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5
羅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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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蘊在知道陳鬆意死訊的時候,正在忙著校招的事情。
張梅花電話裡說陳鬆意夜裡一個人跑到北海沙灘,等家裡人發現不對勁找過去的時候,隻在沙灘不遠處撿到了他的鞋子和一個女式銀鐲。
明蘊聽到消息有些恍惚,手裡一遝簡曆差點沒拿住。旁邊的舍友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明蘊聽到耳機裡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是陳鬆意自己跑到海邊,去尋死的。
張梅花問她,陳鬆意最近有和她聯係嗎,有沒有說些什麼。
明蘊沒反應過來,張梅花又說了一遍,明蘊才磕磕巴巴地說:“沒有,外婆。我們許久沒有聯係了。”
張梅花說了句知道了,又繼續轉述情況。
是陳鬆意媽媽章敏蕙夜裡起夜的時候發現了不對勁,打開房間門一看沒有人,在桌上發現了一封信。章敏蕙看完人就呆坐地上,尖叫著哭喊。
陳立軍聞聲醒來,讀完信之後人也慌了。但是即便家裡亂成一鍋粥了,也要先找孩子。
淩晨三點,在平清島最辛勤的漁民即將起來勞作的時候,陳家把附近的鄰居、熟知的人都叫醒了。他們到處叫喊著陳鬆意的名字,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手電筒,天將明未明,手電筒的光亮似乎點燃了整個小島。
一個小時後,他們在北碼頭發現了陳鬆意的鞋子以及不遠出的一個銀鐲。
夜裡風浪大,倘若一個想要尋死的人在這樣一個夜晚向大海遊去,那必然是死路一條。
天將亮,陳家就聯係救援隊,也報了警。打撈了了兩天,什麼都沒有發現。
明蘊掛斷了電話,手卻仍然握著手機放在耳邊,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舍友但心地問她怎麼了。明蘊這才回過神,說沒什麼,就是外婆家附近有人出事了,外婆和我說了一聲。
話是這麼說,當天明蘊徹夜未眠。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怎麼也想不通陳鬆意為什麼會這麼做。
天要亮的時候,明蘊累得睡了過去,恍惚間思緒回到了那年去小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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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蘊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落地小島。
對於小島來說,這隻是一個會迎來豐收與台風的一個夏天。
臨安靠海,周邊有許多小島,明蘊的外婆張梅花就住在其中的一個島--平清島。
平清島算是個捕魚村。近些年來許多年輕人外出務工,或是找了彆的謀生辦法,隻剩下零星幾個靠捕魚為生。
在禁漁令頒發之後,島上更是隻剩下老人和小孩。
島上從沒有種過梅花,張梅花的父親在多年前出島謀生,務工的地方種著大片大片的梅花,後來就給自己的孩子取名梅花。
張梅花頭發白了一半,梳得整整齊齊,碼頭風大,發絲微亂。她的兩隻眼睛緊緊地看著碼頭。
她在家裡等不及,號子聲響起來再騎車過來就來不及了,於是早早地就騎著摩托車守在碼頭口。
汽鳴聲傳遍整個小島,不論島上的人在做什麼,在聽到那一刻都知道:島上又有人來了。
“外婆,我在這!”明蘊領著大號行李箱,手舞足蹈地衝著張梅花打招呼。
上次見到張梅花還是在半年前,明蘊也很想念。
張梅花也找到了明蘊,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小妹,累了嗎?外婆買了西瓜放在家裡冰。”伸手要去接行李,卻被明蘊躲開。
箱子雖然大,卻不重,裝的都是衣服,明蘊一隻手輕輕鬆鬆地推著。
“外婆我自己來,這箱子不重的。”
張梅花見狀也沒有堅持。
島上耕地少,多是礁石,為數不多的地被用來種糧食。這西瓜都是從陸地運過來的,價格高是一回事,主要是搶手。
明蘊知道外婆是愛自己才買的瓜,摟著張梅花的胳膊,親昵地說:“謝謝外婆,我最喜歡吃西瓜啦,就知道外婆疼我!”
聽到這話,張梅花笑著,孫女來她心裡高興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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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炎熱,島上光線強烈。隻有船來的時候,隻有汽鳴聲響的時候,島上的居民才會懶洋洋地走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明蘊坐在外婆的摩托車上,大號行李箱穩穩地放在前頭。島上路麵不平,自行車根本沒法騎,又沒有錢去修柏油路,因此,為了方便出行,島上幾乎是每家都有一輛摩托車。
“張阿婆,這麼熱的天還出來呢。”一個又一個坡,起起又浮浮,終於拐到一個路口邊,明蘊遠遠地看到一戶人家門口坐著一個男生,那人似乎沒有看到後座上的人,揚聲和張梅花打招呼。
“鬆意啊,這麼熱的天怎麼不回屋裡。是我孫女回來啦!”外婆把車停在了陳鬆意家門的鬆樹邊上,這鬆樹長得高大,當年陳鬆意的爸爸花了很大功夫運到島上,栽種在家門口,隔著老遠就知道前麵是他家。
夏天太陽毒辣,門口的鬆樹看上去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陳鬆意像是一點不覺得熱,坐在廊下拿著蒲扇,一下一下地慢慢悠悠的扇著。
“阿婆快回去吧,天氣太熱了。”陳鬆意走到車邊,拿著扇子給張奶奶扇了幾下。
陳鬆意知道車後坐著一個人,卻有些不敢去看。
明蘊衝著陳鬆意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他。陳鬆意的膚色偏色,五官卻格外深邃,一雙眼睛格外清澈,看向人的時候帶著一種純真。
她卻有些記不清他是誰了,隻模糊地記著以前一起玩過。
陳鬆意感受到明蘊打量意味的視線,他心裡莫名燃起一簇火,比外頭的太陽要烈上百倍,燒的他心慌慌的、熱熱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後又改變想法,微微側頭,避開了明蘊的眼睛,說道:“我是陳鬆意。”
心卻跳得一下比一下快,臉上的紅暈不知是太陽曬得,還是因為什麼。
張梅花隻當兩人許久不見有些不熟悉,朝陳鬆意笑了笑,話卻是對著明蘊說得:“小妹,這是鬆意,忘記了嗎?以前回來你還惦記著找他玩呢。”
明蘊聽到這話也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卻忘得一乾二淨,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我都忘記了,我是明蘊,之後找你一起玩!”
陳鬆意聞言,嘴角微微上揚,又似不想被人看到,悄悄下壓。他的視線始終低垂著,不敢去看明蘊的眼睛。
明蘊看到了覺著很好玩,她很少見到這麼害羞內斂的人,連對視都不敢。
張梅花知道陳鬆意不是個愛說話的孩子,看到陳鬆意手裡不斷擺動的扇子,又繼續說道:“鬆意,不用給阿婆扇,阿婆曉得天氣熱的,我走這邊就回去了。鬆意你也快回去吧,外頭熱的很。”
“好,阿婆。”陳鬆意笑著對張梅花揮手,要轉身走的時候,偏頭看了眼坐在後頭的明蘊,扇子也偏了,風都吹到了明蘊的臉上。
隻扇了兩下,又趕忙收回來。
又似找補地說:“我之後去找明蘊玩。”
明蘊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看著穿著有些發舊的體恤的人。他手裡的蒲扇還在慢慢的扇著,不急不躁的樣子,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這炎熱的太陽。
張梅花重新啟動摩托車,陽光火辣辣地照向明蘊的胳膊,明蘊又覺得渾身冷的要發抖,而猛烈的太陽又要把她融化了。
這忽冷忽熱的感覺,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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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呼得吹,吹到臉上也隻有熱,張梅花怕明蘊聽不清,刻意提高了音量說:“鬆意也在家,小妹啊,你那個作業可以找他幫忙的呀,他對島上熟悉的很。”
明蘊扭頭又看了眼廊下的人,遠遠地看不清楚表情,隻能看到搖動的扇子。
雖然沒有和陳鬆意說多少句話,但是明蘊還是相信小島上的居民都是很好相處的,況且以前還一起玩過,要是項目有什麼需求,再去向陳鬆意打聽打聽。
不過還是要多發幾條消息催王願願回來陪她。
和張梅花說是作業,其實是明蘊自己報名的暑期實踐計劃。計劃內容很簡單,就是借助自媒體宣傳小島,看看能不能發展一下旅遊業。
島上人越來越少了,留下的都是不願意離開的老人,因為失去了主要的生活來源,也不願意成為外出務工的孩子的負擔,都過著簡樸到極致的生活。
要是小島可以有些旅遊業務,他們的生活也可以改善一下。
張梅花也是其中一員。
明蘊的媽媽李莉怎麼請她從出島她都不同意,就願意守著這個小島。
受到學校實踐項目的啟發,明蘊聯係了以前在島上的朋友,準備回小島乾一件大事情--振興小島的旅遊業。
張梅花從後視鏡看不清明蘊的表情,隻以為她同意自己的建議,一路上哼著小曲。
老太太高高興興的,明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拿起帽子把臉遮住了,把胳膊縮回蔭涼處。藏在帽子裡的手慢慢地摸著眼睛,癡癡地笑了。
就算旅遊業振興不起來,回來陪陪老太太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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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之後,張梅花把車停好,連忙把西瓜拿出來,又怕太冰了,就把西瓜拿到廊下的桌子上,學著上次去明蘊家裡看到的切西瓜的方法,把西瓜細細地切成一小塊。
明蘊看著外婆忙前忙後,跟在外婆後麵,找到了牙簽,戳在了切好的西瓜上。
“小妹,這個西瓜你吃,不知道甜不甜呢。”
明蘊戳起一塊,西瓜很甜,汁水順著牙簽留到了明蘊的手上。
“謝謝外婆。”西瓜甜甜的很好吃。
張梅花雖然不知道這島上有什麼旅遊可以發展,她日日對著,覺得一切都很平常,但是看到明蘊額頭上的汗水,心疼道:“小妹,外婆給你開空調,外麵太熱了,等太陽下來點,你再出去,到時候吹著海風可舒服了。”
明蘊點點頭,島上光線強,曬久了皮膚受不了。
張梅花的房子建在坡上,離碼頭不算遠,但是堅果狀的小島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到海,傍晚的時候,海風微微地吹,四周寂靜隻能聽到海浪翻湧的聲音。
明蘊起身對張梅花說:“外婆,我去房間收拾一下,一會和你一起做飯。”
張梅花在廚房裡忙著,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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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蘊回到房間,發現窗台前擺放著一張新桌子,顏色很新穎應該是外婆特意買的,安了好幾個抽屜也不像是島上木工自己做的,不知道外婆是怎麼從外邊帶回來、安裝好的。
桌上什麼都沒有,明蘊透過窗戶隱隱約約看到遠處的大海。海風潮濕的氣息襲來,明蘊把窗簾拉了起來,準備收拾帶來的行李。
計劃在這住一個月,行李箱七零八散地裝了許多東西。明蘊把所有的東西都取出來一一歸位。
其中最寶貴的就是明蘊買的相機。
是最普通的那種,但是價格也不算便宜,把明蘊讀大學幾年攢的錢全部花掉了。明蘊買的時候想著可以用這個相機拍一些小島宣傳照,到時候想怎麼拍就怎麼拍。
看著錢從賬上劃走,心裡又泛起酸意,在家裡翻來覆去幾天不得勁。想著現在分文沒有給小島賺錢,反而自己先投資了好幾千。
可是轉念一想就是小島宣傳不起來,還可以給自己和小島上的鄰居一起拍照。明蘊想想又覺得買相機確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拉開抽屜想把寶貝相機收好,明蘊卻意外發現了一個木頭雕得福娃娃。身子胖胖的,戴著一個紅色得圍巾,就是放的時間有些久了,木頭上得顏料有些掉了。
不過看著娃娃得神態是十分可愛得,栩栩如生。明蘊想著這個小玩意不會是外婆出島買的,肯定是在島上買得,這麼好的手藝要是拿來宣傳一下,一定會成為小島的亮點。
明蘊拿著小娃娃,轉身下了樓。
張梅花獨居慣了,一個人做飯簡單,明蘊來了不過是多燒一個菜。沒幾分鐘,就把飯桌收拾出來準備吃飯了。見明蘊收拾好了,就讓她去拿碗筷。
明蘊跑前跑後地拿碗筷,看著簡單卻很豐盛的飯菜,笑嘻嘻地說:“好久沒有吃外婆做的菜了,今天我可要敞開了吃!”
張梅花抄起筷子夾了許多菜送到明蘊碗裡:“這菜是外婆和你陳阿婆在後麵坡上采的,香的很,外麵吃不到的,小妹多吃點。”
陳阿婆是陳鬆意的奶奶,平是和張梅花玩的好,兩人經常結伴乾活。
“謝謝外婆,島上的菜就是好吃,外婆手藝好,做什麼我都愛吃。”明蘊誇道,見提起陳阿婆又問:“陳鬆意還在讀書嗎?”
張梅花歎了口氣,語氣硬邦邦地說:“是鬆意自己不願意讀的,高中畢業就準備去學個手藝。可他媽媽不同意,說是出島就學壞了,硬是留在家裡不給走。島上沒有營生,隻能在家裡雕雕木頭,好在那孩子性子好,在家裡也幫著乾了許多活。”
明蘊默默地聽著,突然想起剛剛拿下樓的木雕娃娃。收拾碗筷的時候被明蘊隨手放在了沙發上,明蘊起身拿了過來,問張梅花:“這是陳鬆意雕的嗎?”
張梅花也愣了一下,家裡什麼時候有這個東西了。島上隻有陳鬆意一個人會木雕,家裡出現這個肯定是哪次陳鬆意給的,自己給忘了:“是的,島上除了他,沒有人會這玩意。”
明蘊很驚訝,小小平清島臥虎藏龍,竟然有這麼厲害的高手。
本來今天見了一下陳鬆意,明蘊還在琢磨之後找什麼借口去找他。沒想到他竟然有這個手藝,要是陳鬆意可以雕一些有小島特色的木雕,那宣傳物料就有了呀。
“他有這麼好的手藝,就留在小島不出去學習,他阿爸不...著急...對...著急嗎?”明蘊疑惑地問。
“哼,他阿爸?”張梅花揚起聲音,手上卻不閒著,夾了塊肉給明蘊,後又冷笑一聲,說:“一切都應鬆意媽的,你陳阿婆雖心疼孩子,但說話也不頂用,鬆意木頭雕得確實好,可這好手藝不拿出去,在咱這小島上也是埋沒了。”
張梅花心疼陳鬆意,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兩三年被困在家裡,性子卻還如從前一樣,隻是看著總歸沒有精氣神。
年輕人都有闖勁,島是小的,沒有足夠的空間給孩子發展。
明蘊聽著心裡不免也覺得難過,好在她回來的目的就是要宣傳小島,要是能把陳鬆意的雕木頭的本領給宣傳出去,不僅增添了小島的特色,也能幫助陳鬆意找到謀生。
“那我找他看看他雕的木頭,到時候畫在小島的宣傳海報上。”明蘊捧著碗笑嘻嘻地說,一個新的想法就這麼來了。
張梅花點了點明蘊的碗,笑著說快吃。
想到這裡,明蘊快速地吃完了飯,她要寫一個詳細的計劃書,把陳鬆意的木雕加進來。
等王願願回來了,她就約著王願願一起去找陳鬆意。
她要把陳鬆意拉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