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和謝漸與同店共餐已經三天了,這好幾天安然都沒再見著他。
主要是,她又請假了。
此時的窗外是滬城的雨,飄飄灑灑,如煙似霧。
周遭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鼻腔中充斥著的是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的氣息。
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在這喧鬨中卻顯得格外孤獨無助。這裡的一切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醫院於她而言,就像是第二個家,
安然的身體向來不好。
一動就累,一跑就喘。
臨近高考了,於淑韻自然不會讓安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於是帶著安然就又來了一次滬城。
滬城這邊有全國最好的專家,她們此次過來主要是把個脈然後看看需不需要調整一下藥方。
於淑韻去前台掛號去了,安然就坐在診室外邊的綠色椅子上,鼻腔裡充斥著醫院裡熟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小巧的娃娃臉上還留有一抹紅暈。
她這是被熱的。
候診室內人很多,她看見好幾個小朋友的的眼睛和她小的時候一樣。
眼皮下垂,眼神無法聚焦。
他們和她一樣,是天命舛途的行者。
像他們這樣的患者,出門在外,或多或少的,總會收到一些不懷好意的審視的目光。
因為他們和其他人不一樣,因為他們有身體上的殘缺,所以這給了一些人可以展現優越感的可乘之機。
他們站在上帝的角度,反複地揭開彆人的傷疤,並且聖母般的用憐憫的眼神在他們以為的可憐人身上留下二次的心理傷害。
其實安然早就不在意彆人的看法了,無論是在學校裡,亦或是在生活中,她習慣性的目視前方,或許在彆人眼中對她流露出來的已經不是異樣或鄙夷了。
她在變得越來越好。
況且於淑韻女士照顧她照顧的很好,她現在身體恢複的倍兒棒,所以在她十歲之後就再沒見過自己雙眼無神的狼狽模樣了。
可她看到這些小孩子的時候還是很……心疼。
他們明明才那麼小,就要承受這樣異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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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診室上的液晶屏幕上遲遲沒有顯示安然的名字,於淑韻女士又不見蹤跡。
於是平複了一下說來就來的感傷情緒,安然坐在椅子上開始玩兒手機,突然,‘小甜甜’發來消息。
小甜甜:安安,在滬城啊?
小甜甜:以我神算天命女的名譽起誓,你近日來紅鸞星動,即將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小甜甜:好啦,不逗你了。
小甜甜:謝漸與就在滬城。
小甜甜:好好把握好時機哦。
小甜甜:{微笑}{微笑}
他也在滬城?
滬城這麼大個地兒,哪能隨便就碰上呢,安然不置可否,抬手就要打字。
消息都還沒發出去呢,意外就先發生了。
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捧了一束花從安然身旁走過,恰好一個小女孩也蹦蹦跳跳的往這邊來了。
那個年輕人顯然是沒注意到這邊的小女孩,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踉蹌了幾下眼看著就要摔倒了。
說時遲,那時快,安然下意識手一伸,穩穩的接住了小女孩。
一陣花香湧進了安然的鼻腔,連帶著那股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兒也衝淡了幾分。
馥鬱芬芳,帶著淡淡新鮮露雨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然後漸漸變得悠長。
是玫瑰的香味。
外麵下雨了麼?
安然的手此時還揪著小女孩裙子沒有放開,小女孩則是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無措地看著安然。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個同學,那個……你你……你沒事吧?”那個年輕人滿臉通紅,額頭上甚至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支支吾吾地道歉,眼神中充滿了愧疚,像是十分懊悔的樣子。
“我沒事,倒是這個小妹妹,她可能被嚇著了。”安然的聲音還是淡淡的,鼻腔裡似有似無的玫瑰氣息倒是平複了她的混亂的心緒,她正輕輕拍著小女孩的背以示安撫。
那人連忙朝著小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雙手合十,滿臉誠懇地征求著小姑娘的原諒:“小妹妹,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哥哥太不小心了,你能原諒哥哥嗎?”
小姑娘沒吱聲,隻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隨後那個人還打算買棒棒糖給小姑娘賠禮道歉,忙不迭地說道:“小妹妹,哥哥給你買根棒棒糖好不好,就當是哥哥向你道歉。”然而,小姑娘卻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
這小姑娘,防騙意識還挺強。
這要是許湉,早就屁顛屁顛跟著人家跑了。
安然倒是怕他尷尬,於是用小下巴點了點他手上的那束花,微笑著說道:“你不是還有事麼?這個小妹妹交給我就好,你趕緊進去吧。”
安然在他往這邊走之前就觀察過了,他是往候診室對麵的病房去的,手裡還捧著玫瑰。這要不是走得太著急撞到了這個穿粉紅裙子的小姑娘,人家早就見著女朋友了。
於是,在終於送走了拿著花的年輕人,安然輕輕地拉起小女孩的手,柔聲說道:“小妹妹,彆害怕,已經沒事啦。”
小女孩還是不說話,低著頭,頭頂兩隻小啾啾看起來蠢蠢的。
特彆呆萌。
也不知道她家裡人是怎麼想的,人小姑娘不要麵子的嗎?這樣的造型,像兩個小蘑菇頭。
不過,都這麼久了,她家裡人怎麼還沒找過來?安然心裡隱隱冒出一個想法:
她莫非是和家裡人走丟了?
於是她趕緊開口,拿出她最受小孩歡迎的招牌笑容:“小妹妹,你和家裡人走散了是嗎?”
小粉裙不知道怎麼的就不說話了。
但是沒過多久,兩個小啾啾就一晃一晃的,點了點頭。
安然瞬間了然,隨即又問:“那你記得家裡人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嗎?姐姐帶你去找他們好不好?”
這小姑娘看著也有六七歲了,一般情況下,這個年齡的小孩都已經記事了,她的父母不可能沒教過她這些日常基本的東西。
況且,小姑娘的裙子和其他同年齡階段普通小女孩的裙子不大一樣,不像是外邊那種二三十塊錢就能到手一條的公主裙,看著很有設計感,這個牌子安然記得小時候於淑韻女士也給自己買過,那個牌子她很熟悉,是一個國外的知名童裝品牌,他們家的小公主裙是千元起步的。
所以說,基本上是可以排除棄童這個選項的。
沒有哪家人不愛小孩還舍得給買這麼貴的衣服的。
所幸,小女孩真的開口說了話“好,盈盈要找哥哥,盈盈記得哥哥的電話號碼。”
看來這個小姑娘叫盈盈,非常好,看來隻要找到這個小姑娘的哥哥那就萬事大吉了。
終於,在曆經千辛萬苦後,這個‘盈盈的哥哥’接通了電話。
安然握著手機,神色平淡的斟酌著開口,力求讓聽筒那頭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理解她的意思並把小姑娘接走。
結果對麵傳來了一道帶著些許啞意的男聲:“喂?你好,請問你是?”那聲音清冽好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安然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她張開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聲音她可太熟悉了。
那是她朝思暮想,在心底細細磨出烙印的聲音。
安然靜默兩秒,對麵人也沒出聲,似是在耐心等待著她開口。
她終於再次握緊了手機,抑製住了身體的顫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好,盈盈的哥哥,盈盈現在走丟了,她現在和我在一起……”
掛完電話,安然看著手機裡和許小甜甜的聊天界麵,上邊赫然一條沒來的及發出去的消息:
‘哪有那麼有緣分,滬城那麼大,怎麼可能就剛好碰到。’
就是那麼有緣分,就是能在那麼大的滬城裡剛好就碰到。
是的,盈盈的哥哥,是謝漸與。
……
等謝漸與趕到三樓候診室這邊的時候,就看到盈盈摘了他給編的那兩個桀驁不馴的小啾啾,換了一頭和她先前有雲泥之彆的小辮子。
整個人倒是看起來可愛又美麗,妥妥的一個小仙女。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給她編的。
想到安然,謝漸與倒是挺意外的。安然身體不好病假年年有那是全校都知道的事,但在滬城這邊碰到,他屬實是沒想到。
很意外,但可能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就前幾天,蕭雨航還發給他一份不知道從哪兒東拚西湊來的文件,標題是什麼‘追安然女神的一百零一種方法’。
內容有挺多的,對方說是什麼根據安然為數不多在學校裡的時光,結合她身邊親密朋友的描述以及表白牆上關於她的事情的詳細解說分析出來的攻略。反正聽著挺邪乎,就像那種集各大成為一體的修真秘籍一樣,蕭雨航叫他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真的有用,畢竟那份文件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一般的試錯率都過了,沒怎麼踩到安然女神的雷點。
謝漸與對這個試錯率始終保持懷疑態度,他覺得這東西沒什麼用,要是有用的話怎麼可能還會沒人能拿下安然這朵高嶺之花。
但是嘛,說是這麼說,閒著無聊的與哥還是看了那麼一小段。
真的就是一小段,不騙人的。
那邊的安然很快就發現了朝這邊走過來的謝漸與,謝漸與……謝漸與其實早就看見安然了,隻不過他在人家視線轉過來的間隙就飛快的把臉轉回去了,所以他現在沒看她。
雖然但是,我們與哥還是能感覺到安然朝他投過來的熱烈的……視線。
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她今天穿了學院係的製服裙,腳上踩了一雙瑪麗珍皮鞋,未過膝的白色絲襪裹著又細又直的腿,白色的蕾絲邊在小腿處停下。她那頭淺板栗色的頭發被梳成一條麻花辮,發尾處稍帶了一個黑色的蝴蝶結,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溫柔,很吸睛的打扮。
但是我們與哥卻有點懷疑了,以前她從來都不會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怎麼今天?
等他走近了,待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女孩的時候,他甚至能看到安然臉上的絨毛,軟嫩又可愛。
想到這裡,他眸中多了幾分笑意,但那笑意轉瞬即逝,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到。
盈盈才不管這麼多,衝上來就叫嚷著“哥哥”,安然就在旁邊笑著看兩兄妹打鬨。
謝漸與彎下腰,平視盈盈的眼睛,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區起來敲了敲盈盈的小腦殼子。
盈盈卻是很不高興的捂住了自己的腦殼娃娃大叫起來:“哥哥,你又把盈盈忘記了嗚嗚嗚......要不是這個姐姐救了盈盈,盈盈......盈盈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嗚嗚......”
謝漸與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他剛剛其實也沒有忘記盈盈,他就是閒著無聊又看了了一邊蕭雨航前幾天發給他的‘追安然女神的一百零一種方法’。盈盈好動,又正是愛跑愛跳的年齡,乘著他埋頭看手機的功夫就腳底抹油跑的沒影了。
但他也沒急著去找,盈盈身上是帶著微型攝像頭的,為著就是方便家裡人找她。他估摸著她也跑不遠,就打開手機看實時監控,準備把她捉回來。
結果他一打開攝像頭,就看見了一張幼態到極致的娃娃臉。
畫麵上的女孩兒言笑盈盈,粉嫩的小嘴唇一開一合。
真是......可愛到犯規。
想到這裡,謝漸與狼狽的移開了臉。
安然在一旁看著調皮嬌俏的妹妹和臉色臭到極致的撲克臉哥哥,默默的咽了口口水,開始給謝漸與找補:
“盈盈,哥哥肯定是在乾著什麼大事呢,盈盈這麼可愛,他才沒有忘記盈盈呢......”
乾大事的與哥默默的把手機揣進了褲兜裡。
該死,這種東西肯定得捂嚴實了。
與哥:小孩,我當然是在乾大事,怎麼可能不要你。
然然:emmmm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他的臉怎麼更黑了,搞不懂搞不懂......
盈盈:嗚嗚......感覺脖子涼颼颼的......我哥好像大灰狼......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