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轟隆”一聲,炸開一道驚雷。等了一夜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劈裡啪啦的雨滴在石板路上砸出一朵朵水花,空氣中的沉悶一掃而空。
下完這場雨,天氣就開始冷了。
大理寺卿府
身穿粉色織錦長裙的簡白芍斜臥在貴妃榻上,鴉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身上的短襟遮不住胸前風光,膚白勝雪,眉目流盼間端的是名門貴族養出來的舒展大氣,從頭發絲兒精致到腳尖。
雨水打在屋簷上有好聽的聲音,安靜的聽了一會。
“小姐,今日府上來了好多人呢,您不出去去瞧瞧?”婢女時令在一旁伺候著,向她稟告前院的事。
餘光撇到時令有些無聊,撐著下巴嬌聲道:“都來了誰呀?說來聽聽。”
時令想了想,小姐是想出去玩了嗎?忙笑道:“奴婢看著,旁支的幾位少爺小姐都來了,在花園玩呢。”
小姐也就和那些人能說上話,在花園和他們說說話也好呀,她不想小姐悶這麼悶下去了,和之前差彆好大,她總是擔心小姐會不會生病。
時令的小心思都藏不住了,她也知道,但她實在是打不起精神來。
“才沒什麼意思,我可不去。再說了,那幾個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那次還說我的壞話呢。他們願意來就來,反正也不是來看我的。”
這話確實不假,來看的是太子妃,不是小姐。
“小姐,您不願意去就算了,反正也沒甚好玩的。”時令本意就是想讓小姐出去散散心,怎麼小姐比之前更難受了呢?
她好像每次都乾這些蠢事,現下站在一旁,輕聲說:“小姐啊,您都餓瘦了,多吃些。”
說完便轉身又給簡白芍遞了一盤果脯。
吃食方麵她還是能伺候好小姐的,小姐在她的照顧下好歹能吃些東西,時安和時月就不行,還得是她,想到這她又得意起來。
“小姐,昨天來的是許府的夫人,之前她還當著夫人的麵告你的狀呢,現在還不是來了,希望夫人能好好治治她。”
讓她知道他們簡府可不是好欺負的,那些高門貴婦最討厭小姐了,他們的兒子都被自家小姐迷得五迷三道的,這許夫人的兒子就是其中一位,總是煩小姐,她可忘不了,也就是小姐人好,不和他們計較。
這幾日來府上都是來和簡母劉氏敘舊的,那些人覺得再不來聯絡感情就晚了。早乾嘛去了?
時令絮絮叨叨的說著之前受的委屈。
簡白芍伸手拿了旁邊桌案上的一顆果脯放進嘴裡,沒理時令的嘮叨,這幾個月頭疼的厲害,這幾天好不容易舒服了些,才不去前院討沒趣,安心待著吧。
她順手往下扔了幾個零嘴,白貓看見,撲上去撿著給吃了。
簡白芍一下就被吸引了,這小貓可比那些壞人有趣多了。
貴妃榻邊有一隻通體雪白的白貓,慵慵懶懶的趴在腳踏上,搖著尾巴舔爪子。
她低頭看去,雪白的團團趴在繡榻上捧著零嘴吃的正香,她便笑著伸手去摸摸那隻貓貓。
“哇,真乖。”聲音嬌脆,有少女的清甜,慢吞吞的,軟軟糯糯。
少女不僅有令人眼熱的容貌,聲音也是頂配。
她不願出門,也日日窩在家中,這隻小東西還是哥哥尋著送來陪她玩的,她這幾個月喜歡的緊,平時就在屋中拿它解悶。
“時令啊,你看,我的小貓好不好看?”
時令第一眼沒有看小貓,她的目光全都被小姐手上的蔻丹吸引,她塗著紅色蔻丹的纖細手指摸著貓身上的皮毛,呆呆地說:“小姐,這小貓真乖,又乖又好看。”
說完時令有看向了簡白芍的臉,像往常一樣看著發呆。
簡白芍早已經見怪不怪,時令喜歡發呆。
簡白芍有些餓了,道:“我想吃櫻桃酥。”
時令回神,飛快走出了房間,“好的,奴婢這就去。”前些日子擺在桌上的櫻桃酥,小姐都吃了,味道看似真的很好,她現在去安排膳房今晚做這道點心,不知道晚不晚。
她知道小姐不滿意這個婚事,儘管那人是當朝太子。自聖旨下了,這一個月小姐就稱病窩在家中,什麼人都不見。她畢竟也跟著簡白芍好多年了,小姐的性子她還是知道的。
她正好也有些餓了,去膳房的時候也去找找看有沒有剩的零嘴,她去解決掉,不能浪費了,腳下的步子快了幾分。
看到時令消失在廊下,臉上輕鬆地表情淡了下來,這一個月以來,她總是夢魘,夢中的情形實在古怪,斷斷續續的,醒來又會忘記大半,她拚不起來,也無法排解,這就耗費了她大量的心神,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她身邊親近的人。
她雖然沒心眼,但也不會給人添麻煩,有一種做廢物的自覺。
起身把貓貓抱上來摸摸,毛茸茸的皮毛讓她靜下心來,瑩潤的黑眸看向窗外瓢潑的大雨。
時令不愧照顧簡白芍很多年,能感知到她的情緒,她還真是心情不好,煩得很。
臨近黃昏,雨變小了,淅淅瀝瀝的。
屋裡沒人和自己說話,簡白芍也不無聊,托著香腮看著外麵的細雨,院子裡栽植的木槿花也被打淋的奄奄一息,一朵花上沒幾片葉子了。
真可憐啊,花可憐,人也可憐。
又想到她的婚事,霞姿月韻的妙齡少女也不免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也像這花一樣,留下一地的惆悵。
三月前太子外派回京了,皇後娘娘好像真的動了選妃的心思,一連在宮中開了好幾場宴會,還都是適齡女子,她也受邀去參加了最後一場海棠宴,太子年紀輕輕,又是龍章鳳姿,在京中極受歡迎,她家世雖然不錯,但她也沒奢想皇後娘娘和殿下能夠選她。
隻因她的相貌在京中已經惹出許多亂子,還都是勳貴子弟扯上關係,皇室自然有所耳聞,這樣的一張臉沒人會放心的,不過她早已習慣,其實也沒什麼的。
那天她簡直就化身成了一頭饕餮,覺得什麼都好吃,什麼都嘗,就是沒想到她化身成了太子妃,在宮宴上吃飽喝足之後,就安心回家睡覺了,睡醒起來稀裡糊塗接了旨。
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門前,逆著光。
她至今不忘那道尖細聲音對著她父親說:恭喜簡大人,簡家以後必是前途無量啊。她成為了當朝太子謝含章的正室妻子,未來入皇家玉牒。
什麼前途無量,榮寵加身?她沒想過。
她沒有什麼長遠的想法,她隻會想,要是殿下不喜歡她會不會把她休棄回家?會不會把她關進冷宮?然後她被餓死凍死無聊死。
她把狸貓平舉在眼前:“翠翠,你說我會不會在東宮裡餓死呀?到時候就沒人喂你小魚乾吃了,傷不傷心?”
翠翠的眼睛眨眨,喵喵兩聲回應算作回應。
“你傷心呀?”簡白芍樂了,嬌笑道:“不愧是本小姐的貓,這麼聰明。”
話音剛落,院子外就傳出一陣清脆的鈴聲。
那是掛在角門上的鈴鐺,每當有客人來訪時,都會傳出一陣好聽的聲音。是哥哥托自家商隊給自己搜羅的小玩意,長長的珍珠垂墜鈴蘭狀的鈴鐺,哥哥一向疼愛她。
婢女時安推開房門,撥開垂地的珠簾,笑著對簡白芍說:“姑娘,大房的人在外通傳,說是大姑娘來看望姑娘。”
竟是大房的堂姐來了,她如何有空來了?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回:“請姐姐進來吧。”
簡白芍抿唇一笑,見見她吧,自她成親之後已經好久沒見她了。
“是。”時令應著,站在雕花門口前與其他婢女一同迎接,不一會兒,這位貌美女郎便慢悠悠的走進來了。
撥簾而入,她的麵貌變得清晰,穿著織金褙子,攢珠石頭麵,明豔大氣。
這是簡家大房的堂姐,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又是有血緣關係的姐妹,感情自是比其他人親厚。
“姐姐,這麼長時間不來,可是把我忘了?”簡白芍提起精神,像往常一樣嬌氣的對姐姐說話。
簡妙賢失笑,開口說:“怎麼會?隻是最近咱們家太忙啦,忙你的婚事呢。”
簡白芍道:“那你之前怎麼不來?”她嬌氣的撇開簡妙賢的手。
簡妙賢沒有惱,愣愣的看著妹妹的側臉,即便簡家小輩加上旁支公子小姐不下五十人,各個都是京中有名的好顏色,但
每次見到簡白芍都會被她的外貌驚歎,從頭到腳無一飾物,卻更凸顯了她的冰肌玉骨,見到她,方知牡丹真國色一詞的不難領會。
兩人即便一同長大,但簡白芍的眼波流轉,一顰一笑仍會叫她看得恍神。
“姐姐?”簡白芍搖搖她的手。
簡妙賢回神,彎唇對著妹妹笑道:“你伯母早早催我歸家幫幫忙,光是你的衣物頭麵都需要重新置辦,我這幾天可是替你忙的焦頭爛額的,這麼說我們可著實沒良心了呀。”說罷點了點她的額頭。
還以為妹妹會因為前頭剛斷的那個傷心呢,但她還是像之前一樣嬌美大方,看來真是低估她了。這樣的女孩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她這個妹妹看來是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的,因為沒有人比她還珍貴了。
“現如今下雨,終於有時間過來看看你,這幾天你可有好些?”簡妙賢牽住簡白芍的手,擔憂的問。
前些日子簡白芍外出回來受了些風寒,大半夜的做噩夢起燒,請了京中名醫也不見好,把簡家上下擔心的不輕。
簡白芍不禁汗顏,發燒的那天正好是自己偷跑出去玩的的那天,誰知淋了點雨就會發燒,還把父親母親內疚的不行,其實就燒了兩三天,她就好的差不多了,一直稱病,拒不見客也是簡白芍想要清靜清靜,沒有心情見客。
她扶著額,“好些了,我已無大礙,隻是有些憊懶不想動。”簡白芍低頭小聲道,這幾天一直當甩手掌櫃。簡家兄弟姐妹們還因她婚事而忙碌,婚事的主角不出麵承擔義務,反而讓其他人受累了。
簡妙賢看著妹妹略微清瘦的臉,弱柳扶風,簡妙賢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妹妹的這門婚事確實是京城最頂級的了,不管是太子的位置,還是謝含章本人的性格和長相,展示出來的就是天下最優秀男子的模樣,要她說呀,妹妹一點虧也吃不了,就看妹妹能不能在深宮中忍下去。
簡白芍倒是不知道簡妙賢怎麼想的,伸手把旁邊蹭她的白色狸貓帶到腿上,染著紅色丹蔻的細嫩指尖一邊輕撫著它的毛發,一邊想著晚上吃什麼呢?
這幾天,人參燕窩什麼的不斷,她都不太想吃了,再好的東西也會吃膩。
正在心裡安排今晚吃什麼的時候,簡妙賢抓住了她的手,溫柔的說:“阿奴,不要太過擔心,我們一家人都會幫你
的。”
簡白芍:啊?
她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些好笑道:“沒關係。”
心想:姐姐,其實我沒關係的,吃什麼我自己還是可以決定的。
“我聽你母親說,宮裡馬上就會派人來納吉了,這可是一件大事。”雖是聖上賜婚,但該有的流程必不能省。
“
這個啊,我知道。這不是還沒來嗎?”原來是說這個呢,納吉的事自然她也插不上手,都是母親在弄,不過都是聖上賜婚了,自然出不了岔子。
她不想提這些事,想起來就煩,這些事哪能她插手呢?她一點用也沒有,姐姐算是問錯人了。也不想姐姐捏著她的事不放,這些日子也受夠了,轉而詢問簡妙賢的事。
簡白芍謹慎開口:“近來可好?你那婆母可有再為難你?”把話題轉開。
簡白芍的堂姐們不是已成婚,就是已有婚約。大房的簡妙賢嫁給了鎮國公府世子爺,雖恩恩愛愛,但簡妙賢因成婚兩年卻無所出頗受婆母詬病。
“我是無所謂了,她是個難纏的,好壞我也都得受著。”簡妙賢對此毫不在意,現在學會了一受氣就對世子爺撒火,反正他打不壞。
“說說嘛,姐姐。”
簡妙賢真是受不了這個妹妹撒嬌。
簡白芍是簡家最小的女兒,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委屈,她的哥哥姐姐們都寵著她,她沒有被慣壞,被養的十分討人喜歡,簡家眾人也都很喜歡她,自然什麼話都願意和她聊。
這不,自己的病才剛好,就忙不迭關心起她來了,簡妙賢頗有些無奈道:“多虧托了阿奴的福,婆母得知咱們家有一個姑娘成了太子妃之後,連著好幾天都對我有好臉色,可不像從前了。還放我回家多看望你的身體,幫你的忙。”
“真的嗎!阿奴也能幫姐姐的忙了。”聽完眼睛刷的亮了起來。
簡白芍愛恨分明,她就非常討厭簡妙賢的婆母。每次都好記性的問這件事,擔心自己的姐姐被欺負,之前隻可惜自己並不能做些什麼,隻能安慰姐姐,顯得很沒用。
現如今憑借一個太子妃的頭銜就能幫她姐姐的大麻煩,真是太好了。
“是呀,姐姐真的能喘口氣了。”簡妙賢輕鬆的說,這些年被婆母逼迫,已經很累了。幸好丈夫還算體貼,從不為難她。
簡白芍看著姐姐頗有些落寞,生孩子明明並不是女子一個人的事,為什麼偏偏指責女人呢。再說生孩子那麼危險痛苦的事,還不能晚幾年嗎?要她說,還不如不生呢。
隻不過這話她從來沒說出來,要不然自己的母親就得責怪自己口出狂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