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沭正在看劇本。
遠處的片場上,場務正在忙著叫工作人員裝夜燈,架子碰撞在一起發出乒乒乓乓聲,吵的人根本看不進去。
丁沭索性將手中的本子輕輕合上,懶洋洋地掀起眸子看向對麵。
“超哥,我出去透透氣。”
導演這會正忙,聽見他聲音頭也沒抬,就揚揚手表示自己聽見了。
深夜的小城,就零零散散落著幾盞破舊的路燈,昏黃的燈光還伴隨著電壓不穩在閃爍。
丁沭就著這點燈光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小心翼翼地走,卻還是不小心踏進一個小水坑。
“嘖。”
他慌不擇路的抬起腳跨向一旁,卻又踩到一瓶不知道是誰亂丟的奶茶杯,廢了好幾分力氣才站穩腳步。
丁沭站在原地,努力地平和心底翻湧的鬱結。
從來到這個地方拍戲的第一天,用了好幾年的行李箱在進酒店的那一刻突然掉了輪子後,就再也沒有順暢過的事發生。
就像今晚,本該是第一場大夜。卻沒想到道具組出了紕漏,害得全組的人硬生生等了一個鐘頭。
這會已經是十月下旬,這會風吹過來還有些涼,丁沭攏了攏身上的黑色外套,跺了跺腳才朝前走去。
拍戲的地方有些偏僻,離最近的商場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周邊隻有幾家不算大的小店,到這時候也關得差不多了。
隻剩下街尾處那家他從未進過的小鋪,他以往路過時隻匆匆瞥過一眼名字。
‘一天。’
在眾多什麼商行,小賣部中,這家店的名字最為特殊,以至於到現在他還記得這個名字。
直到現在,他站在店門前,望向裡麵。
裡麵的燈光比外麵年久失修的路燈還要暗上幾分,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的背影。
纖細,修長。
她像是感應到了一樣,突然轉過身來。
朦朧中,丁沭看見一雙眼睛。
像是一灘永無波動的死水,寂靜,毫無生氣。
下意識的,他推開了麵前的木門。
這一天,丁沭真正意義上聽見了心跳的聲音。
“你好。”
女人拉緊了裹在身上的披肩,昏黃的燈光下,將米白色的披肩襯托得無比的溫柔。
丁沭順著她的眼睛望了下去,卻隻見她的唇角扯出一絲微笑。
“是,要關門了嗎?”
一直盯著她有些失禮,丁沭索性將頭扭向吧台。
麵前的展示櫃裡,隻剩下最後一份還未被人買走的千層蛋糕,孤零零的在那個地方佇立著。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這個女人。
“我想要這個。” 他指了指展示櫃裡的蛋糕,將頭重新扭向了她。
“好,稍等一下。”
女人重新露出了笑容,隻是這一次,真誠了許多。
丁沭望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慢慢地走向吧台,從身後的架子上拿出一個棕黃色的盒子,白淨的手指捏著盒子的幾角,三下兩下就將盒子的模樣折好後,再小心翼翼地將蛋糕取了出來。
她的動作很迅速,丁沭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將裝好的蛋糕推到自己麵前。
“你第一次來吧?” 女人望著他,大大的眼睛裡竟有幾分笑意。
丁沭點點頭,將蛋糕接了過來。
“我們家的蛋糕不是很甜,但是最好是一天以內吃完,放到第二天的話,口感就會變了許多。”
見男人點點頭,她又從身後的小鐵盒裡掏出兩顆包裝好的曲奇。
“小狗?” 丁沭看著她擺放在玻璃櫃上的曲奇,伸出食指戳了戳,好奇的問了一句:“是給我的嗎?”
這次換女人點頭了,她又扯出一絲微笑:“給新客人的禮物。”
“這是最後一個蛋糕,就給你抹零了”
直到付款,推開那扇木門,冷空氣朝他襲來時,丁沭才反應過來,自己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隻是電話來了,打斷了他想回去拿名片的心思。
“喂?怎麼了?”
接通的間隙,丁沭下意識將目光看向店裡。
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節模糊的身影在吧台走動。
“超哥問你去哪了?馬上開拍了,快回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很急,說話聲有些大,在這空寂的街道裡顯得格外刺耳。
身影不動了。
丁沭能察覺到她的目光望向了自己。
他將頭轉了回去,抬腳離開了店門。
“我馬上回來。” 將電話掛斷後,腳步邁得愈加變快。
片場內——
小周站在門口踱來踱去,時不時看看手機,又望著那唯一的路口,等待著男主的到來。
他始終不明白江導為什麼會找上這樣一位爭議這麼大的藝人?
按照江導的名氣來說,想拍他的戲,隻要消息一放出來,就少不了演員會來。
丁沭有什麼地方是吸引人的?反正到目前為止,他看不出來。
遠處,一道身影快步向他走近,隻是隱約的,小周看見他的手中似乎還提著東西。
“你去買蛋糕了?” 直到湊近,他才看清盒子上印著的名字。
小周順手接了過來,他盯著盒子上的小狗笑了笑,又仰頭看向丁沭
“你是不是聽他們說這家的蛋糕是周圍出了名的好吃?”
“隻是這麼晚了,居然還能讓你買到,運氣不錯啊。”
“上次聽劇組的女員工說,下午去就賣完了,根本搶不著。”
丁沭卻隻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迅速撇開了話題
“不是說超哥很急嗎?”
小周這才拍了拍腦袋,作恍然大悟樣:“這不是以為你跑很遠了嗎?”
“估計,還得等個十分鐘左右。”
對於這位臨時安排的助理,丁沭並不想與他有什麼過多的交流,他又從小周手裡將蛋糕取了回來,慢慢地走到自己的椅子旁。
另一隻手揣在荷包裡,細細摩挲著那枚印有小狗的曲奇。
腦海裡全是女人最後的背影。
“小丁!”
導演在不遠處朝他招招手。
他將自己外套脫下後,露出裡麵的藍色校服,快步跑了過去。
江超戴著厚厚的鏡片都掩蓋不了眼下濃厚的黑眼圈,見丁沭到了後,才指了指他身後的路燈。
“等會你就倚在那裡,表現得失意一些。”
女主在一旁,助理忙前忙後,還有經紀人在一旁守著,與孤身一人的丁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這一場夜戲,被趕出門的陳實與同樣被趕出來的鄒雨,在深冬第一次遇見。
江導給丁沭講完戲後,才招呼女主過來。
等在一旁的劇組化妝師,趁這間隙趕緊給他補補妝。他站在原地,任由化妝師在自己臉上塗塗畫畫。
女主的助理見她打了個寒顫,又從包裡拿出一個捂好的暖寶寶遞給她。
化妝師見丁沭眼神時不時往那邊看,心下歎了口氣,從自己包裡拿出一包還未開封的暖寶寶遞給他。
好歹也是出道就拿了最佳新人的男演員,怎麼混成這個樣子?
覺得他有點可憐,往他臉上撲粉的手都輕了些。
“謝謝。” 丁沭接過她遞來的暖寶寶,朝她笑了笑。
江導的動作很快,讓男女主簡單的對過戲後,場記拍板。
小周站在不遠處,看著剛剛還毫無生氣的一個人,一下就變了模樣。
深冬的天,男孩穿著單薄的校服,垂著頭倚在破舊的電線杆旁,周圍堆積著不知道是多少年的廢棄鐵管,上麵泛著死氣的鏽色。
昏黃的燈打在男孩的頭頂,隻能看見他的鼻尖有一縷白色霧氣時不時升起。
江導在顯示器後麵拍了拍手,示意女主進場。
穿著比陳實還單薄的女人,踢踏著腳上的拖鞋,一步又一步邁得緩慢又虛弱,從遠處的巷子裡走了進來。
聽見腳步聲的陳實抬起頭來,看向聲音的來源。
女人似乎對周圍都毫無感覺,隻是憑借著意識向前走著,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撕扯得不像樣子,一頭秀發早已亂得不成人樣。
“喂。” 陳實朝前麵揚揚頭,企圖喚起女人。
可她依舊緩緩地往前走。
眼看女人要走進前麵的黑暗巷子,他快步一邁,走到女人麵前。
女人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嚇得一激靈,雙腿一軟,往後倒了過去。
陳實皺著眉,看著麵前瑟縮成一坨的女人,伸手想將她扶起。
卻看見女人下意識地揚起手往後躲。
隔了片刻後,他脫下身上的校服外套,露出穿在裡麵,早就毛邊的長袖。
他離女人有些距離後,將外套遞給了她。
“穿上吧。”
女人頓了很久,才穿上他的衣服。
隻是這並不厚的外套,卻帶著少年溫熱的體溫,在這個寒冬裡,竟讓女人第一次感到了溫暖。
陳實看著女人攥著衣角,她低著頭,隻能看見衣角的位置,一圈圈濡染變成深藍。
“哢!”
導演滿意地拍拍手,從監視器後麵探出腦袋來。
他向來放心喬巧,卻沒想到丁沭也能給他這麼大的驚喜。
他在構思陳實這個角色的時候,就是看了丁沭的《小暑》後,才有了原型。
這也是為什麼在他黑料滿身的時候,他還是毅然決然的找上了丁沭。
“休息一下!” 江導笑盈盈地招呼著兩位主演。
“等會還有一場,我們就休息!”
小周都做好了今晚一夜不睡的準備,卻沒想到丁沭拍戲幾乎都是一場過。
他抱著丁沭的衣服給他披上,卻看著自家藝人邁著步子走向剛剛的位置。
那盒印著小狗的蛋糕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他坐下後,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盒子,露出了裡麵稍微坍塌了一些的蛋糕。
從盒子的一邊找到勺子後,丁沭輕輕地挖下一大塊,送入口中。
綿密,柔和,淡淡的檸檬味從唇齒間流出。
他想起了那個女人。
丁沭想,她也應該是這個味道的。
回味卻帶著一絲絲輕微的苦澀。
‘明天還要去。’
他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