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厚黑沉,月亮不見了蹤影。
墨一般的黑如洪水巨獸般壓向寂靜的皇城。
宮牆數丈,白日裡光鮮的紅牆黃瓦在夜裡被抹去了顏色,隻剩灰敗、陰森的厚重。
棋畫執著宮燈在寂靜無人的官道上跑著,喘息聲與腳步的“噠噠”聲在夜裡傳得老遠。
已入了冬,夜裡寒風刺骨,棋畫卻急得出了一身汗。
她跑進太醫院的外門,瞧見窗戶處微微透出燭光。
沒有叩門,沒有停腳,棋畫直接推門進去。
裡麵值房的張太醫和劉太醫驚得從藥材堆裡抬頭朝她看去。
“貴妃娘娘起高熱了!麻煩二位跟奴婢去一趟鳳棲宮!”棋畫喘著氣。
貴妃娘娘?
二位太醫對視一眼。
宮裡也隻有那一位了。
張太醫道:“這位姑姑,今日該我二人值房,責任在肩,屬實是不敢擅自離職。不若等天亮各位太醫都上職了,再來請吧。”
棋畫麵色一變,隨即怒火中燒。
“白天再來?今日晌午書琴便來太醫院請過一次,可太醫院那麼多太醫個個百般推脫,現在娘娘病情加重,二位說什麼也得跟奴婢走一趟!”
劉太醫是個性直易怒的。
他三角眼一吊,嘴一撇,毫不客氣:“你們鳳棲宮的人都一樣瞧不清人臉色,看不明白麼,太醫院沒人想給你們主兒看病,早點回去歇著吧。”
棋畫氣得手抖,罵了句“狗奴才”,又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提著燈籠轉身踏入無儘的黑夜與寒風中。
張太醫從窗戶處,看著那點光亮消失在大門處,而後轉頭對劉太醫歎道:
“祝貴妃和婉夫人.....哎,都是一家姊妹,換了常人,兩姐妹入宮都是相互扶持的,哪像這二位,倒像血仇冤家一樣。”
劉太醫哼了聲:“僧多肉少,皇上隻有一個,恩澤雨露也隻有那麼些,在這後宮,誰得寵誰是王道,就像咱們做太醫的,倒也不至於不給她治病,可誰讓婉夫人吩咐過了呢。”
夜還是像初來時那般靜。
眼見著鳳棲官就在前頭,棋畫卻突然止了步子。
不行,不能就這樣回去,姑娘還燒著呢。
她咬咬牙摸著黑朝宮城的角門跑去。
角門處有兩個侍衛,看見越來越近的燈火喝道:
“什麼人?”
棋畫從荷包裡摸出兩張銀票,塞在他們握劍的手裡。
“大哥們行行好,我有個姐姐夜裡起了高熱,不敢驚動太醫,想著從外麵抓幾副藥回來煎,這錢是孝敬二位大哥喝茶的。”
那二人借著燈籠的光看清了上麵的數額----五十兩
哼了聲,打開門:“快去快回!”
棋畫連聲應是
書琴不知棋畫請個太醫有如此多的波折,見她出去這麼長時間還不回來,有些心焦。
她掀簾進了內室,炭盆燒了三四個,暖和和的。
榻上一女子被錦被嚴實地裹起,雙目緊閉,麵色蒼白如紙,細瞧之下,書琴發現祝時念在發抖。
鴉羽般的長睫不停地顫。
書琴立時就紅了眼眶。
在錦州的時候,老太太哪舍得姑娘這樣受罪。
“吱呀----”
外室的門響了,棋畫的聲音傳進來。
“書琴,我拿了藥來,快煎了給姑娘喂下吧.”
書琴喜形於色,快步走出去,從棋畫手中接過藥
“好,你去守著姑娘。”
給祝時念喂下藥後,天邊已初露曦光。
祝時念睜開眼,窗外已經大亮。
大病初愈,身子酸軟倦怠地厲害,她緩慢坐起身便看見趴在床邊睡著的二人。
無意驚動她們,她輕輕掀了錦被,雙足剛趿上繡花鞋,書琴便醒了。
“姑娘要去做甚?”
書琴攙住祝時念。
“我有些口渴。”
她喉嚨乾澀,聲音嘶啞。
水是清早燒的,還尚有餘溫,書琴給她倒了杯。
祝時念飲儘,瞧見地上有五個炭盆
炭盆裡已經沒有炭了,早已化成灰燼。
內室也沒有昨夜那般暖和了,棋畫醒來後,見姑娘隻著裡衣坐在榻邊,忙將錦被拉來裹在她身上。
“姑娘仔細著身子。”
祝時念“嗯”了聲,乖乖地縮在被子裡。
她記得前些日子書琴去內務府領銀炭隻領回來一小筐,現下她瞧著地上盛滿灰燼的五個炭盆,淡淡:
“炭都燒完了?”
書琴從外麵打了熱水進來,聽見問話,腳步一頓。
“昨夜姑娘凍得發抖,添了兩個炭盆都不頂用,奴婢便自作主張全燒上了。”
祝時念點頭:“等會兒從我妝箱裡取些銀錢再去領些吧。”
書琴服侍著祝時念穿上外衣。
棋畫將毛巾浸入熱水,擰得半乾後遞給祝時念,唇抿了又抿,憤憤道:
“內務府那起子人一向好嘴臉,婉夫人那邊的人去領銀炭足足給了兩大筐,到奴婢和書琴領時,卻推說沒了,最後還是姑娘讓拿著銀錢去換,一百兩銀子隻領到小半筐炭。”
她頓了頓,“若不是有姑娘的嫁妝周轉著,姑娘在這宮裡的日子還不知要如何艱難呢。”
“奴婢看,就是婉夫人有心要您不痛快。姑娘就不生氣?”
現下洗漱完,還未梳發,祝時念坐在窗邊,拿起了前日未讀完的書。
淡然翻過一頁,眉目清淡無波無瀾,隻道:
“你既知她想讓我不痛快,那我便不能如此簡單就遂了她的願。”
棋畫見姑娘沒領會她的意思。
“姑娘,那婉夫人在後官有這樣大的臉麵全仗著有皇上的寵愛。姑娘之貌遠在她之上,若是姑娘主動些,這後宮哪還有她耍威風的地兒。”
祝時念清淩淩的眸子看了棋畫一眼,淡聲:
“爭一個男人的寵愛作甚?要爭就爭旁的東西。”
棋畫剛想問爭什麼,就聽見外室的門“嘭”得一聲巨響。
屋內三人對視一眼,書琴剛要出去看看,走到門邊便被人狠狠推了一下。
一個踉蹌,書琴的腰撞在放茶水的圓木桌上,茶水灑了一桌,淅淅瀝瀝的滴下來。
祝時念原本淡然的麵色驟然陰沉,她看向來人。
祝若煙一身月白狐皮大氅,青絲隻用一根玉簪半挽,麵容清麗,略施粉黛,唇角含笑,端的是溫婉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