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在小區門口的馬路旁邊，許醒靠在駕駛位上，用手機給鐘小明發了封電子郵件，附了拓時的合同，他手指在屏幕上點擊著，列了幾點需要更新的內容。昨晚姚仲秋和他談了新一年的合同調整計劃，對原方案做了一些修改，他今天回公司還要和法務部敲定一些細節，遲些和鐘小明連了視頻再一起商定。鐘小明人在德國，此時應該還在夢鄉。出發時他給葉小景發了條信息，他怕她婉拒，便謊稱已經到了。

“你的腳好點沒有？今天彆開車了，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葉小景大概收拾好才看的手機，隔了挺久回複道：“好很多了，我馬上到。”

許醒下了車，見小區大門的內甬道上走來一個窈窕的身影，葉小景穿了舒適的平底鞋，搭配淺色毛衣和夾棉外套，臉上未施脂粉，隨意地綁了個馬尾，形象和大學時期有幾分重合，隻是走起路來還有些微微的不穩。

許醒上前幾步伸手扶她，她快速閃避了一下：“我沒事了。”對著這張看了幾十年的俊臉她竟油然升起一股荒唐的羞澀，看也不敢看來人，就自己忍著腳疼端端正正地走到了車上。

許醒手掌虛空地握著，若無其事地坐回駕駛位，側頭看了一眼，說：“彆逞強啊，牙都咬碎了。”

葉小景忍不住笑了，緊繃感霎時全無，說起話來也不客氣了：“牙咬碎了你也知道，真是神通廣大。”

許醒麵色和緩，說：“看來說中了。”

葉小景說：“你這麼忙，為了我這點小事跑來跑去我多過意不去。”

許醒轉動方向盤，車子調轉車頭，駛入一條林蔭大道，他看著前方，眼神專注，語帶深意地說：“我忙得過來，你就安心地接受我的服務吧，該學著習慣習慣了。”

譽正會計師事務所，葉小景到得很早，辦公室的燈開得稀稀拉拉的，許多人都還未到，她路過崔婷婷工作的辦公室時特意往她的工位掃了一眼，沒有見到人。

她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亮燈推窗開電腦一氣嗬成，這已是她每日上班養成的習慣。獨自寫了一會兒報告，辦公區陸續來人，門外的走廊也時不時響起走路和說話的聲音，她的桌麵突然投下一片陰影，崔婷婷將一份審計報告放在她的台麵，說：“這是東日公司的審計報告，我把簽字的版本拿回來了，你查看了沒問題我就移交到檔案室了。”

葉小景抬頭看了一眼崔婷婷，見她妝容簡潔，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職業套裝，高級感十足。

她按下心中的猜疑，低頭專心翻看報告。崔婷婷冷著臉走出辦公室，周圍經過的人都對她今天的風格側目不已，謝斌更是高聲嚎叫道：“崔婷婷！我沒眼花吧？是健哥發達了還是你傍大款了？”這一嗓子出來，其他人更是豎著耳朵聽起來。

崔婷婷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回答道：“滾！老娘自己花錢買的！”說完就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回自己辦公位坐下了。

劃開手機短信，昨晚的消費賬單讓她白乾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她的內心並不感到疼痛流血，她曾站在一個巨大的天秤中央，最後還是選擇了維護自己的尊嚴。

昨夜葉小景離開後，崔婷婷便迎麵見到一個麵容冷峻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眸若寒星，涼涼地撇了自己一眼，毫不停留地朝葉小景追去。

這人她在事務所樓下見過兩回，都是在等葉小景的，匆匆兩麵也足以令自己印象深刻，甫一見麵她便覺得他樣貌出色，氣質不凡，彼時他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葉小景大方介紹說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他親和力十足地朝她點了點頭。

許是聽到了兩人之前的對話，此番照麵對她友善全無。她在廊外吹了半宿冷風，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決心已定，便起身出了門，直奔附近的商場。本來隻想隨便買一身衣服好把身上的禮裙換下來，但一想到姚宇辰那副看不起人的樣子就來氣，立馬轉身去了另一家高檔商場買了一身名牌戰袍。

崔婷婷殺氣騰騰地拎著禮品袋走到酒店客房，按下門鈴。房門打開，姚宇辰已經換上了寬鬆的衣服，一副自信而愜意的表情。

“怎麼不直接進來？”

她沒有進門，保持距離地站在走廊上，伸手將袋子遞出，隨後彎腰放在客房門口的地毯上，說：“東西還你，姚總有空多陪陪老婆孩子吧。”

說完便轉身要走，姚宇辰在她身後輕笑一聲，懶洋洋地說：“我以為你不會在乎。”

崔婷婷冷漠回道：“懂了，看來這麼多年無人真心對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辦公桌上放下一份審計報告，赫然是剛剛拿給葉小景的那份，崔婷婷抬眼望去，見葉小景站在跟前。

“報告沒有問題了，你可以拿去存檔了。”葉小景和往常一樣，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工作交代完，她忽然笑了一下，說：“今天的打扮很漂亮，以前那樣也很好看。”

崔婷婷不料她竟相信自己，嘴上囁喏道：“我早知道該怎麼做。”

葉小景含笑鼓勵：“嗯，是經受住考驗的同誌了。”

崔婷婷追問：“你真的這麼想？”

葉小景隨心應道：“對啊，正是因為曾經動搖，如今的選擇才更加堅定。”

拓時大樓，姚宇思正埋頭簽署蘇笑早上放在桌麵的文件，大半個上午過去了，未簽的那一疊眼看著越來越薄。昨晚姚仲秋找他談話並透漏了收購森德可接受的底價，讓他儘早與對方談判達成一致，完成收購。為防止姚宇辰那邊搞破壞，他一直讓蘇笑雇人盯著森德幾個股東的動靜，Joseph這段時間跑了好幾個國家，姚宇思疑心他在尋找新的買家，但沒有明確的線索。想到葉小景的提醒，他不免又讓蘇笑去確認了一番。

不久辦公室的敲門聲響起，蘇笑走了進來，他向來麵無表情，不辨喜怒，姚宇思見他模樣也摸不準他要彙報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姚總，我們開發區的資源回收站被當地居民投訴汙染環境，生產已經暫停好幾天了。”

“這個項目我們環保工作做得很充分，淨化設備也是用的最好的技術，當地村委質疑的時候不是請環境檢測站做過鑒定了嗎？檢測報告給環保局看過沒有？”姚宇思問。

蘇笑回複：“環保局上門的時候就第一時間給了，但有人舉報說廠區私設暗管偷排，並且執法部門在投訴地點附近檢測到了少量有毒有害物質，我們已經表明了接受指定機構重新鑒定，現在研究結果還沒出來，但已經有人在社交平台惡意發散，看起來背後有明顯的推流。”

“網絡上的惡意言論要及時控製住，他們自己檢查過沒有，到底有沒有造成汙染物外泄？”姚宇思道。

“廠房那邊自查過一遍，通往廠外的閥門中並沒有檢測到違規的成份，可以確定生產現場沒有汙染物外泄，我們找專業人士分析了一下，這事調查起來不複雜，但被有心人惡意炒作了，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姚宇思右手撐在桌子上重重地揉了揉眉心，說：“我們可能一直都想錯了，Joseph不是在尋找競爭買家……”

蘇笑一點就通：“森德是化工企業，嚴格受到當地環保監督，他們如果在這方麵做文章，挑動有關部門介入，事情就麻煩了。”

姚宇思雙手交握撐著下巴，果斷道：“訂機票，去一趟新市。”

許醒收到鐘小明回複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看起來在酒店客房，收拾得人模人樣，看來是用心打理了一番形象才慢條斯理地給許醒發來視頻邀請。

許醒不認為自己有這個魅力受到鐘小明的這份優待，問：“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返程吧？坐飛機要打扮成這樣？有粉絲接機？”

鐘小明要笑不笑地哼了哼，說：“計劃有變，我得再去趟新市。”

許醒問：“去新市做什麼？”

鐘小明答道：“拓時被投訴環保不達標，生產汙染物外泄在國內造成很大影響，當地人抗議，收購森德的計劃受到影響，朱傑找我去幫忙引薦兩個人。”

許醒了然，鐘小明的大哥早年移民去了新市，他本人碩博也是在新市讀的，畢業後在他大哥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後麵才回國創業，在當地頗有一些人脈。既然朱傑找他幫忙，加上和拓時的合作關係，他必定會出馬。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又問道：“拓時很注重聲譽，環保方麵不至於出問題吧？”

鐘小明對著鏡頭捋了捋頭發，說：“你上網搜關鍵詞看看，咱們這邊調查結果都還沒出來，那邊就挑動當地居民抗議，這就是打地域差。”

鐘小明說這話的時候，許醒已經快速打開網頁，搜索拓時汙染的關鍵詞，果然看到許多吐槽、爆料的內容。

鐘小明唉聲歎氣地搖了搖頭：“姚宇辰搞這出明顯落了下乘，有心人一查就查得出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許醒麵色嚴肅，仰起頭靠在椅背上，輕聲說道：“我昨晚參加拓時的年會，跟姚仲秋透露了姚宇辰一直和德隆建材走得很近的消息，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德龍建材？產品質量不達標，經常利用內部交易給客戶高管回傭，好幾家公司都吃了虧，他還真是貪得無厭。”鐘小明感慨。

許醒說：“感覺姚仲秋急著確定投資方案的原因可能是身體出了問題，恐怕姚宇辰不是不怕被姚仲秋發覺，而是想冒險利用這一次機會，他向來是喜歡高風險高收益的。”

鐘小明聞言也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喃喃道：“我滴乖乖，我可必須得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