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迷鯨 芙小寧 4239 字 2個月前

九月的安城飄起了雪。

傍晚,八點半。此時街道上略顯冷清,路燈下,偶爾看見兩三個行人裹著羽絨服匆匆路過,街角一家咖啡廳散發著溫暖的柔光,在這條街上格外顯眼。

“這幾年……你還好嗎?”陳小棠攪拌著湯匙輕輕問道。

薑曉放下咖啡,開口:“還不錯。”聲音輕而柔,似一片羽毛輕輕落下。

她垂著眼,陳小棠隻能看見一雙濃密如蝶的羽睫,低沉而憂鬱。

薑曉話很少,隻是偶爾答幾句,大部分時間都是陳小棠在說,她靜靜聽著。

“那你知不知道沈鶴京要結婚了。”

陳小棠話音剛落,隻見薑曉手似乎抖了一下,杯子沒拿穩,褐色汁液順著潔白的骨瓷滑下,留下一道淡褐色淤痕。

手上被濺了些咖啡,陳小棠遞來紙巾,薑曉道了聲謝。

“聽說是跟上大學談的女朋友,唔,好浪漫。”陳小棠感歎。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看著薑曉問。

“薑曉,你高二不是和沈鶴京走的近嗎,他結婚,沒邀請你?”

薑曉搖頭。

陳小棠收到手機提示音,看清來人她嘴角微勾。回複完信息,輕歎:“當初你一聲不吭走了,沒過多久,他也就轉學了。

“或許他忘了吧。”薑曉回答。口中的咖啡有些苦。

客人陸陸續續走的差不多了,陳小棠男朋友打來電話,隨後也匆匆離開。店員委婉而禮貌地表達店裡馬上打樣。薑曉表示自己已知曉,轉頭看向窗外,雪還在下。

江城靠北,雪也極具北方特色。雪花簌簌地下,不一會兒街道上就白茫茫一片。

待雪化時溫度會便下降,即使剛到江城已經有一段時間,她還是不大習慣這裡的氣候。

起身,雙腿忽的一軟險些摔倒,一雙手穩穩扶住她的手腕,薑曉頓時僵在原地。

咖啡豆混合動物奶油的香甜味道衝入鼻間,強硬、霸道地撐開嗅覺器官。努力掙脫手腕上的大掌,卻被那人手上的涼意激的一顫。

微涼的指尖順著手臂毛細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她無處可避。

“鶴京……”微不可聞,沙啞異常。此時,咖啡店裡響起一首call of silence,腕間的掌依舊緊緊握住,涼的像窗外的雪。

雪花簌簌地落,薑曉一陣恍惚,似是回到昨日。

瞬間,鼻子一酸,她怎麼會忘記呢?她熟悉這溫度如同熟悉自己指尖的紋路。猝然相逢讓她措手不及,低著頭,纖白的指尖死死扣住木頭桌角。

過了好久,聽到一個略微哽咽的身音:“薑曉,你又想逃去哪裡?”

——

十月份,南桉縣。一場小雨過後,落了一地桂花。小巧的花落在泥上,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匆匆趕路,毫不留情地踩過。

淩晨七點,沈鶴京從網吧出來,眼瞼下是遮不住的青,劃開手機四十通未接來電。

寒氣未散,他穿著一件薄薄的夾克,黑發有些亂,搭在額前。他揉揉發似是有些煩躁。忍不住摸向口袋,隻有一隻金色紋龍打火機,龍身由法琅彩細細勾勒。

“啪——”一聲,打火機被合上。

“京哥,怎麼樣,打的爽不爽?”孟佩玉一行人走來,他打了個哈欠,勾住沈鶴京問道。

“還不錯。”

沈鶴京避開孟佩玉熱情的懷抱,雙手插手往前走。孟佩玉一笑,向身後的兄弟們招手,“老地方,張記餛飩,你們孟哥請。”身後兩人嘻嘻哈哈道:“謝孟哥。”“孟哥,夠義氣。”

“怎麼樣,京哥,南桉跟十年前比,是不是遍了好多。”孟佩玉看著這座小城,由衷讚歎“士彆三日,刮目相看啊。”十年前這座南方小城被列為貧困縣,交通閉塞經濟落後。現在國家修路,大力發展旅遊業,這座小縣城還上榜了中國最美小城,有不少導演還會來距小城不遠處的海邊取景。

孟佩玉:“走啊,京哥,吃餛飩去。”

沈鶴京拍拍孟佩玉的肩:“老孟,我買包煙,一會兒過去。”

“行,等你啊。”

此時,大爺大媽穿著運動裝戴一頂帽子,結隊向文化廣場走去。

柏油路上一片濕漉,低窪處積著水坑,車輛駛過濺起黑灰色的泥水。泥水混合著不知名液體濺到沈鶴京的褲子上,低頭,潔白的鞋子上有幾團明顯的汙漬。

他眉頭微皺,走進一旁的便利店買拿了一包煙,順手又拿了一包濕紙巾。

“一共八十七。”店員小姐姐用甜美的聲音響起。

沈鶴京打開手機,屏幕亮起又迅速熄滅。手機的電量經過一晚迅速耗完,此時正好關機。

非常好,特彆準時。

“不要了。”沈鶴京對店員小姐姐道。

話音剛落,一隻長長的袖子伸來,一張皺巴巴的紅色紙幣伸到沈鶴京眼前。

“一起付。”細而啞的聲音響起。

沈鶴京順著她長長的袖子看去,麵前的是一個女孩,個子適中,穿著大大的薑黃色衛衣,戴著同色鴨舌帽。女孩大半張被帽子遮住。

從沈鶴京的角度,隻能看見女孩精致白皙的下頜。

薑曉把手中的火腿遞過去,店員找回零錢。薑曉道了聲謝轉頭離開。

從頭到尾,她沒看沈鶴京一眼。

沈鶴京跟著女孩走出便利店。“喂,等等。”沈鶴京追上來,走到薑曉麵前。

他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支筆,伸到薑曉麵前。

“留下聯係方式,錢之後還你。”

聲音又硬又霸道,不知道的還以為薑曉是欠債的那個。

麵前突然出現一道極高的影子,薑曉有些緊張低著頭,衣袖攥了又攥,才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沈鶴京態度堅決,他打開煙盒抽出裡麵的錫箔紙,用從便利店借來的筆寫下電話號碼,不容置疑塞到女孩衛衣帽子裡。

薑曉後退一步,繞開沈鶴京,迅速跑了。

看著女孩跑走的背影,沈鶴京奇怪,摸摸臉,他很嚇人?沈大少爺第一次對自己這張從小被誇到大的臉,產生了懷疑。

“京哥——”孟佩玉跑過過來,喘著粗氣。“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我沒事。”

孟佩玉嘿嘿一笑,“又不是沒迷過,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

沈鶴京帶著涼意的眼神瞟來,孟佩玉立馬住嘴。

他立馬改口:“餛飩好了,就等你過去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桉人,早上一碗熱騰騰的紅油餛飩,撒上一把蔥花,一天就從這一碗餛飩開始。

沈鶴京不習慣吃辣也不吃蔥,大少爺把蔥挑完,才慢條斯理吃起來。

孟佩玉一行人已經開始吃第二碗,少年們滿頭大汗。吃飽喝足,幾個人人準備回家。

走著走著,不知看到了什麼。沈鶴京頓足。

是她。

遠處一顆桂花樹下,一抹薑黃色的身影蹲在地上,手裡拿著剛從便利店買來的火腿。

沈鶴京視力不錯,那是一隻花貓,長毛打著綹黏在一塊。小貓努力蹬著四肢眯著眼,大口吃著女孩手中的食物。貓兒尖尖的牙咬到女坦的手,她也隻是點點小三花的頭。

陽光下桂花開的金燦燦,即使看不清女孩的臉,即使隔這麼遠,沈鶴京還是能察覺到她在笑。

“京哥,看啥呢?”

孟佩玉朝沈鶴京視線看去。隻見一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蹲在地上。

孟佩玉看著眼熟“這不是那誰?”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

他身後的朋友提醒“孟哥,班裡那個小啞巴。”

“啞巴?”沈鶴京聞言,淡淡瞥過去。

朋友解釋道:“可不就是啞巴,她在班裡不怎麼說話,大家都真麼叫。”

孟佩玉一個巴掌拍過去:“什麼啞巴,人家叫薑曉。”

朋友捂著腦袋,訕笑:“哦,對對。”

孟佩玉看沈鶴京有些怔愣,便道:“京哥,你明天就到學校報道了吧?”

薑曉回到家,薑天從後廚出來。“曉曉回來了。”

薑天身形高大,雙臂肌肉發達,用現在流行的詞彙可以形容為“猛男。”此時,猛男真穿著一件碎花圍裙,拿著擀麵杖從後廚出來,略顯粗狂的麵容上露出一種憨笑。

薑曉應了一聲。

薑天從後廚端一碗麵招呼薑曉來吃。自從發生那件事後,薑天就開了這家麵館。一是想著多陪陪女兒。二是一邊賺錢一邊帶薑曉去看病。

剛出鍋的手擀麵勁道香滑,配上鮮嫩的牛肉塊,薑天的麵館漸漸在這條街上小有名氣。

薑天坐到女兒對麵搓手,小心翼翼道:“曉曉,過幾天在去一趟安城吧?爸爸想帶你再去複查一下,你看?”薑天邊說變觀察薑曉神色。

對麵人吃完最後一口麵,抬起頭看著薑天:“不用了,爸,我不想去。”

女孩神色認真,她抿著唇神情認真,很顯然她抗拒這件事。薑曉起身要去刷碗,薑天搶過來表明這種事讓他來做,隨後讓薑曉上樓休息,明天還要上學。

木質樓梯被擦得乾乾淨淨,發著淡淡地木質鬆香。

薑曉的房間在二樓,薑天特意選了朝陽的房間留給薑曉。

淡黃色的碎花窗簾,窗上掛了一串貝殼風鈴,風過,貝殼與金屬碰撞發出泠泠聲,好聽極了。

脫掉外套,一張紙從帽子裡掉落,銀色的錫紙上寫了一串電話號碼,字跡瀟灑,筆鋒淩厲。最後一處落筆——沈。薑曉隨意把它夾在桌上的書裡。

她有輕微的社交障礙,俗稱社交恐懼症。有時候比起融入到同齡中,她更喜歡獨處。

淡色的簾子被拉住,薑曉躺在床上困意止不住襲來,眼皮漸漸合上。

混沌中,男人粗糲的手狠狠捂住嘴,煙酒味充斥著鼻腔。雙手被桎梏,她奮力掙紮竭力反抗,耳邊充斥著男人的怒罵以及呼吸間令人作嘔的酒氣,在睡夢中也是如此不安。

猝然驚醒,像一條瀕死的魚,她大口呼氣來之不易的空氣,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

多久沒做夢了?

呼吸漸漸平穩,薑曉赤足踩在木地板上,拿起桌子上的水大口大口喝下去。

瀕臨死亡的魚得到片刻喘息。

多久沒做這個夢了,本以為漸漸被遺忘的夢可以完全消失。

事實證明,滲入骨髓的噩夢可能會遺忘,卻不會消失,它總能在某個時刻出現。

拉開窗簾,午後陽光沒那麼刺眼,薑曉眼睛微微眯起,窗簾被拉開一小半,天光從縫隙滲透,投在木質地板上。

她拉開衣袖,手指觸碰手臂上猙獰的疤痕。

她在心裡默念,一切總會過去。

就像斯嘉麗說的“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薑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