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謝含章輕敲手指。
吉祥輕聲說著:“殿下,皇後娘娘讓您忙完了,就去她那用午膳,娘娘應該想您了。”
“知道了,退下。”
“是。”
吉祥看太子殿下的臉色有些難看,似是沒睡好,他更小心侍奉了,笨拙的身體,明明殿下很年輕,但對他的恐懼已經刻進心裡了。
坤寧宮。
柳皇後穿著一襲玫紅色銀絲錦繡百花裙,朝陽五鳳髻間插著累絲琺琅嵌珠翠玉簪。已年過四十,但保養得十分好,皇家氣質雍容華貴。
她坐在上首,麵色溫柔得看向旁邊的謝含章,輕柔地開口:“欽天監已經把你和簡家女兒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我看你最近很忙,也沒有派人知會你。”
“在下年的二月十四日,滿打滿算也就四個月了。這個日子你可滿意?你也二十歲了,婚事終於有著落了,我和你父皇也能安心看你娶妻生子了,也有人可以照顧你了。”說罷拿起手邊的茶盞,放鬆的靠在身後的紅底鉛華靠枕,給太子娶親終於事了,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
太子淺啄一口清茶,沒有多大反應,隻回應道:“可以,父王安排就是了。”
皇後看他這副不上心的樣子,知道他的性子,她這個兒子,對男女之事一直不上心。
皇後娘娘道:“娶了簡家小姐之後,可不能對她這樣冷漠。”
她還是希望兒子能有所改變。
謝含章一手支頤,手腕搭在檀椅扶手上,高大的身形呈慵懶而放鬆的姿勢。
他無奈瞥了一眼母後,淡聲道:“早晚都會娶妻,您已為我挑了一個最好看的,兒子自不會虧待了她,母後大可放心。”
柳皇後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陰陽怪氣,不過她也知道太子自是對簡白芍不一般,要不然也不會同意賜婚。
平時冷冷清清的樣子,但要是真給他找了一個不合心意的太子妃,非得明裡暗裡破壞了去。
現如今認可了簡白芍,也不免她費了一番心思。
“馬上除夕了,我在想要不要邀請簡白芍來出席皇宮裡的宮宴,你怎麼看?”
謝含章想到她膽怯的模樣,道:“全憑她的意願。不過她應該不太願意來。”他是覺得沒有必要,早晚會成親,太子妃已經是她的,那麼多人,她必定會不舒服。
柳皇後狐疑問道:“你怎麼知她不願意?還是...你不想讓她來?”
太子:.......
“兒臣沒有,母後您想多了。”
他沒有這樣的念頭,實話實說,之前他對誰都是無所謂的態度,但看到簡白芍之後,就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是什麼樣的了。隻是女人都是一樣無理取鬨嗎?希望簡白芍不要勝過母後。
“那就讓她來。”柳皇後見太子不太情願,自以為猜中了他的心思,當即做下決定:“讓白芍來吧,到時你照看她,她也安心,畢竟她早晚得出席這些宴席,讓她適應一番。”
太子輕歎了一口氣,道:“母後,你既已做下決定,還來問我做什麼。”
“你這孩子。”柳皇後很無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兒臣告退。”說罷便起身會東宮處理書信去了。
皇後坐在主位,殿中又一片寂靜,心想是不是對太子太著急了。
她看著太子漸漸遠去的背影,陷入了回憶。
這是她的第一個兒子,也是皇帝的嫡長子。從出生就被寄予了厚望,備受寵愛,誰都比不上他,五歲就受封為東宮太子。
帝王給他取字應訝,她好奇問過為什麼,他告訴她,希望這個孩子像送給她們帝後二人的禮物一般,很珍貴,要用心對待。
之後的年歲,也確實如此,他的父皇很愛惜他,答應把整個天下送給他。
不過,生於皇家的孩子,從小便沒有自由可言。
貴為儲君,從出生始,他的身上就背負著天下責任,彆人都可以放鬆,他不可以。
看什麼書,吃什麼東西也都是被安排好的,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如海書冊中。
一日,就因為功課沒完成,被皇帝罵了一頓。
罰他在祠堂跪了一夜,讓他在列祖列宗麵前請罪。五歲大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麼?自那一晚以後,太子就很少哭,也很少笑了。
她第一次去看望在國子監裡開蒙的太子。
那是一個中午,整個書屋,沒有一個學生。
太子的同窗都去吃飯休息了了,隻有太子還埋頭寫字,連飯都沒有用。
她這才知道她的兒子,白日裡要去皇家宮學學習課程,夜晚要跟著他父皇學習帝王之道,每日連吃飯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她從坤寧宮帶來糕點他也也沒有碰。
皇帝太過年輕偏激,總是對他很嚴厲,以為威嚴就可以解決一切。而她這個做母後的,不能改變皇帝的想法,隻能儘力補償自己的孩子。
皇後也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對太子有虧欠,總讓她狠不下心來,去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
尤其是太子妃,要與他攜手共渡一生的人,自然要他點頭同意才行,這才拖到至今。
*
東宮
李太醫躬身幫太子背部的傷口包紮,話語裡充滿了擔憂,“殿下,您體內餘毒未清,身體狀態不甚清明,怎麼能現在娶妻呢?”
太子赴青州查案時,遭賊人暗殺,背部受了劍傷,若是普通刀劍,養一段時間就好了,無生命之憂。可那劍刃上抹了毒,受了刀劍刺傷的肌膚潰爛發黑,那痛苦真是剔骨療傷也不為過,李太醫實在擔心,若這傷加重了實在是難養。
太子披上裡衣,開口道:“不必多言,我心裡已有成算。”
東宮統領吳棄看了一眼太子肩上的傷,“臣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拖再久那些人便蠢蠢欲動,惹出更大的禍事來,我們更不得安生。如今隻是緩兵之計,還可以拖一拖。”
那賊人來路不明,此次暗殺支取太子性命。隻是,目前還沒有的得出有效的信息,吳棄實在難堪其用,內心愧疚不已。
太子起身拿起一宗卷軸:“婚期還長,到那時應該會有個結果。”
李太醫歎了一口氣:“但願吧。”後行禮離開。
太子看著卷軸上的字:清平十三年,欽州大澇,遂暴亂,百姓流離失所,廣陽王前去鎮壓,效果顯著,欽州大定......
香爐裡的煙霧繚繞,窗上的光影流轉。
太子看完卷軸放在一邊,心中已有成算,對著吳棄說:“靈刃該出動了。”
靈刃是太子豢養的暗衛,由自己私庫支出,不經手皇帝,直接聽令與太子號令,是太子最強大的隊伍。
吳棄抱拳:“是,臣去部署。”
吳棄明白,這次刺殺背後牽扯的勢力不一般,太子動怒了。
太子側目看了一眼吉祥,吉祥領命退下。
京城天氣變得很快,似乎在積蓄著一場暴雨,勢將一切汙穢都衝下。
下完這場雨,就該冷了。
除夕是適合放鬆的日子,但謝含章好像更忙了。
一直到初五,他才有自己的時間,可以出宮。
如意給他拿著狐裘,外麵下雪了,等著一會兒出去給太子披上。
吉祥走過來稟道:“殿下,皇後娘娘派人前來告知,說今晚的宴席,您務必參加。”
太子微微仰頭整理著衣領,“告訴母後,我今晚有事。”
“可是皇後娘娘說,就算有事也推了,今晚你一定要去。”吉祥汗顏,“不僅如此,娘娘還讓你去簡府接簡小姐一同來赴宴。”
謝含章:......
好嘛,真是把簡白芍當心肝肉,他失笑。
如意看看太子的神色,道:“殿下出宮有要事,可耽誤不得。”太子忙了好幾日,好不容易可以出宮一趟,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依看,今日太子殿下不一定會答應皇後娘娘。
“宴席什麼時候開始?”如意聽見太子開口。
“一個時辰後。”
太子微微蹙眉,道:“等孤忙完再說吧,你去預備馬車。”
吉祥道:“是,殿下。”
謝含章吩咐道:“如意,你留下來,找母後拖時間。”
如意一向會討人歡心,母後那邊應該問題不大,謝含章出宮想著。
除夕將近,上京城中也有了過年的味道,城中的商鋪集市也放開了宵禁,徹夜通明,晚上的娛樂活動也豐富,勾欄瓦舍熱鬨非常。
簡白芍臨近年關的這一個月,一直忙著自己商鋪的布料和樣式出新,就趁著過年這幾天收割,果然效果很好。自己的私庫也終於不用哥哥補貼了。
現如今也有自己的時間可以放鬆一下了,過得十分舒心,一會兒去父親母親房中吃飯,現下悠閒得很。
時安推開房門:“小姐,快收拾收拾,太子殿下來了,說接你去宮中赴宴,現在已經在府外等著了。”
簡白芍扔下了手中的話本,驚訝道:“什麼。”
待簡白芍裝扮好,一群人簇擁著她向門口走去。
在府外站著候著的如意看到簡白芍出來後,立馬行禮陪笑道:“都怪奴才沒辦好差事,也沒提前知會您一聲,奴才該死。”
簡白芍看他肩頭上的落雪,剛剛突然被叫出來的不滿也消了大半,輕聲道:“不敢,雪下的這麼大,怎麼也不知打一把傘呢。”
如意聽著她充滿善意的話語,輕鬆了大半。
鬥篷帽子擋著,看不清她的麵容,隻知道這是容貌出色的簡家小姐,和太子殿下十足般配呢。
“小姐有所不知,皇後娘娘想著宮中大辦宴席,想著要太子殿下親自來接呢,沒成想,太子爺有要緊事出宮了,皇後娘娘也很是不滿,這才派奴才來接您,奴才就想著,可實在對不住姑娘你了。”
“奴才,在這等多久也沒關係,這麼晚了,也沒用膳吧,快快進宮,太子殿下辦完事就接著您一塊去赴宴。”
簡白芍有些驚訝,道:“還要和太子殿下一同去嗎?”
簡白芍剛才還抬眼看了一眼馬車,隻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在裡麵,要不然一路上不知道多尷尬呢,現在好了,他不在裡麵,隻有她一個人。
如意失笑,白淨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道:“是啊,殿下一會兒接著你一塊去。來之前,殿下還囑咐過我,千萬要小心伺候著,您可真是在皇後娘娘和殿下的心尖尖上呢。”
簡白芍伸出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暖爐,什麼話也沒說就上車了。
馬車行駛穩當,簡白芍在溫暖的馬車上撐著下巴睡下了。
時安時令見怪不怪,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
寒冽冷風中,黑色駿馬在平整寬闊的官道上疾馳,矯健馬蹄踏過朱雀大街,穿過莊嚴肅穆的東華門,直奔上東宮宮門。
到達東宮宮門後,謝含山後拉韁繩,身下的良骹前蹄高舉,馬鬃在空中跳脫,發出一聲嘶鳴。
吉祥匆匆趕來,在後麵跟的臉色蒼白,哭喪著臉道:“殿下,您悠著點兒呀,天氣這樣寒冷,要是凍著您可怎麼向皇後娘娘交代…….”
謝含章:“閉嘴。”
謝含山翻身利落下馬,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侍從。
如意在後麵跟著太子進了東宮,斟酌開口彙報簡小姐的事。
吉祥在後麵氣喘籲籲,看著太子殿下翻飛的衣抉,趕也趕不上,隻能扶著乾兒子的手臂喘勻乎氣,他實在搞不懂太子殿下,明明可以做馬車,那樣即暖和又舒服,放著舒服的不要,反而來遭著刺骨寒風的罪。
“殿下,簡小姐已安置好了,在西暖閣。”
“事辦的不錯,孤更完衣便啟程。”
謝含章解下護腕,暗自心想,還不算太晚。
入內隻見宮室高闊氣派,上首一幅紫檀掐絲琺琅鹿鶴同春硯屏,兩尊麒麟落地銅爐,下首是多列賓客座,明黃色帳幔垂在大殿。窗欞透曼,鎏金迎真身銀金花雙輪十二環。
皇後對著下首的福盈公主說道:“今夜,令訝會帶著簡家小姐來參加宴會。”
福盈公主是皇帝的姐姐。
“那太好了呀,太子殿下的婚事定下來了,你也能放心。外麵也都在津津樂道太子與簡家女兒的婚事,簡家小姐貌冠京城,和太子年齡相仿,我看啊,是天底下最相配的人。”
皇後被她逗樂了,掩唇笑道“你可見過應訝要娶的新婦。”
“我自是見過,也是和太子殿下一樣出名,但是我怕了還不成嗎,您找的皇兒媳自是最好的,誰都比不上。”
這簡家小姐她可再知道不過了,仗著自己的好顏色,京中男子被他們家挑了個遍。
前幾年的時候,福盈公主駙馬家中有一個小輩見過她之後,回家後求著家中長輩去她家提親。到處打聽她的事,想先把婚事先訂上,怕被彆人搶了先。自己的算盤打的倒是很好,沒想到人家壓根看不上他,簡家就直說了,他不配。
這可把他們這些人氣得不輕。
她當時向皇後娘娘還暗諷著這簡家不識好歹,駙馬的家世在京中也是有根基的,那小輩福盈公主也見過幾次,性子相貌都不錯,沒看上人家就罷了,也沒必要這麼羞辱。
皇後娘娘肯定沒忘這事,現在故意又問她,可不是來問罪的嗎?新婦還沒進門呢,就這麼袒護她。
不過人家命就是好啊,前麵的那些可都不如太子啊,這筆買賣穩賺不虧,簡家的算盤打的太響了。
“你們說什麼呢?也讓朕聽聽。”皇帝放下杯盞,掃了她們一眼。
“皇上,我們在說應訝要迎娶的新婦呢。”皇後握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在皇後麵前性子還算溫和,威嚴退去,道“哦,婚期也快了,太子一會兒就把她帶過來了。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能寬心。”
皇帝還不知道皇後的性子?這幾個月開了十好幾場宴會,就怕挑不到太子心頭上,這如今太子看上了一個,自然是全力撮合人家,免得太子又反悔了。
正說著,外頭大監稟報:“太子殿下到——”
眾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側目看向殿門,等著大監把帷幔掀開,風雪飄絮,從外頭走進兩道身影,帶進了幾片飄揚的雪花。
太子殿下大步向前,紅色衣袍與黑色狐裘隨動作飄蕩,長身玉立,矜貴清冷。
跟他身後一同進來的,便是最近京中討論度最高的女子——新封的太子妃,簡白芍。
雪白的披風下,大紅色的裙擺如水般流動,麵容絕色,唇邊始終揚起一抹淺淺微笑,明豔大氣。
站在太子身旁毫不遜色。
他們二人走到前方,沒有在意周圍的議論聲,給上首的帝後行禮。
“參見父皇母後。”
“參見陛下,皇後娘娘。”
“免禮。”皇帝平靜醇厚的聲音傳來,簡白芍沒有抬頭看,始終跟在太子身後。
“應訝,可是路上耽擱了?”皇後娘娘在一旁出聲。
太子在一旁開口道:“回母後,風雪甚大,故來遲了。”
皇後自從知道太子要去接簡白芍入宮後,十分滿意,現在看著二人站在一起又十分登對,高興地不行。
“去吧,照顧好白芍。”
*
他們二人的位置在帝後旁邊,隻安排了一張桌子。
吉祥走到太子身邊,道:“殿下,裘衣脫給奴才吧。”
太子隻對著簡白芍說:“一會兒用膳不方便,你也一並脫下來吧,和我的放一起。”
“好。”
說完簡白芍就低頭乖乖解著披風衣帶,露出了裡麵的紅色衣裙。
謝含章問她:“冷不冷?”
“還好。”
太子對著如意吩咐道:“去給簡姑娘換一個手爐。”
入殿之前拿著不方便,簡白芍扔給了自己的婢女,沒有帶著過來,太子應該覺得自己會冷。
“坐。”
二人隻能坐在一處,簡白芍攏著衣裙,太子輕輕握著簡白芍的小臂,讓她先坐下,自己再坐。
兩人說不出的默契,似是相處了很久,周圍暗自觀察的人都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