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細嗅薔薇(1 / 1)

破青山 黛春風 4022 字 2個月前

許嘉不由腹誹:這老匹夫,可真是蠻不講理,一棒子都沒挨到江杳年身上呢。

但他麵上卻是一派和氣,“瞧將軍這話說的,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不過是嚇唬嚇唬小輩罷了。”

“哼,”江洪州從鼻孔裡冷哼一聲,譏諷道:“是真是假,你心裡自然清楚,何必狡辯,讓人笑話。”

許嘉氣得臉色漆黑,江洪州卻轉頭不再看他,而是對著江杳年道:“不必害怕,我已向皇上請求,在此事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再提審你,更不能對你用刑,違者,就是抗旨!”

江杳年點點頭,道:“祖父您辛苦了。”

江洪州搖頭,歎道:“護你周全,何談辛苦二字,你沒事就好,走吧。”

二人出了大理寺大門,晏時清也走了出來,他臉上的麵具不知何時又收了起來。

江洪州朝他拱手行禮,“多謝殿下及時告知舍孫的消息,老臣感激不儘。”

晏時清抬手虛扶他一把,道:“將軍言重了,本王素來仰慕觀南將軍英名,自是不想她蒙受不白之冤,舉手之勞罷了。”

江杳年在一旁注視著他,心中暗想,好一個晏時清,入鄉隨俗可做翟青野,搖身一變又能做清南王,從前當真是小看了他。

晏時清又道:“觀南將軍恐怕還得在牢中住上一些時日,待時機成熟,查出真凶,將軍便可恢複自由身。”

江杳年盯著他的臉,但晏時清卻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她隻好道:“那就多謝殿下費心了。”

晏時清頷首,轉身離開。

江洪州陪著江杳年又進了牢中,環視一圈,他又歎道:“南南,你且安心待在這裡,忍受一段時間,我和你大哥都會努力抓獲真凶,還你清白。”

江杳年拍了拍他粗礪的手,寬慰道:“您不必擔心我,清者自清,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想得通。”

“好!”江洪州摸了摸她的發頂,“我走了。”

“嗯。”江杳年點頭,目送著他離開。

榮興府。

榮興王晏時榮斜斜地躺在榻上,被四五個美人環繞,江華王晏時燁就坐在一桌之後的另一張榻上。

“二哥,”晏時燁把酒杯放在桌上,“我們就這麼乾等著嗎?江洪州已經向皇帝那兒求來了一把保護傘,任何人都不能再提審她,要弄死她更是難上加難。”

晏時榮就著美人的手吃了顆葡萄,吐了籽,這才慢悠悠道:“四弟莫要心急,聽我慢慢跟你講。江家三代都不可小覷,在朝中紮根深,影響大。那江杳年雖是女將,卻也不是個草包,立下的功勞也給她自己攢了不少威望。

如今奪嫡之爭雖未在明卻麵上,暗地裡各股勢力都在運作,牽一發而動全身,此時要處置一個有威望的人,弄不好就會打破各個勢力之間的平衡,引起軒然大波,皇帝才沒那麼蠢,自然就會順著江洪州的請求,按兵不動了。所以,你想搞垮江家,可不能急於一時啊。”

晏時燁點點頭,“二哥說的在理,可是,若皇帝明知道江杳年不能動,為何不把此事遮掩了過去,反而要任其發展呢?”

晏時親榮看他一眼,勸道:“四弟啊,你想報仇,這心裡光有恨是不行的,你整日浸淫在這恨裡,隻會得到痛苦,你想要誰的命,得動腦子,去謀求。”

晏時燁攥緊了手指,對晏時榮的信任又多了一分,除了二哥,再也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他發自肺腑的感謝晏時榮,“多謝二哥提點,小弟受教了。”

晏時榮笑眯眯地稱讚他:“阿燁真乖,是個聽話的孩子呢。”

接著他又回答了晏時燁的問題,“江家三代人出了三個將軍,個個家喻戶曉為人稱讚,皇帝的兵馬都快被他們家養熟了,自古以來擁兵自重者直逼宮門奪取皇位的事例常有,皇帝能不擔心嗎?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事傳出去會大大影響江杳年的威信,何樂而不為呢。”

晏時燁恍然大悟,皇帝也是在借此事暗中向江家施壓。他終於放下心來,往日陰鬱的臉上難得透出幾分輕鬆的味道來。

晏時榮站起身,拍了拍晏時燁的肩膀,道:“四弟,你若是真的信任二哥,二哥就一定能帶著你贏。”

晏時燁對他投以微笑,道:“這是自然,我信二哥。”

這是江杳年在牢中度過的第二個晚上。亥時剛到,獄卒們就會例行巡視一番,然後直到第二天卯時結束再次進入牢房查看。

她靠在牆上,看著獄卒們走遠。正閉目養神間,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立刻捂住口鼻,警惕的望著外麵。

一個穿著獄卒服飾的男人出現在門外,打開牢門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床棉被和一些乾淨的稻草

江杳年吸入了迷香,此時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男人遞給她一顆藥丸,將東西放到了地上,輕聲說,“將軍,這是清南王殿下給您的,這裡大多數人都認得殿下的臉,殿下不方便過來,便讓小的代替他給您送來。”

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砭石護膝,道:“這個也是給您的,殿下還讓我轉告您,牢中濕冷,務必要一直戴著,不可任性。”

江杳年接下了護膝,道:“替我轉告殿下,我很感謝他。”

男人點點頭,迅速又將牢門鎖上,悄悄出去了。

卓熙守在牢房入口,見景墨出來,鬆了口氣,用氣聲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景墨也是有些緊張,龍譚虎穴他們都進去過,潛入牢房給人送溫暖倒是第一次做。

他將鑰匙輕輕掛在一旁正在酣睡的獄卒身上,同卓熙一起趕回去交差了。

江杳年將稻草厚鋪在地上,戴上護膝,蓋上棉被,果然不冷了,甚至還有些熱。

她安靜的躺著,臉上揚起微笑,輕聲道:“清南王,我們下次再見。”

殊不知不知這個“下次”,竟是好幾個月之後了。

自從江洪州向皇帝請求過後,江杳年再也沒出去過,整日整夜待在牢中,因為皇帝也沒提審她。

她睡醒了就思考這件事,雖然仍舊想不出真凶到底是誰。是懷疑過江華王晏時燁,但仍舊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他們上一次見麵已經是多年之前了。

不過她大約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江家勢力不小,擁護者重多,江杳年領兵後又無一場敗仗,看似風光無限,但也犯了大忌,功高蓋主,沒有哪個皇帝不忌憚這個,於是他就要以此來向江家施壓,為的是警告他們,誰是仆、誰才是主。

但又有祖父和哥哥江懷硯在朝堂上撐著,皇帝也不會拿她怎麼樣,便隻好取個折中之法,關她一陣子了。

聽說七月十五日中元節的時候,皇帝大興祭祀普天同哀,以此來安定民心。

幾個獄官蹲在一起閒聊,說起祭祀的規模,都是一幅震驚的模樣。

其中一個獄官高舉手臂作出舉杯的樣子,另一隻手臂揮舞幾下,假裝自己穿著寬袍大袖,學著祭祀官的樣子高聲喊道:“祭鬼神、獻清酒,願逝者安息,生者無憂,願諸鬼安好,人間太平。”

語罷,眾人大笑起來。

打頭的獄官大哥姓周,名平,他轉頭衝牢裡的江杳年道:“小將軍,你信祭祀這個東西嗎?”

江杳年想了想,才道:“圖個心安罷了。”

周平笑出聲,“看來,小將軍與我等,所見略同啊。”

江杳年輕輕勾唇,語氣卻不帶笑意,“邊關上打仗就要死人,犧牲是成千上萬的,卻無人過問,隻道尋常,離皇城近的地方死幾個人,便要舉國哀慟,大興祭祀,實在荒唐。”

周平接話:“人命的價值難道不是同等的嗎?怎麼這麼多人都不明白。此等做法,豈不是傷了千千萬萬將士的心。”

江杳年微微搖頭,“他們隻是不願明白。”

周平的笑意淡了下去,歎道:“是啊,他們是不願意明白,許多的人命在他們看來都是不值一提,還不如人家的羽毛珍貴,這破年代,誰官兒大誰的命就值錢。”

他看著江杳年,總算明白,為何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也能被萬人稱讚了,她靠的絕不是祖上的蔭蔽。她既有男兒的魄力,也不乏女人的慈悲。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入秋之後,牢中比之前更冷了,好在有晏時清送來的東西,這漫長的牢獄生活才不算難捱。再者周平也經常給她捎帶些江懷硯和江卿婉送來的東西,找她嘮嗑,跟她說說外麵發生的事兒,解了她不少煩悶。

江杳年等啊,盼啊,終於等到了出獄的那日。

一大早,周平打開牢門,衝江杳年道:“小將軍,你可以出去了,外麵有人接你。”

江杳年站起身,內心激動不已,但麵上還算鎮靜。

她快步往出口走去。

遠遠地便看見了外麵站著的江洪州和江卿婉。

見她出來,江卿婉幾步走到她身邊,拉住了她的手。

江杳年並不意外江卿婉會來,但見了麵還是十分開心。自從江卿婉入宮為妃後,她們已有許久都未見麵了

江杳年道:“阿姐,你變了好多,若不是你和爺爺站在一起,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江卿婉佯裝氣惱,“怎麼,阿姐很老嗎?”

“哪有。”江杳年道;“阿姐才不老,阿姐是蒼梧最漂亮的姑娘。”

江卿婉被她逗得笑出聲,“你呀是一點兒不擔心叫人笑話,阿姐都成半老徐娘了。”

江卿婉是當今太子的生母,已經二十八歲了,但江杳年也並未說錯,她看上去隻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端莊溫婉,比剛進宮時青澀的模樣要更漂亮。

江洪州朝兩人招招手,道:“走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再敘舊吧。”

三人便都去了江卿婉的住處,琉卿殿。

江卿婉久居首妃之位,又是太子生母,寢宮裡自是裝飾的十分氣派。江杳年四處打量著,東摸摸,西看看,稀罕得不得了。

這倒也不怪她,因為邊關上還真沒這些東西。

江洪州溫聲斥她,“旁人好歹都尊稱你一聲將軍,你怎麼還這麼不穩重。”

江杳年無所謂道:“那都是他們封的,又不是我自封的。”

江卿婉也道:“在自家人麵前何需再拘謹,南南便是小孩子心性也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