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去,唐門四人被安排在蓬萊樓的頂層貴賓室休息整頓。四人連夜趕路本就精疲力竭,加上剛剛吃飽喝足,不久便進入了夢鄉。
“父親,彆走,彆丟下我們!”
昭月從夢中驚醒,瞳孔瞪大,一手死死攥著床單,一手放於胸前,猛烈的喘息著。
她又做噩夢了,夢到14歲那年父親拋下自己和母親獨自奔赴上京死諫。
昭月還記得,年幼的她坐在家門口高高的門檻上,伸長著脖子幻想爹爹會騎著馬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天與地的交界線。她從公雞打鳴等到蟋蟀亂叫,再到被母親強行拖回屋內,最後悻悻地看一眼屋外。
可惜昭月最終沒等來那個將她抱在懷裡哄睡的男人,父親就像泥牛入海般杳無音訊。
唐許安被昭月沉重的呼吸聲吵醒,迷迷糊糊間問了一句:“昭師妹,這麼晚了要去哪啊?”
還沒等昭月回答,唐許安翻了個身繼續打起呼嚕。
昭月苦笑,躡手躡腳的從師兄們床旁繞過,不經意間還瞟見唐徵沒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不知道跑哪去了。她顧不得這麼多,一個閃身來到室外,從蓬萊閣樓頂看到一批人馬正向著上京出發。
鮮豔朱紅色的木轎,四角掛著金絲繡邊的黑色絲綢流蘇。轎子旁除了標配的錦衣護衛外,叢林中還有數十名暗衛。這麼嚴密的保護,想必轎子內的就是李昊。
轎子裡,李昊正和一位眼睛蒙著細長白布的男人說話。
“哎,我已經告訴過皇上不必如此勞師動眾,這麼折騰一趟下來又得多幾百個吃不上飯的難民出來。”李昊坐著稍有顛簸的轎子,他的心卻七上八下的極其反胃了。
蒙眼男淡然開口道:“李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正因如此才必須護您周全。”
李昊無奈地搖頭,百官皆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於眾為善,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又能做的了什麼呢?掙紮許久,最終隻得從嘴裡惡狠狠的吐出幾個字:“民脂民膏。”
李昊突發奇想,扭過頭去問蒙眼男道:“諦聽,都說你五感通神,可以洞見未來,你可能看出夏國的未來何去何從?”
“大人你說笑了。”諦聽仍然是那副心如止水的模樣。
李昊癱軟在靠背上,歎了口氣,自覺問了個蠢問題。
諦聽突然抬起小臂示意李昊安靜些,他側過耳隨後說:“李大人,有些不速之客找上門。”
李昊警覺的直起身子說:“何人?”
“一個是唐門大弟子唐徵,另外兩個……”
諦聽話還未說完,木轎直接被迎麵砸的粉碎,飛濺出一堆爛木屑。諦聽如一片葉子,抱著李昊緩緩飄落在破木轎旁,懷裡的李昊還安然無恙。
“……血色染風無跡,心寒夜梟驚魄。殺手排行第四的組合,陰鷙。”
樹上埋伏的暗衛應聲跌落在地上,血液從嘴角股出。每名暗衛的脖子上都插著一把細鏢,之外無任何傷口。
兩名身披烏鴉羽毛的蒙麵人在樹林中現身,都隻露出一雙野獸般嗜血的眼睛,肅殺之氣撲麵而來。姐姐孤羽的肩膀上彆著一支朱紅色的羽毛,弟弟裂喙的披風尾處插著一支銀白色的羽毛。
錦衣護衛被嚇得不知所措,茫然無助的圍住諦聽和李昊,想用肉身幫他們多拖延一會時間。
明明已危在旦夕,李昊卻顯得格外平靜。他俯對得起父母養育之恩,仰對得起皇帝知遇之情,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親眼看見百姓們安居樂業,怕是此恨綿綿無絕期了。
李昊撥開護衛組成的人肉牆,隻身來到陰鷙麵前,打開雙手將護衛擋在身後,目光如炬,鏗鏘開口:“你們的目標是我,我的命給你們就是,讓他們走。”
朝袍下垂,似一棵參天巨樹的枝葉,陰庇著它的子民們。
孤羽還未抬手,一發骨蝶鏢便從她的袖口中射出,直擊李昊身邊護衛的喉頭。
李昊眼疾手快,握住飛鏢。鋒利的刀刃割裂了他的手掌,幾股血液在他的手腕處彙聚淌下。
孤羽戲謔的打量著李昊,輕蔑的嘲笑道:“反正你們都是囊中之物,我為什麼不先把他們殺光呢?”
她眼睛眯成一輪彎月,活像一隻狡詐的狐狸。
“常聽聞殺手排行上當屬陰鷙最為嗜血好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諦聽的聲音從人群裡傳出。
“哼哼,過獎了。”
諦聽扯下白布,露出珠圓玉潤的灰白色雙眸,直直的盯著陰鷙,眼神空洞的嚇人。他閒情自若的開口:“雖然不知道是誰雇傭你們的,但雇主肯定不知道你們兩的過去。沒錯吧,唐梅和唐竹。”
陰鷙二人心中一悸,心跳驟停一拍,腳後跟似生了根,動彈不得。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唐梅和唐竹這兩個名字,除了唐殷和他們自己外不應會有第三人知曉才對。
諦聽嘴角淺淺勾起,繼續補充道:“你們用著唐門秘傳功法為非作歹,敗壞唐門名聲。現在,收債人來了!”
陰鷙還未反應過來,身邊的樹乾瞬間從中迸裂,紛飛的亂葉間千百根細針自四麵八方將二人包圍。
陰鷙淩空一躍,但因為沒有落腳點,仍有數十根針無法扭開,刺破羽衣深深紮進兩人的身體。
陽樞穴、脈關穴、雲泉穴,唐門功法運功所需的三大脈門全部封死。
唐徵用手挽緊衣襟,踏風而降,淩厲的雙眼居高臨下審判著陰鷙,說道:“唐梅唐竹,我受唐殷掌門之命,將你們兩個背棄師門之人,伐命清算。”
諦聽一早就感知到唐徵在樹林中布置陷阱,便和李昊商量計策:先由李昊出麵對峙,為唐徵爭取時間,再由諦聽說出陰鷙的秘密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對於諦聽想的這個急就章,李昊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下來。不是因為李昊他相信唐徵的身手,而是他還不想放棄一線希望,寧願果斷的放手一搏也不想當待宰的羔羊。
眼見形勢不利,陰鷙使勁渾身解數化形成兩隻烏鴉遁入深影中。
唐徵火氣上湧,剛想提劍追上,卻被諦聽一把拉住。
諦聽搖搖頭說:“窮寇莫追,他們兩人雜糅江湖各種邪門歪道,絕對還有陰險手段未使。現在追擊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唐徵不甘的望著陰鷙消失的背影,想起師傅囑托的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失落的泄了口氣。
李昊麵對唐徵,拱袖說道:“在下李昊,多謝少俠相助。”
唐徵用抱拳回以禮數,朗聲回道:“李大人無需行此多禮,您做人的氣節叫江湖人都讚不絕口,能救下您是我的榮幸。更何況我也隻是在處理宗門內的事務,隻是,不知您身邊這位高人是如何知曉陰鷙二人的真實身份的?他們從未向外人透露過此事。”
李昊本想開口介紹諦聽,卻被諦聽輕拂住背,又立刻選擇了緘默不語。
唐徵看著諦聽的臉,他此時已經把白布蒙了回去。諦聽皮笑肉不笑,虛虛實實,看似親切,卻又毫無溫度,叫人錯不開眼,心中卻總覺得透不出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