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青遠市。
天色驟變,烏雲壓城,滂沱大雨傾瀉而下,風雨飄搖中,泰安大廈五樓演播廳歲月靜好,一場直播訪談正在進行中,眼下已經到了收尾階段。
此次的采訪對象,是當下十分受歡迎的人氣作家,時妄。
“大家都知道,您寫的故事每一個都是意難平,可謂是讓讀者流儘了眼淚,在這裡想問問時老師,您在生活中,有沒有想起來特彆遺憾的事情?”
話落,主持人對麵端坐的人沉默兩秒,隨即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有。”
“那方便和我們聊聊嗎?”
宋蔓頷首,明媚臉龐浮上一絲憂鬱,她欲言又止,思量著措辭,仿佛有很長的故事要說。
主持人也不急,溫柔注視著她,等待接下來的回答。
一時間,演播廳安靜的非比尋常,所有的幕後人員目光都聚在宋蔓身上,屏息凝神,隻期待聽見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
可最後,宋蔓坦蕩而平靜,像是釋然般輕輕略過,“曾有故人心上來,故人已乘黃鶴去。”
“看來我們時老師也是有故事的人。”主持人感慨幾句,又繼續提問:“最後一個問題,也是讀者們都很關心的,您即將要開的新文《驚鴻宴》,結局是HE還是BE,可以透露一下嗎?”
宋蔓淡然一笑,“是HE,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這下讀者們可以放心了,時老師終於要放糖了。”
許多讀者為等這一個HE,都不知道在宋蔓微博下催了多久,好在終於有眉目了。
采訪環節結束,緊接著就是互動環節,“今天的采訪就到這裡,下麵我們請時老師在評論中隨機抽取幾個問題,為大家解答。”
工作人員遞上來手機,宋蔓翻看上麵的評論,很快選出了第一個問題。
“有沒有喜歡的作家?”
將問題念出來後,宋蔓不假思索,說出了一個名字:“江宴。”
主持人稍顯意外,很快附和道:“記得當初江宴老師也上過我們的采訪,不過可惜啊,往事已矣,斯人已逝。”
當年的江宴,初出茅廬,便憑借一本《舊雨重逢》名聲大噪,此後更是經典作品不斷,也是驚豔了一個時代的風華人物。
可惜世事無常,這般耀眼的存在,卻落了個英年早逝的結局。
恰似流星般,短暫劃過天際,還來不及驚豔,就遺憾落幕。
“是啊,我也覺得很可惜。”宋蔓眸光暗淡了許多,言語間是不為人知的溫柔眷念。
直播間大多數人都沒發現宋蔓的異樣,隻有遠在離川市的小桃,一眼就看出來,宋蔓又在懷念從前。
小桃無奈歎了口氣,轉過頭向旁邊的阿音感慨:“要是江宴還在的話,沒準跟蔓姐連孩子都有了。”
阿音歎息一聲:“唉,誰說不是呢。”
俊男美女,才子佳人,本該是天作之合的兩個人,如今卻陰陽相隔,實在令人唏噓。
直播還在繼續,盯著屏幕中的宋蔓,小桃竟有一瞬的恍惚。
如今的宋蔓哪哪都好,屏幕中的她,一身青綠色旗袍,淡雅如蘭,烏黑的秀發上隻一根通透玉簪點綴,卻美到極致,好似江南煙雨中走出來的溫婉女子。
可誰能想到,眼前如此端莊嫻靜的宋蔓,曾經也是極為張揚的存在。
那時的宋蔓最愛穿紅裙,再踩上一雙高跟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風情萬種,跟個勾人的小妖精似的,任誰見了,都要駐足多看兩眼。
江宴的離開,徹底改變了宋蔓。
他帶走了她身上最為熱烈的一部分。
“蔓姐越來越像江宴了。”直播結束後,小桃喃喃自語。
泰安大廈外,大雨還沒停,宋鬱景早就到了,一直在車上等著,透過車窗,見宋蔓走出旋轉門,他立刻撐傘下車,繞過車身,將宋蔓接到車上。
係好安全帶後,宋鬱景隨口問了句,“回家嗎?”
宋蔓神色淡然:“嗯。”
向外望去,車窗滿是雨滴劃過的痕跡,景色朦朧不清。
宋蔓掏出手機,看了眼微信,點開新的朋友,一個熟悉的頭像又出現了。驗證信息上,是萬年不變的介紹:姐姐好,我是宋鬱景的同學,季雲洲。
“季雲洲。”宋蔓念了他的名字,歪頭問宋鬱景:“你大學同學?”
“對,就是前兩天跟我一塊吃飯那個,你不是還撞見了。”
話說完,正好碰上紅燈,宋鬱景停下車子,一臉疑惑扭過頭:“怎麼突然想起他來?”
宋蔓舉起手機,屏幕上正是季雲洲的好友申請。
“我去!”宋鬱景一陣驚呼,順手接過手機,打算仔細看看。
結果季雲洲這貨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姐姐好,我是宋鬱景的同學,季雲洲。”
宋鬱景一板一眼念出來,原本還算正常的介紹,瞬間就變了味兒。
“這小子做什麼白日夢呢,還姐姐,誰是他姐姐啊。”宋鬱景被氣得不輕,眼中的怒火能把季雲洲燒個八百遍。
“滴——”
尖銳的車喇叭聲從後方傳來,再抬頭,宋鬱景才發現已經是綠燈了。
心裡一陣煩躁,宋鬱景繼續開車,過了一會,他咬牙切齒說:“姐,你彆搭理他,今晚我不把那小子灌死,我就不姓宋。”
合著他拿季雲洲當兄弟,他想泡他姐?
門兒都沒有!
宋蔓適當勸了勸,“你跟他說清楚就行,也彆太過分。”
宋鬱景擰起眉頭,頓時就不樂意了,“那可不行,還有上次追你那個林邵,今晚我就把賬一並算清,得讓他們知道知道,他們都不行!”
“那誰行?”
“當然是江——”
“宴”字還沒出口,宋鬱景忽然閉嘴,沒敢再往下說。
一瞬間,車內安靜的詭異,邊開車,宋鬱景還不時掃一眼副駕駛,生怕自己說的話又惹宋蔓傷心了。
反觀宋蔓,臉上沒什麼表情,好似對剛才的事壓根沒放心上,隻是出聲提醒,“專心開車。”
宋鬱景悶聲:“哦。”
其實江宴剛離世那兩年,父母給宋蔓介紹過幾個男生,就想著哪個能中意些,宋蔓也就不用一直停留在過去,人總要向前看。
可彆說宋蔓了,連宋鬱景都一個也看不上。
說來也奇怪,第一次見江宴時,宋鬱景處處陰陽怪氣,就喜歡和江宴對著乾。
後來江宴不在了,宋鬱景卻把那些人跟江宴比了個遍,結果無人勝出。
沒人比得過那年的江宴。
樣貌、品行、家世、才華,江宴樣樣拔得頭籌。
直到那時宋鬱景才明白,他早就打從心底裡認了江宴這個姐夫,他就是不舍得宋蔓早早嫁出去。
宋蔓和江宴,一個烈似驕陽,一個清朗如月,都是極耀眼的存在。
心上人如此驚豔,後來者又怎麼匹敵。
晚上八點,宋蔓和宋鬱景一塊去了酒吧,開了兩個包間,宋鬱景和他朋友們一個,宋蔓單獨一個。
離開包間時,宋鬱景門都打開了,又不放心回頭看了眼,“姐,不然我陪你喝吧?”
宋蔓擺擺手,示意他走。
門剛關上沒多久,服務員走進來,端著托盤,彎腰將一瓶酒放在桌上,禮貌詢問:“小姐,請問還有彆的需要嗎?”
宋蔓搖頭,“不用了,謝謝。”
包間恢複寂靜,宋蔓心卻亂成一團,裡麵好像有頭凶獸,翻天覆地,攪得人無法安寧。
盯著桌上那瓶酒,宋蔓倒了一大杯,一飲而儘。她總是妄圖用烈酒澆滅心中的愁緒,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
隻可惜,從前有人攔著她,現在沒有。
宋蔓記得,江宴最不喜歡她喝酒了。
有一次她喝醉了,拎著酒瓶闖入江宴的房間。
江宴問她怎麼進來的,宋蔓揚著臉,笑的十分欠揍,“我是這家民宿的老板娘,誰的房間我不能進。”
宋蔓就是借酒壯膽,想生米煮成熟飯,她很確定,那是江宴的房間,她沒有走錯。
一進門,她就撲向江宴的懷裡,像隻貓咪一樣,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說著最讓人意想不到的話:“江宴,今晚和我睡吧。”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江宴狠狠拒絕了她,那晚沒睡成江宴,但是睡上了他的床。
有關江宴的一切,都讓她瘋狂懷念。
酒一杯杯下肚,宋蔓天真的想,江宴怎麼還不來管她?
夜深後,包間的門被推開,宋鬱景邁著大長腿走進來,隔壁包間那倆已經被他灌趴下,還去廁所吐了好幾次。
“姐。”宋鬱景叫了一聲,沒人應。
宋蔓癱坐在沙發上,眼眶通紅,眼角還掛著淚,不知在想什麼。
宋鬱景走近,看到旁邊亮著的手機,顯示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英俊非凡,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副金框眼鏡,氣質出塵,斯文矜貴,看向鏡頭的眼神,平靜而溫柔,宛如南山落雪,一碰就要化了。
宋蔓忽然出聲,沙啞道:“鬱景。”
“我在,怎麼了?”
“你說,要是能重來一遍該有多好啊。”
悲涼的聲線透著股絕望,在包間響起。
宋蔓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傾訴:“要是能重來一遍該有多好啊。”
眼淚奪眶而出,似珍珠般簌簌落下。
半醉半醒中,思念到達頂峰。
時至今日,妄與君逢,這是宋蔓筆名的由來,承載著無儘的哀思。
她好想再見江宴一麵,想回到故事開始的四月天,想和他再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