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見她說不下去,輕輕敲著椅子,也不著急,既不催她,也不打斷。
那次見麵,他確實狼狽了點,他也好奇,那時她怎麼看他。
關於那段被欺淩的時光,李一其實沒有覺得不堪。對於陳淨遠的霸淩,他更多覺得是心煩。
像是纏著他的蒼蠅,怎麼都揮不走。
後來他給陳淨遠找了點“愛好”,幫他找回他的親弟弟,才讓他安分些,不再有事沒事去找他麻煩。
想到這,李一的眼神忍不住又落在擰眉的虞泠身上。
她又是怎麼看陳淨遠的呢?
怎麼看她的初戀——陳淨遠的呢?
虞泠偶爾回來找虞溪玩,每次她來高三,陳淨遠就會像狗一樣湊上去,和虞泠在一起後,更是幾乎成了她的小尾巴,隻要有空就會去找她。
和虞泠在一起讓陳淨遠很高興,甚至對他都有了好臉色。
李一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荒謬,為什麼這樣的害蟲都能獲得幸福?
為什麼虞泠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就因為家世相當?
太荒謬了。
李一閉上眼,想起虞泠朋友的話。
李一進醫務室後,虞泠的朋友替她來看過他,她反坐椅子,趴在椅背上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呐,看在同時特招生的份上奉勸你一句,離虞泠遠一點。”
“雖然英雌救美真的很讓人心動,但虞泠真不是我們這種人能碰的。”
“你彆看虞泠救你的時候好像很急的樣子,要是你真死了,她和陳淨遠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因為他們才是一類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李一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她以為他喜歡虞泠?
可笑。
他為什麼要喜歡她?因為她漂亮?因為她善良?還是因為她總是漠視他?
為什麼不自己來呢?
因為他不值得嗎?
輕浮又強勢,軟弱又傲慢。
他才不會喜歡這種人。
臉頰上突然傳來微涼的觸感,李一聽見身旁淺淺的呼吸聲。
虞泠幾乎整個人都要靠在李一的身上,兩個人隻有一寸的距離。
她伸出手捧住李一的臉,拇指按著李一的眼瞼上拉,強行讓李一睜開眼睛。
李一的眼球轉動,淺棕色的瞳仁裡清晰地映出虞泠的倒影。
她在笑。
“我第一次見李助的時候,就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虞泠沒有提起陳淨遠,而是誇讚李一眼睛的美麗。
這是第二次。
虞泠第二次誇他的眼睛。
「他藍色的眼睛像是豔陽下的大海,湛藍的顏色下是波濤洶湧的暗流,藏著最危險的黑暗,藏著激流湧動的情感。
虞泠想,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寶石,所有珠寶在他麵前都會黯然失色。」
虞泠也喜歡誇傅江冉。
李一冷漠地把虞泠的手拉下來,把她推遠了點,自己默默挪向角落。
他看著窗外的煙花,嘴上生疏又客套:“謝謝虞小姐的誇讚。”
虞泠和傅江冉也看過煙花。
虞泠皺眉,又貼了上去,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李一:
“李助,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怎麼感覺你好像很討厭我?”
高中的時候也是,她救了他,他也不跟她說句謝謝,她跟他打招呼,他還愛答不理的。
她掐著李一的下巴,把他的臉硬轉向她。
李一長相柔和,虞泠近看才發現他的下頜角意外的線條清晰,甚至有些鋒利。
傅江冉是混血兒,麵部折疊度高,五官深邃,眉眼濃墨重彩,配上他細窄高挺的鼻梁,殷紅的薄唇,長得十分有衝擊力。
像是深海的塞壬,靠著容貌和聲音就能將人類輕易俘虜。
是虞泠最喜歡的濃顏一掛,充滿了攻擊性與侵略性。
哪怕虞泠最不喜歡傅江冉的朋友,都不得不承認傅江冉長得很好看,他站在那裡,就能輕而易舉地成為視線焦點。
“傅江冉啊,隻有臉能看。”
她朋友如是說。
不過虞泠覺得她的話沒什麼參考價值,在她的眼裡,虞泠的每一任男朋友都隻有臉能看,至於其他的她都不想說,各有各的離譜,各有各的奇葩。
和傅江冉結婚三年,被他的盛世美顏近距離衝擊了六年,虞泠的閾值提高很多,她已經很久沒有覺得彆人好看了。
以前每見到一個人,虞泠就會不自覺地拿他和傅江冉比,最後總是得出一個結論——
還是傅江冉更好看。
但是今天,虞泠突然覺得李一也挺好看的,和傅江冉不一樣的好看。
他被她掐著下巴,半闔著眼眸看她,長長的睫毛垂下,擋住了露出的眼睛。
隻能從睫毛稀疏的縫隙中,隱約窺見他淡漠的眼神。
李一的皮膚很白,好像很敏感,她剛剛隻是稍稍用力擦了擦他的眼角,他的眼尾就紅了起來。
李一眼神淡漠,卻沒有多少反抗的意思,乖順地任由她掐著下巴。
“我沒有不喜歡你。”
虞泠的手上移,掐了掐他的臉頰,身子又離他近了些,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
他能感覺虞泠說話時的熱氣拂過他的側頸,順勢而上,讓他的耳根發麻。
虞泠笑嘻嘻地說:“那就是喜歡我嘍?”
我才不喜歡你。
在心裡默默反駁著,李一手上卻隻是虛握住虞泠的手,把它從他臉上拿下。
李一捏著虞泠的指尖,沒有回答虞泠的問題:“你的手好冷。”
虞泠抽出她的手,坐正身子後開始搓手哈氣。
“晚上太冷了。”
“要不我們晚上一起去喝酒吧?正好暖暖身子。”
“我也好久沒喝酒了!”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虞泠的體溫,李一的心率又開始不齊,他知道他現在絕對越界了,他握住了他大老板的妻子的手。
她結婚了。
不過很快她就會和傅江冉離婚。
虞泠又往李一那邊湊了些,直到兩個人完全貼在一起,沒有絲毫間隙。
沒想到晚上這麼冷,她穿得有點少,現在凍得不輕。
和李一挨得緊緊的,虞泠抱緊自己,感受著兩人之間的溫度升高。
虞泠現在已經完全忘了被李一嚇到的事情,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安靜地等著纜車下落。
發現虞泠隻是單純地拿他當熱水袋取暖,李一平靜下來,身體放鬆任由虞泠靠著。
“虞小姐很喜歡喝酒嗎?”
書裡也經常寫她醉酒。
虞泠:“還好吧,主要是太久沒去酒吧喝酒了。”
結婚後她和朋友的交往就變少了,一部分是因為傅江冉看她看得緊,另一方麵就是朋友都在上班,隻有她呆在家裡無所事事,隻能偶爾和彆的家庭主婦/夫打麻將。
因為她打得不好,他們還不樂意帶她玩。
傅江冉又很少回來。
這麼一看,她這三年什麼也沒做啊。
大學嘛大學沒上,事業嘛事業沒搞,甚至連愛情都沒抓住。
虞泠有些鬱悶,她是不是太廢了。
除了被虞溪逼著上的防身術課,她好像什麼也沒堅持下來。
和傅江冉離婚後她又要乾什麼呢?又能乾什麼呢?
虞家早沒了她的位置,即使虞溪不至於絕情到真地不管她,但腆著臉回虞家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畢竟揚言再也不踏進虞家大門一步的是她,揚言要和虞溪一刀兩斷的還是她。
虞溪身體本來就不好,聽見她的話後差點直接氣暈了過去,之後就去了國外看病,連虞泠的婚禮都沒參加。
虞泠心裡也不好受,但又拉不下麵子去看虞溪,虞溪三年來也一直沒回家。
當初話說得太死,事做得太絕,虞泠自己想起來都羞恥。
但現在虞溪馬上就要回叁區,虞泠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前途渺茫。
要不她出區吧,和虞溪錯開,也正好去完成學業。
靠著一點鈔能力,再加上一點成績,虞泠成功考上貳區某大學,可惜她年紀輕輕就結了婚,上了三年就休學到現在。
換句話說,雖然虞泠已經24了,但她目前隻有高中文憑。
虞泠更鬱悶了。
早知道至少先把學位證書拿到手再回來結婚,現在她以前學的東西都快忘光了。
雖然能靠錢硬砸,但這樣虞泠不免心虛,她還是想儘量靠自己的才華畢業。
虞泠的心思飄遠,已經開始盤算去貳區以後的事了。
“你想去哪家酒吧?我提前導航一下。”
李一溫和的聲音把虞泠拉回現實,虞泠扭了扭,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燎原。”
“星火燎原的燎原。”
燎原雖然名字熱鬨哄哄的,但是個清吧,沒有熱舞勁歌,隻有昏暗的燈光,輕緩的音樂和調酒師搖晃冰塊的聲音。
因為出園的時候遇上花車巡遊,虞泠又玩了會,加上燎原地址偏,難找,十點多虞泠他們才到地方。
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李一沉默著開車,虞泠坐在後座還在煩惱自己離婚後怎麼辦。
透過後視鏡,李一能看見虞泠皺起眉頭,褪去笑容後,她骨子裡脆弱的憂鬱與迷茫便再也藏不住。
虞泠是空虛的,她徹底迷失在沒有意義的三年婚姻裡。
三年,好像不長,但徹底磨掉了她和外界的聯係。
整整三年,確切說不止三年,將近七年,她都圍著傅江冉打轉,傅江冉的愛好就是她的愛好,傅江冉的生活就是她的生活。
所以一離開傅江冉,虞泠好像就失去了所有的愛好和生活的意義。
她沒有工作,結婚後因為傅江冉,朋友也疏遠了很多,和她的親姐姐虞溪更是幾乎決裂。
虞泠的生活,隻有,也隻剩下傅江冉。
她好像除了繞著他打轉,也做不了什麼。
三年的婚姻帶給她什麼呢?
孤獨,空虛,迷茫。
虞泠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為了傅江冉,舍棄虞氏的股份,放棄了自己大好年華與前途,步入婚姻的墳墓。
她為了他,為了和他結婚,為了陪著他,甚至中斷了大學學業。
她換來的結果呢?
是人人都知道傅江冉在外麵養金絲雀,把她的麵子往腳底下踩;
是半年都見不到的丈夫,讓她獨守空房;
是無休無止的誣陷與傷害和永遠不會站在她這邊的懷疑與漠視。
但是初見傅江冉實在是太美好了,讓她忍受了三年這樣的生活。
傅江冉曾經帶給她自由,現在又親手把她關進牢籠。
但是沒關係,她很快就又會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