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才(1 / 1)

在夏國,若是問當今網絡上最強的音樂創作人是誰,業內人士雖心思各異,但也都將不得不說出同一個名字——夕婭。

兩年前,夕婭開始在夏國最專業的音樂網站悅動網上分享自己的創作作品,一經發布便被業內驚呼為天才。而後她以高頻的創作展現出自己對音樂極為強大的掌控力。

她曲風多變,尤其擅長r&b,詞曲編曲全包。她的歌曲中樂器使用極為繁複,音樂織體豐富,編曲華麗盛大,堪稱炫技。而她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她歌曲中那些宛如天上之音的旋律。她的旋律充滿了神來之筆,仿佛不是經由構思,而隻是宇宙自然生發孕育,否則凡人如何能寫出這些音符。

若是有人以此對她提問,“你的靈感從何而來”,那麼,此刻坐在南城蘆屋北街十字星錄音棚最裡間狹小錄音室的20歲女大學生端木夏,會用她那雙冷冽的灰瞳盯著來人,一字一句平靜地說出動魄驚心的話語 。

“我不知道。音樂隻是流經我。”

端木夏,南城大學英文係如今大二在讀的一名普通學生,便是被當今夏國音樂圈競相追逐的天才音樂少女“夕婭”的真身。

但鮮有人知曉。

夕婭禁止任何人轉載自己的音樂,也從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約,不回複私信,也極少回複評論,一直保持神秘,她的身份迄今仍是謎。

但她的音樂又屬實過於“高調”。即使在喧囂的互聯網上,也能激起各種聲浪。

端木夏對此無能為力,於是更加小心保守自己真實身份的秘密。好在迄今為止,現實生活中也鮮少有人知道她在網絡上被萬千粉絲追逐的盛名。

她才得以在此刻,安靜地坐在這間逼仄的小房間,將大腦中綻放的音符編織成曲,安撫她因與旋律強烈共鳴而震顫的魂靈。

她未曾說謊,也不曾矯飾,音樂的確隻是流經她:旋律自然而然地從她的身體流出,仿佛隻是經由她來到世界,她甚至無法控製那種流動,隻能寫下來,讓它們彙入宇宙的波動,回到它們的來處。

此刻,一首新的歌曲即將完成,她思考片刻,給歌曲定下了歌名——unspeakable love。然後她將新歌上傳到悅動網。

很快,就收到了一片褒獎。

——我聽到了什麼,老天奶啊,芭樂!一首完整編曲配詞演唱的情歌!唱歌的是夕婭嗎?聲音好好聽,好年輕,比我想象的年紀還要小。夕婭到底多大呀?

——旋律好聽得想哭,我想到了我的初戀嗚嗚嗚。

——果然能超越夕婭的隻有夕婭!

——這是什麼旋律天才啊,一個月就出了三首曲子,每一首風格都不同。

——旋律太太太好聽了,情感細膩動人,編曲層次豐滿將旋律本身的氛圍烘托得恰到好處,最後那段bridge的處理太華麗了。應該讓那些噴子聽一聽,免得他們說夕婭隻會炫技。

端木夏看著滿屏讚揚卻沒有太多波動。

這首歌是她難得嘗試的抒情曲,從有靈感到完成整首編曲不過五天。但她並不滿意。她總覺有些地方還不夠完美,卻說不上那是什麼,仿佛心底某個地方不曾被看到的悵然若失。

此時敲門聲傳來。她連忙合上電腦。來人是十字星錄音棚兼十字星唱片行的老板宋哥,也是她的雇主。

每周四天,端木夏會到十字星做兼職。她的薪資報酬比其他兼職生低很多,但作為補償,她可以在下班後使用錄音室倆小時。

“誒小夏你還沒走?”宋哥明知故問,遞給端木夏一張黑膠唱片,說:“那剛好了,能麻煩你順道去一趟錦繡,把這張碟帶給老喬不?剛好他徒弟你也熟。”

端木夏點點頭,沒有拒絕。

十字星坐落在南城文藝氣息濃厚的老街蘆屋北街上,這裡有各大唱片公司駐紮。而作為南城音樂翹楚的錦繡唱片,便在離十字星以東兩百米的街角。她經常幫宋哥送唱片。

她接過那張黑膠唱片,竟然是蘇菲的首張專輯。年代久遠,已是25年前的了。

蘇菲,夏國樂壇最傳奇的天後,她所代表的那個時代和那些人,被稱為夏國樂壇的黃金一代。

看到蘇菲的名字,端木夏有些意外。

“張叔怎麼突然收集蘇菲的專輯了?”端木夏問。

張叔便是宋哥口中的老喬,大名張喬,是錦繡唱片的音樂副總監。也是十字星的老主顧了。

“這可是一個大消息,我就和你說說啊。”宋哥,自詡為文藝青年,雖然如今已是文藝中年了,但對樂壇的關注卻並不消減,且他經營著的錄音棚在南城音樂圈也頗有名氣,常能接觸到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圈內秘辛。

他為人活潑,見一向禮貌疏離的端木夏難得對一件事感興趣,忍不住八卦道:“蘇菲簽了錦繡。”雖然沒有其他人,但宋哥做足這是一個驚天八卦的姿態,故意壓低聲音道。

這消息的確有些勁爆。

蘇菲是夏國樂壇的傳奇歌後,她叱吒樂壇多年,可謂夏國音樂史上一個傳說。但近十年,她早已深居簡出,幾乎退圈。如今卻能被錦繡簽下,莫非是要再次出唱片了?

見端木夏麵露疑惑,宋哥便知端木夏也對蘇菲感興趣——那是自然,雖然小夏年紀小,但隻要聽夏國歌曲的人,都知蘇菲的大名。宋哥於是繼續解惑道:“她馬上要出新專輯了。”

宋哥不問自答道,轉而迫不及待問出另一個問題:“你知道製作人是誰嗎?”

這個問題瞬間將端木夏的呼吸拽緊。

世人皆知,蘇菲退隱,多半與將她一手捧紅的音樂製作人紀念去世有關。

紀念——以一己之力開創了夏國樂壇黃金時代的天才,也是將蘇菲送上天後寶座的第一功臣。

不,更確切地說,在紀念的那裡,歌後也隻是他傳遞音樂的工具和載體,而他才是那個掌管音樂國度的君主。

但紀念卻隕落了。開創了夏國樂壇黃金時代的音樂教父以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崩塌,隨之而來的是整個樂壇持續多年的震蕩和回響。

蘇菲的隱退便是回響之一。

紀念去世後,蘇菲也與其他音樂人合作過一些歌曲,但都反響平平,而後蘇菲也意興闌珊,加之互聯網興起,國內音樂行業大洗牌,蘇菲便也逐漸退出了。

那麼,縱觀當下的夏國樂壇,在紀念離去多年之後,又有誰能接過紀念早已署名的榮光,為蘇菲製作專輯?

誰又敢呢?

端木夏看向虛空之處,仿佛看到時空的罅隙中某個身影從那灰暗處走出來。她閉了閉眼,將自己拉回現實。

腦海中快速閃過許多名字。張喬?不,他守成有餘,創新不足。雖然張喬坐鎮的錦繡唱片這次能簽下蘇菲,但那多半與錦繡是本地派相關。

深山?他的確也算紀念之後資曆最深的製作人,但他過去比不上紀念,如今也依然也比不得紀念。彆人或許不做此想,蘇菲卻一定清楚。

“是誰?”端木夏想不出名字,問道。

宋哥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我就知道你猜不出來”的表情,說:“是哲野。”

“哲野?”端木夏有些意外,但細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哲野,當下夏國樂壇最炙手可熱的製作人兼歌手。他年紀不大,但地位特殊。

最初他以歌手身份出道,因為外形條件實在亮眼,一出道便俘獲了許多少女的芳心。但哲野似乎並不喜歡作為歌手的自己,在發行了一張專輯後,他便隱退幕後了。

此後他展現了作為音樂製作人的驚人才華,不僅製作出多張大熱專輯,更是憑借大膽前衛的風格贏下夏國樂壇所有大獎,堪稱鬼才。

但最近一年他有意減產,聽說是此前工作太累,出國休息了。

“不簡單,錦繡這次能請到哲野給蘇菲做專輯,看來也是放手一搏了。”宋哥咂摸道:“不過哲野竟然會接,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如今他風頭正盛,實在沒必要冒這個險,畢竟紀念珠玉在前,要是做不好,反而被人拿去做文章。”

“可如果他做好了,便是當今樂壇第一人了。”端木夏輕笑,說出她的猜測。

“那倒也是。不說超越紀念,即便隻是打平手,也能稱得上當世第一人了。你這樣一說,這個哲野的野心倒還挺大。”宋哥道。

“誒,不對,小夏你不是紀念的迷妹嗎,怎麼對哲野也這麼關注?”

端木夏差點被噎到。

“什麼迷妹?”

“你不是托我給你找紀念的絕版唱片嗎?”宋哥雖然平時粗枝大葉,但粗中有細,他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認,畢竟紀念如今人人喊打,擱誰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紀念的迷妹。不過小夏,你千萬不要因此自卑啊,宋哥我懂,我們那個年代喜歡紀念的人能從北城排到南城,你宋哥我當年也是紀念的迷弟。不過你年紀輕輕喜歡紀念確實挺稀奇的,要說紀念還活著應該可以當你爸爸了吧。難道是你爸喜歡?”

宋哥碎碎念的聲音漸漸飄遠了,周圍的所有聲音都飄遠了。端木夏抬眼望向虛空之處,那一團灰暗的陰影逐漸擴大,就在要將她完全吞噬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小乖,回去。”

端木夏猛然睜開眼。

耳邊依然是宋哥的碎碎念,此時他已經由紀念說到哲野和大雅謝曜之間的微妙關係。

“誒,小夏,你說你那麼喜歡哲野,他和謝曜是什麼關係你知道嗎?”

“我不喜歡哲野。”端木夏斬釘截鐵道。

紀念去世後,夏國樂壇幾經流變,大致分為以北城為中心的海外派和以南城為中心的本土派。海外派以大雅唱片為核心,幾乎壟斷了整個音樂行業三分之二份額。

而謝曜,正是紀念曾經的合夥人,如今大雅唱片的老板,也是當下夏國樂壇最舉足輕重的人物。

哲野最初作為歌手出道便是在大雅,首張專輯更由當時已不參與一線工作的謝曜親自擔當監製,可見重視。之後哲野退居幕後,脫離大雅自己開了工作室,但圈內人一直認為哲野是謝曜的人。

也因為他與謝曜的特殊關聯,端木夏對哲野多了幾分關注。

想到謝曜,她冷笑一聲,不打算繼續此話題。

“還有彆的事嗎宋哥?”

“誒,小夏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聽聽你的作品?”宋哥再次問起這個問題。雖然知道小夏會寫歌,但她總以自己寫得不好為由,不將自己的作品示人,以至於宋哥一直非常好奇。

歎口氣。

“沒彆的事我先走了宋哥。”端木夏避開問題,拿起唱片往外走,“對了,我和玲姐請了假明天不來了。還有玲姐在問上次滔滔唱片的賬款對不上,宋哥你是不是又偷藏私房錢了,你自己和玲姐說啊。”玲姐是宋哥的老婆,也是公司的財務兼hr。

“誒誒誒,小夏你不能幫我打打掩護嘛?”

“打了,不過玲姐不信。”

“完犢子了,我也得找地兒躲一躲。”宋哥是蘆屋北街有名的耙耳朵,此刻他宛如驚弓之鳥,在房間裡東躲西藏。

“我走了”,端木夏回頭道彆,一眼看到藏在窗簾後的宋哥:“宋哥你藏那一眼就能看到。”

“你彆管,把門帶上就行。”宋哥躲在窗簾後不動如鐘,又突然掀開窗簾對端木夏擠眉弄眼:“對了,代我向小武問好。”

小武,是張喬的徒弟武宮聖,錦繡唱片簽約的練習生,也是端木夏的校友和……朋友。

宋哥一直有意撮合他倆。

“好,我知道了。”端木夏不置可否。

下午五點的蘆屋北街,冬日陽光不疾不徐。

端木夏抱著唱片站在街頭,她看著陽光從已經掉光葉子的樹枝之間漏下來,自成一體。

她給武宮聖發去微信:“你在公司嗎?”

“在。”對方很快回複。

端木夏嘴角露出一絲笑,她不常笑,但當她笑起來時,便有冰山消溶動魄驚心之美。

她回複道:“那我馬上過來,送貨。”

“好,不急。我等你,夕婭。”武宮聖的回複帶著他特有的溫柔和耐心。

端木夏能夠想象武宮聖打下這幾個字時,他那張令無數女生怦然心動的臉龐上屬於武宮聖的獨有的溫柔。

她想象著武宮聖的樣子,冷淡的灰瞳在陽光之下倒映著繽紛華彩。綠化帶裡,幾株冬櫻花的枝頭已經綻放出幾簇白色花朵,給寡淡的冬日塗抹出幾絲顏色。

離她不遠處,一輛黑色的阿爾法保姆車駛過,停在錦繡唱片的大門口。

在那裡,得到哲野行程消息,早已聚集守候在錦繡門口的少女粉絲們,看到哲野的保姆車到來,頓時尖叫著擁擠著亂作一團湧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