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合作,我饒你一命。”
蕭旻眉心微蹙。
自己一個病弱皇子,對方要與自己合作,圖什麼呢?
不等他想明白,便聽對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些許蠱惑:
“我們合作,我助你奪得皇位,你放南疆百姓一條生路。”
室內陷入短暫沉默。
“你既知我的身份,該聽過我們南疆的手段。”
葉鏡手上粗暴地扼住對方咽喉,極儘威脅道。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蕭旻一陣嗆咳。
他眼角泛著紅,神情卻不見半分恐懼和慌亂,始終緘默、無聲抗拒著。
“合不合作,由不得你!”
說罷,不理會蕭旻的反應,葉鏡飛快用峨眉刺將自己的左手腕劃開。
用沾著蕭旻鮮血的手指,在左腕傷口處吸引出一條蠕動的血紅色小蟲。
小蟲爬到瑩潤的指甲上,纖白玉指托起蟲子再度覆上對方脖頸。
蟲子見血後精神抖擻,飛快從蕭旻傷口鑽了進去。
葉鏡欣賞著對方完美無瑕的表情出現皸裂,心情愉悅。
她享受這種摧毀與掌控一切的感覺。
“這是同命蠱,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從現在起,你得聽我的。”
葉鏡居高臨下道。
脖頸被觸碰到的地方又涼又癢,心裡酥酥麻麻的,像無數蟲蟻爬過。
蕭旻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一針見血問道:
“既是同命,那我死了豈非連累姑娘一條命?”
葉鏡眸光微暗。
所謂同命,同感同痛,同死同生。
但她怎麼可能承認同命蠱的真正作用?
“子蠱死,母蠱依然能活。”葉鏡言簡意賅。
這是一場豪賭。
從此她與蕭旻性命捆綁,生死相連。
她以自己的命,去賭族人長久的安穩。
蕭旻對此不知信了幾分,麵上沒有失落,反而一派淡然:
“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乃大祈皇子,決計不可能與你合作……”
“煩請閣下殺了我吧。”
說罷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態。
對方悲天憫人的臉上,眉心朱砂愈發豔紅。
外麵喧嘩聲漸近,搜查的士兵持著火把正往梧桐苑這邊趕來。
“閣下快些動手吧,他們要找過來了。”
蕭旻好意提醒道。
簡直不識好歹!
葉鏡咬牙,手緊握成拳,冷笑道:
“你想死?這個老奴的命,你也不在乎了嗎?”
“唉,原是我連累了他。我若出了意外,他活著免不了受罰,生不如死。”
“勞煩閣下殺了我之後也一並送他上路吧。”
葉鏡:???
葉鏡氣極反笑,她不理會對方的惺惺作態,徑直在蕭旻對麵坐了下來。
一明一暗,對峙著。
“雲中三萬將士的死後名,你也不在乎了麼?”
葉鏡語氣輕飄飄,蕭旻聽來卻重若萬鈞。
麵上再也維持不住雲淡風輕。
眸裡怒火燃起又褪去。
一種蒼涼的挫敗感從心底滋生蔓延。
多年韜光養晦,苦心經營,輕易就被人點破。
她知道。
她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她提起這件事,甚至不是威脅,而是陽謀。
蕭旻自嘲,眼裡滿是悲愴。
自己一定會入局的。
這是對方最大的底牌。
他並不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也做不到無欲無求。
她有仇要報,自己又何嘗不是有冤待雪?
他可以慢慢奪權。
可是雲中三萬將士等得太久了。
“你要做什麼?”
蕭旻艱難開口道。
“我之所求,不過族人不受欺壓,冤者得以昭雪。”
葉鏡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朝廷與南疆的矛盾由來已久,官員、百姓對南疆多有仇視……”
“我能殺一人、殺十人,卻殺不儘天下萬萬人——”
“這一切需要新的統治者來改變。”
蕭旻隱約明白了葉鏡的企圖,可他仍存有疑問,便問了出來:
“為什麼是我?”
察覺到對方話裡的試探之意,葉鏡早有預料:
“因為,我沒得選。”
外麵搜尋的人正在拚命敲著院門。
葉鏡直接抓起蕭旻,出門和眾衛兵對峙。
“放我離開,不然我殺了他。”
禁軍統領不敢輕舉妄動。
被挾持之人變得異常配合,葉鏡很滿意。
她一步步退到院牆邊,外麵是無儘山崖。
“記住我們的合作,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留下這一句話,葉鏡便輕盈朝山崖掠去,身形渺茫於夜色中。
*
薑府,此時已近醜□□上眾人都歇了。
葉鏡悄無聲息穿過街巷,輕鬆翻過薑府圍牆。
“聖女。”
芳菲院裡,丫鬟半梅恭敬行禮。
動靜沒有驚動其他人,葉鏡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您受傷了?”
丫鬟擔憂的聲音傳來。
“不礙事。”
葉鏡抬手,阻止半梅查看傷口的動作。
“我今晚出去,沒人發現吧?”
“我用了迷藥,天明她們才會醒來。”
半梅跟著後麵關上房門。
葉鏡提步往內室走去,一邊吩咐道:“守好外麵,我進去看看她。”
沒走兩步,她又停下補充道:
“以後,稱我小姐。不要露出破綻。”
“是!”
內室一側是半牆的書架,葉鏡按下牆上的一處機關,書架連帶著牆開始旋轉。
一個入口顯現出來,待葉鏡走進去後,入口緩緩閉合,從外麵看不出半點痕跡。
穿過幽暗的通道,葉鏡來到一處密室。
此間霧氣繚繞,幾顆夜明珠嵌在牆壁上,照得光彩堂皇。
密室中間是一張寒玉冰床。
一名紫衣少女安靜地躺在上麵。
少女雙眸緊閉,唇色蒼白,長而微卷的睫毛投下細密的影,格外沉靜。
葉鏡在床前俯身蹲下,輕輕撫摸少女的臉龐,然而少女沒有任何反應。
她隻是中毒了。
等毒拔完,她就能醒來。
葉鏡摘下麵紗,紅唇輕動,似乎在和少女說著什麼。
儘管對方什麼也聽不見。
若有人在這裡就會發現,葉鏡此時的臉,和躺在冰床上的少女,幾乎一模一樣!
而少女不是彆人,正是薑府二小姐,薑令瑄。
事情還得從三日前說起。
三日前,葉鏡孤身來到京城,朝廷一直追殺她。
她需要一個明麵上的身份,潛伏在京城。
恰逢薑家夫人小姐們前去龍泉寺上香。
她一路暗中跟隨她們,卻在後山目睹了薑令瑄墜崖的全過程。
……
無論如何,她需要薑令瑄的身份。
南疆聖女的身份不能暴露,以薑令瑄的身份,她才能在京城裡,天子腳下,隱藏起來。
正如此次刺殺雖失敗了,但朝廷決計查不到“薑令瑄”身上。
半梅在外麵等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將明時分,葉鏡才從密室裡出來。
隻見她肉眼可見地憔悴了幾分,腳步沉重虛浮,麵色蒼白,唇邊沾染一絲血跡。
葉鏡由半梅扶到榻邊,處理手臂上的箭傷。
傷口已經半凝固,此時揭開不免牽扯傷口生痛。
葉鏡強打起精神,在半梅的幫助下包紮好傷口,換上一身薑令瑄的衣服。
外表看來,她隻是身體虛弱的閨閣小姐。
一切都很完美。
半梅進薑府三年,一直是薑令瑄身邊的丫鬟。
有她配合,誰又會質疑自己的身份呢?
她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利用薑令瑄的身份之便,隱藏好自己,等待時機。
*
甘泉宮。
先是皇帝遇刺,而後皇子被劫持,建元帝驚怒之下封鎖了所有出口,命禁軍四處搜捕刺客。
蕭旻應付完建元帝派來關心問候的內侍,躺在床榻上,久久難眠。
此時他腦海中一直盤旋著葉鏡在他耳邊的低語: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雲中三萬將士的死後名,你也不在乎了麼?”
不在乎?
怎麼能不在乎!
三萬將士的主帥,是他的親舅舅,他從小最崇拜的大將軍。
可忽然一切都變了。
他們說衛大將軍貪功冒進、擅自出擊,以致落入敵人圈套,三萬衛家軍折隕落雁穀……
朝廷震怒,衛家儘數獲罪,女眷也不能幸免。
母後因此和父皇離心,抑鬱而終。
他不信舅舅是那樣的人。
這麼多年他暗中調查,隱隱觸碰到事情的真相——
從衛家一案,到母後病故,再到自己中毒被害,全都不是意外。
衛家軍是整個大祈的英雄,不該至死都背負罵名,埋骨異鄉。
可是翻案談何容易?
父皇親口定的罪,又有太後一黨推波助瀾……
唯有權力,可以對抗權力。
世人看來,他隻是常年在外養病的毫無存在感的皇子。
隻有那位南疆聖女,看出了他的蟄伏與偽裝。
隨著時間過去,證據會泯滅,世人會淡忘。
他們,三萬將士們,等不了了。
“我之所求,不過族人不受欺壓,冤者得以昭雪。”
多麼相似的境遇。
她要利用自己做什麼?
她又能為自己做什麼?
同命蠱……
蕭旻撫上脖頸的傷口,那裡已經結痂了。
傷口不覺痛,反而是左臂隱隱傳來痛感。
那裡並沒有傷口。
電光石火間,他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麵——
她的左臂有傷。
而自己身上痛感傳來的地方,正是那位聖女受傷之處!
所謂同命,性命相連,原來痛感也相通?!
她受傷,自己也會感到痛;她死了,自己也活不成……
那自己受傷或是死了,對方是否還能安然無恙?
蕭旻保持懷疑。
至於合作麼,他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