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蔓將童妍之前拍的照片全都掛在民宿的照片牆上,十張有八張是童妍的海邊大片,一生要出片的中國女人。
剩下兩張是宋蔓和江宴的合影,一張是兩人的背影,另一張,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小情侶真甜。
照片上,宋蔓笑盈盈看著鏡頭,明媚張揚,而江宴側頭看著她,溫和的目光帶著一絲深情。
這樣的眼神,除了喜歡,還能是什麼。
口是心非的男人,早晚有一天她會拿下。
正當宋蔓出神凝望時,民宿走進來一個小姑娘,這會民宿人不多,小姑娘四處張望著,一眼就看見那麵照片牆。
這麵牆很特彆,照片沒有直接貼在牆上,而是掛著很多串貝殼風鈴,每個貝殼上都掛著一張照片,一旦有風吹過,風鈴便會輕輕作響,照片搖曳在陽光下,像是發光的回憶。
小姑娘緩慢挪動腳步,邊走邊看,每張照片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不知不覺中,小姑娘走到宋蔓身側,肩膀不小心撞到她。
宋蔓抬眼看去,小姑娘二十出頭的年紀,戴著副眼鏡,黑色的長發側編成一股麻花辮,稚嫩臉龐畫著精致的妝容,似是還未畢業的大學生。
“不好意思。”小姑娘解釋:“剛才在看照片,沒注意。”
“沒事。”
宋蔓視線下移,看到小姑娘手邊的行李箱,箱子上貼著各種樣式的貼紙,和她本人一樣可愛。
小姑娘誤以為宋蔓瞥見自己手腕上一道道醜陋的疤痕,下意識將手背後,拉了拉衣袖。
“我是夢藍的老板娘,宋蔓,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
“你還沒辦入住吧,身份證給我,我幫你辦。”
小姑娘翻出包裡的身份證,又報上手機號碼,宋蔓利落辦理好入住,將房卡遞給她,順便告訴她民宿的各種事項。
“WiFi密碼在房間裡,桌子上有一份旅遊攻略,附近的景點基本都有,想出去玩的話,可以看看。”
宋蔓說完,小姑娘緊跟著問:“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免費的攝影師幫忙拍照?”
“對,每人限拍三張,地點可以選□□宿內,或者任一附近的景點。”
來夢藍住宿的大多都是女孩子和情侶,非常喜歡打卡拍照,後來宋蔓就招了幾名攝影師,免費出圖修圖,算是民宿的專屬福利。
“今天下午可以嗎?”
宋蔓查看了一下攝影師的預約記錄,這兩天不算特彆忙。
“可以,我幫你預約,到時候攝影師會主動聯係你,你們溝通好時間地點就行。”
“謝謝。”
辦理完手續,宋蔓盯著小姑娘的背影,回想起身份證上的照片,喃喃自語:“莊雨眠,名字還挺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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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午後的時光悠閒自在,宋蔓正喝著下午茶,享受美妙人生。
童妍發過來一張餐廳的照片,緊接著又發來幾條消息。
【離川新開的情侶餐廳,環境還挺好。】
【最重要的是,聽說來這表白的情侶,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宋蔓半信半疑,迅速回複消息。
【真的假的,不成功退錢嗎?】
【……】
油鹽不進的女人,童妍也是沒轍。
宋蔓當然知道童妍是在暗示她,不過時機沒到,她還想再等等。
【不急,欲速則不達。】
【我們有的是時間。】
剛發完消息,宋蔓就看見江宴和蔣正言從她眼前走過,正準備出去。
今天的江宴和往常不太一樣,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本就英俊的臉龐顯得更加斯文,平日裡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也漸漸褪去,反而多了些鬆弛感,雅正俊秀,看得宋蔓眼前一亮。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就是莫名點燃她心中的欲望。
像是風過池塘,吹皺一池春水。
風本無意,漣漪卻久久不能平息。
“江宴,”宋蔓叫住他,“要出門嗎?”
旁邊的蔣正言不由地輕聲一笑,雖然隻是隨口一問,但他就是覺得有種跟家屬報備的感覺。
“跟正言出去走走。”
江宴回完話,抬腳剛走,迎麵就有一個女孩與他擦肩而過,女孩狀態很不對勁,眼睛通紅,鏡片也弄臟了,許是大哭一場後眼淚風乾在鏡片上。
江宴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下一秒就聽見宋蔓擔憂的聲音。
“莊雨眠?”
宋蔓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中午辦理入住的那個小姑娘,按理說,這個時間,她應該在海邊美美拍照。
“蔓姐,”小周手上拿著相機,急匆匆走進來,朝莊雨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剛才看見了吧,小姑娘哭的挺傷心的。”
“怎麼回事,你欺負人家了?”
“我哪敢啊,我倆剛到地方,她就接了個電話,說讓我等會,結果她轉頭就跟電話裡的人吵起來了。”
小周一五一十跟宋蔓交代:“我聽了個大概,好像是她媽想讓她回去,但她不想,她媽說話挺難聽的,她可能覺得心裡委屈。”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按理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宋蔓沒必要摻和,可她作為民宿的老板娘,最希望的就是來這裡的每位旅客,都能收獲幸福和喜悅。
很多人都將夢藍當做離川的第一站,滿心歡喜來一趟,掃興而歸總是不太好的。
“沒事,你先去忙吧,這有我呢。”
小周離開後,宋蔓回頭看了眼,民宿早就沒了江宴和蔣正言的身影。
她思索片刻,最終還是上樓敲響莊雨眠的房門,門遲遲沒有打開,就在她想敲第二遍的時候,門開了。
莊雨眠臉色很憔悴,眼睛紅腫著,像是才大哭了一場,急忙收斂情緒趕來開門,看見門外的宋蔓,她有些許意外,“怎麼了?”
宋蔓遞上一個冰袋,朝她笑了笑,“今天的妝畫的很漂亮,如果眼睛不舒服的話,可以用毛巾裹著冰袋冷敷一下。”
看著眼前的冰袋,莊雨眠愣了一秒鐘,鼻頭一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孤立無援的時候,還有人關心她。
最重要的是,宋蔓沒有追問事情的原委,揭穿她的傷疤,也沒有說什麼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她隻是溫柔地遞來冰袋,保全她的尊嚴,又暖到人心裡。
莊雨眠由衷道:“謝謝。”
“沒事,要是之後還想拍照,可以重新預約,或者有什麼其他需要幫忙的,也可以找我。”
宋蔓朝她揮揮手,“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關上房門後,莊雨眠躺在床上,用冰袋冰敷著眼睛,時間緩緩流逝,眼部的腫脹感也在消退。
然而她剛平複好心情,枕邊的手機便響起來,不用看她都知道是母親打來的。
鈴聲一遍遍響起,對麵的人意識到沒人接後,又開始瘋狂發微信,不斷響起的手機提示音,快要擊潰莊雨眠最後的心裡防線。
她迫不得已將手機靜音,房間終於恢複寂靜。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被母親掌控人生的那段日子,那時候她吃什麼,穿什麼,交什麼朋友,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在母親的安排下進行。
一旦有什麼脫離掌控,母親就會大發雷霆。
莊雨眠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每當她生出一點個人的思想,就會被全盤否定,然後強行被母親灌輸她的理念。
這種生活一直到大學才有所改變,莊雨眠報考了外省的大學,她以為自己終於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也以為母親終於能尊重她的想法。
可後來她才明白,母親沒變,一直沒變。
今年年初,她交到了一個男朋友,對方待她很好,同學們也很看好他們,但母親就是不同意,她以害怕影響學業為由,讓莊雨眠分手。
莊雨眠不肯,母親就想儘辦法找來男友的聯係方式,逼迫他離開,男友不堪其擾,選擇了放手。
那段時間,莊雨眠像是大病了一場,起初隻是反胃惡心,什麼都吃不下,到後來,白天上課虛弱乏力,沒有精神,晚上又整夜睡不著,就這樣惡性循環,她的狀態越來越差。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頹靡下去,索性辦了休學,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
莊雨眠的前半生,真的感受到了母親的很多愛,以至於每次想責怪的時候,她都能想到母親的好。
隻是日久天長,這些愛裡藏了太多沉重的枷鎖。
那個曾經被母親寄予厚望的莊雨眠,實在有些累了。
深夜十一點,莊雨眠從民宿離開,隻身前往海邊。
不出意外,這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
夜幕籠罩下,海邊格外寂靜,耳邊隻有海浪翻滾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種召喚,聽得莊雨眠迷失了心神,往大海深處走去。
海水淹沒她的鞋襪,腳底傳來冰涼的觸感,漸漸地,半條褲子被海水打濕,莊雨眠一步步走向深淵,沒有任何留戀。
如果這就是結局,也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莊雨眠!”
海岸邊傳來一陣急切地呼喚。
莊雨眠腳步一停,像是被喚醒般,憂傷渙散的眼神重新亮起光,她看見宋蔓不顧一切朝她衝過來。
生平第一次,有人為她這般拚命。
宋蔓拉住她的胳膊,後怕道:“還好你沒事。”
莊雨眠不說話,也許是不知道說什麼。
宋蔓靜靜看著她,平日裡所有安慰的話此刻都顯得不合時宜,所以她張開雙臂抱了抱她。
有時候,言語無法表達的,一個擁抱就能輕易傳達,莊雨眠靠在宋蔓懷裡,那麼瘦弱的肩膀,卻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好似能容納她所有的委屈。
雪中送炭的人,總是會被記得牢一些。
後來的日子,每當莊雨眠找不到繼續的意義時,總會想起這個擁抱。
她永遠記得,有個像鬆柏一般堅韌挺拔的女孩,讓她短暫依靠過。
晚風襲來,莊雨眠聽見宋蔓小心翼翼地試探:“跟我回去吧?”
“好。”
回民宿的路上,兩人走得很慢,莊雨眠主動提及自己的家世。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淡淡的,像是早就習慣了。
“我是單親家庭,我媽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很不容易,她一直教育我,要出人頭地,要被人看得起,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怎麼做她都不滿意。”
“每次我考了高分興衝衝地回家,我媽從不會誇我,她說比我優秀的大有人在。”
“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她的,衣食住行,甚至交朋友,都是她在規劃,一旦有什麼違背了她的心意,她就覺得我在頂嘴,白養我了。”
“這麼多年,我實在太累了,我就想休學喘口氣,但她卻說,彆人都在準備考公考研,找工作實習,隻有我到處遊山玩水,將來肯定沒出息。”
莊雨眠苦笑地說:“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怎麼做,才算出人頭地,才能她滿意。”
宋蔓眼神心疼,肯定道:“你已經很優秀了。”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媽也是為了你好,隻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用錯了方法。”
原生家庭的結,最是難解。
這一次宋蔓能把莊雨眠拉回來,可下一次,下下次,卻沒辦法幫到她。
也許是感受到宋蔓的無可奈何,莊雨眠撐著笑臉,向她道謝:“今天的事,謝謝。”
宋蔓盛情邀請:“如果方便的話,明天請你吃早餐。”
莊雨眠犯難,“早餐?”
她可能起不來。
宋蔓才發應過來,“午餐午餐,早上我也起不來。”
兩人相視一笑,月色如水,今晚的不愉快輕輕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