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泥土腥氣的液體湧入鼻腔。
鼻子被嗆的生疼,劇烈的窒息感迫使祝玖張口喘息,卻吸入一大口腐臭鹹腥的泥漿,仿佛有死物在她體內翻騰。
眼前一片渾濁,泥漿像活物般將她緊緊包裹。
她手腳並用,朝著上方拚命掙紮,可泥漿中仿佛有無數冰冷粘膩的觸手,從四麵八方攀附住她,拖拽、束縛。
肺中的氧氣被擠壓到極限。
祝玖絕望間拚儘全力向上探去,指尖終於觸碰到微涼的石壁。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她用指甲摳住石縫,任其崩裂撕裂,雙腿瘋狂蹬動,竭儘所能向上攀爬。
“啵”一聲悶響,祝玖猛地衝破泥潭,臉貼著岸邊冰冷的石頭劇烈咳嗽,泥水如蟲般從鼻腔和喉間湧出,咳得她幾近痙攣。
緩過一口氣,她手忙腳亂地爬上岸,像脫力的魚般癱倒在地癱倒在地,側著頭貪婪地汲取著空氣。
發絲黏在脖子上,泥水順著流下,如藤曼纏繞脖子。
祝玖抹了幾把臉,但眼前還是渾濁不清,隻能隱隱看到幾個模糊跳躍的亮點。
她不敢停下,即使精疲力儘,也手腳並用著向著亮點緩緩爬去。
隻是後背很沉重,好像有什麼重物壓著脊梁。
整個世界一片昏暗,仿佛混沌初開,上下顛倒,隻有水滴落的回聲隱隱從遠處傳來。
不知爬了多久,祝玖背上愈加沉重。她抖了抖身體,那東西卻仿佛和背部粘連在一起,甩也甩不掉。
她意識恍惚,隻記得要趕緊離開這地方,即便四肢無力撐起身體,她也像條蟲子,動用每一塊還能蠕動的肌肉,緩慢向前移動。
直到晃動的光點近在眼前,她顧不得其他,伸手向光點抓去,卻一把撲空,身子猛然墜入水中。
寒意瞬間滲入骨髓,刺得祝玖渾身一震,她猝不及防嗆了口水,喉嚨和鼻腔灌滿了刺鼻的水流。
來不及掙紮,水下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吸力,將她一把拽了下去。
幾股方向不同的暗流撕扯著她的身體,後背相反方向的撕扯讓祝玖疼得五官扭曲。
她顫抖著回手摸索,卻突兀地摸到一條胳膊。
心裡一驚,祝玖剛要回頭,卻被水流裹挾著,猛地撞上了一塊石頭。
猛烈的撞擊後,她半邊身體都麻了。但即便如此,脊梁處傳來撕裂般的疼也不容忽視,仿佛身體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疼痛和窒息讓她青筋暴起,渾身痙攣抖動,意識徹底混沌。
浮浮沉沉中,祝玖隱隱感覺到湍急的水流變得平緩。
清水洗淨了糊住眼睛的泥漿,她勉強睜開眼時,恍惚看到滿月懸空,兩岸樹影似鬼影幢幢。
餘光不遠處,一具身體被卡在石頭的縫隙處,隻露出半張臉和一條慘白的手臂,上麵盤踞著一條十幾厘米歪歪扭扭的疤。
那是誰呢?祝玖混沌的頭腦無法思考。
有點眼熟。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瞬,祝玖想了起來。
好像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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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啪……”
祝玖唰地睜開眼,心臟咚咚狂跳,頭腦還混沌著,下意識跟著鼓起掌來。
掌聲如潮,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坐在禮堂最前方,笑著向觀眾揮了揮手。
“感謝各位的聆聽,在講座的最後,我還有幾句話想說。”
祝玖回過神,抹了把嘴角,確認沒有流口水,這才鬆了口氣。
昨晚寫報告寫到淩晨,今天早晨又硬撐著爬起來,參加她導師的甲骨文研究彙報講座。
她太困了,竟聽著聽著不小心睡了過去。
應該沒被導師發現被吧,祝玖略有心虛地覷了一眼導師。
掌聲漸息,演講台後的男人低頭喝了口茶,偏頭呸呸吐著茶葉沫,並沒有注意到她。
祝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九月三十日,中午十一點半。
總算是要結束了,屁股都坐麻了。
明天就能回老家了,處理完家裡那群老頭老太太的生活瑣事,她就能痛痛快快歇幾天。
男人扶了扶眼鏡,聲音嚴肅起來:“文字的出現,對於人類有著極其深遠的意義。”
“‘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打破了思想的混沌,過去隻能依賴口耳相傳的經驗和規則得以長久流傳。”
祝玖托腮漫不經心地聽著,腦子裡還梳理著昨晚的報告。
“然而,文字無法完全涵蓋古人所見、所思、所感的全部內容。那些複雜、玄妙、不易言表的存在,終究被排除在符號之外。”
“它記錄了秩序,卻也掩蓋了混沌。它塑造了人類的認知,卻也使人類對世界的認知逐漸被規範和固定……”
跟著人群走出禮堂,祝玖摸了摸肚子,感覺還不太餓,就準備在學校裡走走。
畢業後,她就過著研究所和宿舍兩點一線的生活。即使母校和研究所就隔著幾百米,也沒來過幾次。
踱步到操場旁邊的樹下,看著大中午不吃飯,還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大學生們,祝玖不禁感歎青春真好。
突然,一陣強烈的被窺視感突然湧上心頭,祝玖的身體一僵,後背的汗毛瞬間炸起。
她迅速轉過身,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
球場上,幾個男大學生正全神貫注地爭奪籃球,發出陣陣喊聲。兩位結伴的女生剛剛經過她身邊,邊走邊低聲交談,偶爾爆發出輕快的笑聲。
視線掃過不遠處的多媒體樓,祝玖的目光突然停住。
在兩棟樓之間的陰影裡,有一個黑衣男人。
距離太遠,祝玖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身形瘦削,氣質莫名陰鬱,衣著與氣息與周圍的大學生顯得格格不入。
他正默默看著祝玖,在與她視線相觸的瞬間,他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並沒有看到祝玖狠狠瞪了他一眼。
恰好一陣微風拂過,樹枝映在祝玖身上的影子緩慢擺動。
她抬頭,乾枯扭曲的樹枝交錯糾纏,每一根枝條上都掛滿了烏黑肥碩的水蛭。
他們隨風扭動摩擦,垂下的身子不斷伸縮舒張,如同在愜意地吐納。
皮膚上似乎爬滿了某種冰冷滑膩的東西,祝玖不適地搓了搓手臂,卻無法驅散那種仿佛附骨之蛆的感覺。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祝玖嚇了一跳。
她掏出手機,來電是曹爺爺。
“喂,曹爺爺,我明天就回去了。”她接起電話,語氣輕快。
“這個……小九啊,有件事我們想了想,還是得跟你說一聲。”電話那頭傳來老人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猶豫不安。
祝玖一怔,懶散的語氣瞬間收斂。
“怎麼了?”
“老孔,就你家隔壁那個孔奶奶,她前兩天報了個旅遊團出去玩了,說是三天兩晚隻要五十塊錢。按理說昨天就該回來了,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沒見到她人影,打電話也不接。”曹爺爺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有一點空洞失真。
祝玖聽得心揪起來。
按捺住心頭的不安,她沉聲問:“她報的哪個旅行社?去的是哪?”
“老孔就出發前隨口提了一句。剛剛我問了一圈,這些老家夥腦子都不好使,實在記不得了。隻知道是她從電視上看到的廣告。”曹爺爺的聲音帶著懊惱,隱約還能聽見其他老人七嘴八舌的低語。
壓下心中不好的猜想,祝玖溫聲安慰:“彆著急,我來想辦法。”
掛了電話,焦慮瞬間湧上心頭。
她腦海中開始浮現那些駭人的新聞報道,什麼卷簾門一拉,不買夠五位數的東西絕不放人,被傳銷組織軟禁洗腦,不聽話就被打的渾身是傷,甚至更可怕的邪教……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她是吃著鄰居爺爺奶奶們的百家飯長大的,尤其是孔奶奶,將她視若親生般照顧長大。
是孔奶奶親手把她從廢墟裡挖了出來,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把孔奶奶平安找回來。
祝玖捏緊手機,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啪!”
一隻水蛭掉到祝玖身前,在地麵上徒勞地蜷縮扭動。
她下意識抬頭,一台碩大的老式電視機懸在頭頂,被一根細細的電線吊在扭曲的樹枝上。
電視機屏幕不大,卻背了個厚重的殼,壓得樹枝幾乎折斷,卻神奇地維持著平衡。
對了!電視廣告!
大腦突然隻剩下這一個清晰的信息,像執念一樣催促著祝玖趕緊行動。
祝玖後退兩步,仔細觀察了一下電視機,看到了在左下角開關。
她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幾步,猛地助跑躍起,用力拍向開關。
電視機被她拍的猛烈搖晃,吊著它的樹枝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
但所幸,電視發出“啪嗒”的脆響,屏幕閃過一道白光,隨即跳出一片雪花點。
周圍的一切聲音,風聲、腳步聲,甚至空氣的細微震顫,都在一瞬間詭異地消失了。一片寂靜中,隻有電視機高頻電流聲在祝玖耳邊回響。
電視搖擺的幅度漸小,祝玖盯著閃爍的畫麵等了一會,屏幕上的雪花沒有絲毫變化。
咬了咬唇,她再次蓄力跳起,這次用狠狠敲擊了電視機側麵。
每一下都讓電視機晃得更劇烈,掛著它的樹枝彎曲到了極限。
水蛭如雨點般從上方墜落,劈裡啪啦砸在地上,不少都掉到了祝玖身上。
它們冰冷而滑膩,在她的衣袖裡蠕動著,似乎試圖鑽進皮膚。
祝玖顧不上在意那麼多,她現在心裡隻有一件事,就是看到這個電視廣告,找到那該死的旅行社,讓他們把孔奶奶交出來。
她皺著眉,再一次用力跳起拍擊電視,手掌都震得微微發麻。
就在最後一下落下時,屏幕上的雪花點突然一陣扭曲,像被揉皺的水麵,緊接著,一個模糊的畫麵跳了出來。
茂密的叢林,似有迷霧輕繞,隱隱傳來鳥鳴蟲啾。
電視機太過老舊,畫麵的顏色灰暗而沉悶,邊緣不停扭曲著,像被水流衝刷,顯得飄忽不定。
祝玖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麵,生怕這來之不易的畫麵又化作雪花點散去。
過了一會,畫麵逐漸穩定,四個鮮紅的毛筆字“長壽之鄉”緩緩從畫麵中央浮現,筆畫粗重有力。
悠揚的古琴聲伴隨著畫麵流淌,然而每當琴聲行至柔處,卻總被滋滋啦啦的電流聲撕裂開。
隨後,古早的男播音腔響起,聲音低沉緩慢:“你是否時刻擔心,有限的生命隨時都要結束?”
“來長壽村,治療你衰老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