了。小心……”莫韶驚覺兩隻眼出現在他們身後,“跑……!”她拽過周昔年。
“……?來啊?一起玩吧。”兩隻眼砍了個空,繼續抄起斧子,衝著他們笑起來。
……
奪命狂奔。莫韶發誓這比她大學體測快多了,她一路都緊緊揣著鈴鐺,手心的汗早已沁濕了鈴鐺的外殼。
在剛才的三叉路口,她和周昔年一行人都被攪散,分開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此刻,她又站在一個山洞前。可以看出後邊山體的體積極大,而洞口也顯得格外寬敞。與他們尾隨兩隻眼進入的山洞不同,那個洞,看起來像冰屋的形狀,是突凸於山體之外的,而這個洞,是凹於山體之中的。
洞口有大的灌木叢掩著,看不清洞內的虛實。
“至於山前,請勿攀爬,繞道而行是個好的選擇。”她突然聯想起這條規則。這算“山”嗎,還是“山洞”,如果是“山洞”,那麼進去的契機是什麼,如果是“山”,那繞道而行指的是……?“攀爬”又是?莫韶發散開了思維,但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請勿攀爬”,那麼“攀爬”一定個合理但不能做的行為,而“繞道”也要有“道”,而“進入山洞”這一行為試錯成本太高,可能要豁出小命,莫韶想,先到周圍看看吧。
她在附近摸索了一圈,沒找到什麼攀爬的線索,也沒發現可以走通的路線,但“自動拾取”到一把帶血的斧子,應該是兩隻眼的備用斧。
於是她胡亂揮舞起斧頭,自如地像捏著輕紗。
結果,斧頭莫名其妙飛了出去,嵌入到了洞穴旁的岩體之中。
隨後一片白光閃過,莫韶進入了一片更加未知的空間。
……
“唉?”果凍晃蕩身體,“你怎麼在這。”
“……?我……那我走?”莫韶瞧著這一坨兩米的果凍口出人言,竟一時忘了疑惑。
“來都來了。”果凍學藍星人語正上頭,它想,和自己選定的主角說幾句也……也什麼來著……哦……對……無可厚非。
“哇塞。”莫韶麵上不敢顯,心中暗驚。
“你已經死過一次了,知道嗎?”果凍伸出觸手,打開回放,畫麵正是莫韶初入第三世界時一隻眼在她眼前被“切片”的場景,“我攪亂了一下這世界的畫麵,不然被他切片的就是你了呢。”
“哈。”如此簡單粗暴的死亡方式被她隨便觸發了,NPC會不會太不可控了些,她厭惡這種不可控的行為,讓她感到在這個世界的死亡與失敗毫無邏輯,還有,果凍的施舍感和主宰一切的自然,都讓她悶忿。
“所以,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她問的是第三世界,也是第三世界的第三麵牆。
“因為,你被我選中了。”果凍一拍機器上的按鍵,莫韶便離開了它的地盤。
她再次回到了洞穴前。
……
她就站在那,無意識將手指蜷回手掌,指甲在掌心摳出幾個紅痕,抬腳跺了幾下——小發雷霆、無能狂怒。她、發、誓、總有一天會把這破果凍打成汁的。
很快平複下來後,莫韶又轉頭找人去了。不過片刻,她便在河邊發現了幾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探了探鼻息……還活著。幾人雙眼緊緊睜著,看起來莫名安詳,她盯了一會,發現沒有一個人眨過眼,就像……睜著眼睛睡著了一樣。
他們的狀態詭異,周圍環境的模樣也正常不到哪去:天是霧蒙蒙的,有幾個雲層缺了口,打下來幾束刺眼光線,綠地是荒蕪的,河流是汙濁的,不斷凝起明黃色的水泡,漸漸飛向半空。
莫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摩挲手臂,試圖安撫下自己敏銳的皮膚。突然,身後遠處傳來異響,她聽得清楚,是兩隻眼和她的巨斧來了。
她環顧四周,跑,跑不贏,打,打不過,隻能想想怎麼讓兩隻眼限製在規則內了……她又無意識戳了戳鈴鐺。誰知道這次鈴鐺有了回應,一下子鈴聲陣陣——從天而降一隻巨鈴,罩住了她,物理拉開了兩隻眼與她的非安全距離。
?金鐘罩鐵布衫。莫韶驚訝,莫韶歡喜,莫韶安心。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她大笑,狂笑,仰天長嘯。
結果下一秒,兩隻眼的斧頭撬開了一個缺口,無數的黃泡泡蜂窩而入,將她帶出了她的安樂所。
“?……”那隻能使出最後一招了。她麵向兩隻眼,直挺挺地站著。
兩隻眼向前挪了兩步,掂了掂手中的斧頭,眼裡閃過一抹笑意,隨後,斧頭向莫韶飛去。
……
隻見莫韶毫發無傷地站著,那斧子飛到河中沒了影。
哈。猜對了。她鬆了口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其實,早在兩隻眼搖鈴鐺那刻起,她就隱隱預測兩隻眼作為【正確的】而存在,以第一條規則為錨點,她又發現兩隻眼沒有傷害玩家的行為,準確來說,是沒法有,玩家隻有違反規則,才會被【錯誤的】NPC審判。
她在拽過周昔年免受兩隻眼的斧頭攻擊時,留意到那時兩隻眼和周昔年的距離,非常近,近到他無法躲開任何攻擊,雖然她拽了下他,影響了被攻擊程度,但他也不會毫發無損才對。且,那時兩隻眼的動作特地、故意慢了下去,才與周昔年擦開了距離。
再來就是她和其他人在岔路口分開時,她確定兩隻眼沒有在她這條路上時,她反著去尾隨了她,然後再次驗證了兩隻眼對所謂“玩家”的“不可傷害性”。雖然後邊不知道怎麼跟丟了,去到了另一個山洞附近。
所以,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選擇了不作為——兩隻眼也確實沒有傷害她。
不過莫韶鬆氣還是為時過早。
那斧頭落入水中,又被泡泡帶了出來,隨後越飛越近,從莫韶後邊裹住了她,她又被帶入了另一個空間。
……
哪呢這是。
莫韶悠悠轉醒,發現膝關節磕出青色的一塊,她揉了揉。嗯、有點痛感,但不礙事。於是她放心地徑直起了身,還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映入眼簾的是海與沙,黃色的海水交織幸存的藍痕,海水漸漸變色,幾乎快與沙灘揉成一團。異變的海?莫韶望著海出神……主題到底是不是……啊?她感到自己的猜測朝正確的方向前進。
海邊支著一個木牌,上邊刻著兩條規則。“言之有理是正確的。”“隻要成為客人,就是錯誤的。”正好相反呢,莫韶凝神思索。
“你在乾什麼呢?”她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少男,“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NPC又上線咯。莫韶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那個年輕男人走了一會,回過頭看她,“你膝蓋的淤青是怎麼回事。”
?這質問的語氣是什麼意思。莫韶沒應聲,打量起這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少男隨著她的上下無死角掃視又啟了幕,“這可不是好行為,”他邊說著,邊吐出一隻黃色氣球遞給她,“請收下。”
莫韶這下真懂了。黃謠嘛,造謠者當然希望被害人全盤接受,最好順從,或是行為與他們的意淫契合。
她抓起手邊的斧頭,朝他扔去。那少男被一擊即中,傷口止不住血。
但他硬生生拽著莫韶到了一家冰店前。
“客人,要吃什麼。”那店裡的男老板麵容模糊,神色不明。
“我要一份正確。”
“當然,客人們是錯誤的,但可以擁有正確。”
“正確”?若是她沒猜錯,“客人”指的是謠言中的看客吧,那麼“正確”“錯誤”指的是?
!謠言中看客自以為的立場正確與錯誤!
小屋裡男人的“言之有理”,一隻眼三隻眼口中的黃氣球……所有經曆中的結點被她串成了串。
那麼“言之有理”是指謠言的產生或二次發酵?
那“言之有理是錯誤的”與“隻要成為客人,就是正確的”是相互矛盾的!
“你呢,要什麼?”店裡的老板又發了話。
“我什麼都不要。我自帶了。”莫韶手裡握著剛又撿回來的斧頭。她猜測這個什麼第三世界的創造者是厭惡謠言的,所以她不能成為有失偏頗的“客人”,什麼都不要最好。
“當然可以。”
那個少男不知何時離開了,她身邊的景色像被抽離一般,漸漸模糊成一片虛無。她短暫地失去意識後,在天旋地轉間看到一大堆黃氣球圍著一個人。
“謠言……”在又一次失去意識前,莫韶竭力朝她喊。
等她完完全全睜開眼清醒時,那男人——該說男孩,完好無缺地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謝謝。”他終於敢落下了一滴淚,“謝謝。”
他的場景與她不同,但異曲同工。
一堆看不清麵孔的人在目測他的大腿中縫寬度,還不斷猜測形成原因,嘴裡源源不斷吐出黃氣球,麵色猙獰,晦暗惡心。
“言之有理是正確的”是他看到的規則。
他不小心將他的麵孔與每一個“他們”重疊起來,似有若無的賤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他轉身想逃,卻被氣球團團圍住,他越不安地站定,氣球越是膨脹。
直到——有一個人的聲音給了他提醒。對啊,謠言。他不能順從,不能接受。說來誇張,簡單的字卻讓他長出了橫衝直撞的勇氣,像是有了站在身邊的依靠,他用力衝破氣球的包圍,伸手將它們扇飛,然後,黃氣球都炸開了花,周圍的人也是,炸得鮮血四濺,骨肉橫飛。然後莫韶醒了過來。
“厲害。”莫韶站起身,和他碰了個拳。
拳頭相觸的一刻,鐘聲又光臨了。這次,依舊是四聲連響,也就是說,鐘已響了八聲,還有四聲便到達了極限。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兩人所處的空間慢慢融化,不一會,兩人出現在了一條大河的岸邊,河中停著一隻巨大的船,而船邊,一夥人正鬨騰著聊天。
“姐,你們沒事吧。”幾個女女男男跑來,關心著剛出現的莫韶和女孩。
“沒事!”莫韶自轉一周半,“完好無缺。”
那女孩也賊兮兮地轉圈,“我和姐一起,沒事。”
莫韶挑眉,笑得輕鬆了些。
“你們是不是也看到了第二三條規則的改版?”“對對對,不過我那就一條改版,一個相反,一個和原來的一樣。”“我的兩條都相反來著……”
“哎主題是謠言對吧……”“我也這麼想的!”“所見略同。”“感覺挺明顯的,?”女女男男不自覺想起所有的經曆,有人作為旁觀者,有人作為當事人,但這個主題再鮮明不過了。
周昔年跟著點點頭,就是啊,他剛剛就站在一片沙灘上,不知道為什麼過來一個男的,遞給他一張百元鈔票,問他夠不夠,緊接著就有一群人圍著他,目光好似把他看得赤裸,每個人甚至都遞了錢問他同樣的問題……
“你們是不是也遇到了賊惡心的人!”“那個NPC賊惡心了簡直想吐。”幾個人嘰嘰喳喳互相詢問。莫韶還伸手摸了摸和她一起出來的女生的頭。
“人沒齊,姐。”陳栩的臉色不大好,男生那邊少了兩人。
“……等等看吧。”莫韶皺眉,在這種事立場得有多不正確才會出不來……還是說,根本沒看懂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