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春意盎然,柳老太太喜好插花,院中到處布置著精致而或小巧或大氣的花簇。那天,柳老太太思索了很久,還是讓裴渡先退下,她想再考慮考慮。
其實,在看到裴渡說出這個想法的那一刻,柳老太太知道,她是攔不住的。
裴渡那時眼中的發散出的光要比那時候他懇求自己讓他與袁洋繼續習劍的目光不知熱烈了幾百倍。孩子終究是大了,不能總留在自己身邊,總要有些自己的追求和向往。
但每每想到這,她又不禁後怕,因為,當時女兒決意要嫁到京都時,她也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歎息,柳老太太想,這些,還是交給他自己來決定吧。人各有命,誰也說不準。
柳老太太命貼身的嬤嬤喚來了裴渡。
裴渡跪在堂下,剛要懇請祖母同意自己去京都,沒想到祖母先開口了。
“你爹死在京都,你娘也死在京都。”雖然,裴渡在心中早就認定了父母的死訊,不想親耳聽到祖母確切的話語還是一震,壓抑在心中的悲痛不可避免地湧了上來。
“至今,老太太我都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柳老太太說到這裡,情不自已,摸起拐杖,起身在堂上踱起步來。
“那天晚上,你被使差送到府上,還不等我問清緣由,使差就已奄奄一息,在我麵前倒下死去。還不等天明,便傳來了你母親的死訊.....”柳老太太不禁哽咽起來。
“她隻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說,京都之中明爭暗鬥暗潮洶湧,非尋常人家可插足,千萬莫要為兒報仇,千萬莫要查明真凶,吾與自寧惟有渡兒,隻望吾兒平安長大。”
這麼多年,這是裴渡第一次聽祖母講起母親的事,原來,他不是被拋棄,而是父母用儘心思才保下來的唯一骨肉。
“你可以平安長大,是你母親的唯一的遺願。”柳老太太拭去眼淚繼續說道,“京都,我不知道那裡於你是否安全。”頓了頓,柳老太太強調似的說:“更何況,你要見的還是長公主。”
是啊,若是安生地去一趟京都自然無礙,畢竟柳家的商隊也有京都的生意。
裴渡端正的身軀微微顫抖,此刻,麵對於母親信中刀山火海般的京都,他也動搖了。
“不過,我想,你即已長大,就該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與歸處。”柳老太太掩麵,轉過身止不住的抽泣起來,她抬手揮了揮衣袖,嬤嬤領意,送裴渡出了屋。
“裴渡?”
凜州商隊來京,進貢了一些時興的春花插花,皇帝命人送到太後宮中一些,給靜和宮中添了一些色彩,太後走近細嗅,確有幾分春意。
堂下站的,是太後最信任的密探--左成。當年太後還是秀妃之時,自己宮中的侍女與大內侍衛私通,太後發現之時早已木已成舟,侍衛畏事拋棄了侍女,太後看她實在可憐,便在宮中悄悄差人照顧,侍女傷心過度,誕下一子後撒手人寰。此子就是左成。
太後將左成養在宮中,漸漸發現,他很是機靈,似千裡眼順風耳,或許是沒有身份於是常需要在宮中躲躲藏藏,宮中任何話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和耳朵,但左成對她卻很是忠心。他經常聽來一些小道消息,告知太後,當時的太後並不受寵,倒也靠這些消息免去了很多無妄之災。
也是因為他,她才有機會在勢力龐大趙家倒台、良妃被賜死之後,及時知曉,撫養了良妃的遺子--也就是當朝的皇帝李弈。
之後,在那場大亂中,也正是左成的消息,她及時躲了起來,才逃過了殺身之禍。
太後的手輕撚著一朵泛著粉紅的白花,“這是何人?”
“裴自寧與柳玉安唯一的兒子,趙家被抄家那晚,被秘密送去了凜州。”
“什麼?”聽到這,太後不禁一驚,手中的花也被扯斷。“他為何突然想做駙馬?”
左成低頭,繼續平靜地說道:“他在縣令林芝府中看到了長公主提的那半句詩,之後便匆忙趕回了柳府,這幾日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難不成那如此古怪的詩中果然暗藏玄機?傳遞了什麼暗號?”
“不會。”左成答,“那時長公主與那裴渡都不過十三四歲,發生了什麼都未必知曉,更彆提這麼多年過去,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怕是沒人記得那些了。”說到這,左成冷哼一聲,繼續補充到:“就算真的知道真相,他們也該是仇家。”
“仇家?那可不一定。”聽完左成的話,太後鬆懈了些。
“我聽聞這裴渡愛好作詩,或許,隻是想試一試。”
“不可。”太後側過身,麵對著左成,“哀家不想有一絲一毫的風險,裴家在京都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也隻有裴家值得哀家如此忌憚了。”
若是裴家人做了駙馬,太後怕是打壓長公主的威風不成,反而大漲了她的勢力。
這駙馬可以不在張家,但絕不可能在裴家。
太後拿過榻上的佛珠,隨手撚了起來,“看他如此匆忙,隻怕是有幾分把握的。”
左成行禮,理解了太後的意思。
裴家未必知曉裴渡的存在,就算知道,估計也隻想斬草除根。這樣一來,裴渡也隻不過是一家商賈之子,除掉他,想必掀不起什麼風浪。
太後坐在榻上,閉目,喚下左成,緩緩的說道:
“此事,交給皇後去做。”
裴渡回到房中,拿來這幾日收拾好的行李,一個一個的拆開,將物品放回原處。
他想,既然母親囑托如此,那他在凜州照看好祖母便是--祖母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京都的危險他如何知曉,若是父母真的是在京都樹敵才慘遭毒手,那自己又怎麼可能幸免。
“呦嗬?”袁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倚在門框上,嚇了裴渡一哆嗦。
“怎麼?不去京都做你的駙馬爺了?”
裴渡放下手中的東西,無奈地走到門前,說道:“師傅,祖母的話你一定聽到了吧,就彆在這取笑我了。”裴渡拜拜手。
“哈哈。”聽罷,袁洋走進屋來,在桌前坐下,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啃了兩口,“不過,京都之人確實狡詐,你知道嗎?京都的劍法流派都透著一股陰森之氣,殺人的手段更是狠厲,沒有一點人情。”
裴渡見師傅沒有繼續刁侃的意思,便走到床前繼續收拾著行李,“是嗎?這樣說,我還真想見識一下。”裴渡識趣地笑了笑。
“這算什麼,在我的劍法麵前都是小把戲!”袁洋吹噓到,“你我師徒二人若是真到了京都,必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劍士!”袁洋驕傲地笑笑,把腿翹到了椅子上,大口大口吃著蘋果。
裴渡轉身抱拳恭維了一下,袁洋繼續說道:“不過,若是我,知道了這些事,反而更要去京都,為爹娘報仇。”
聽到這,裴渡停了下來,仰頭歎息,“我想,父親母親費力將我送出京城,總有他們的道理。”他轉過頭,看著師傅繼續說道,“況且,給祖母養老送終,何嘗不是一種孝順呢?”
袁洋點頭,側頭想了想,表示認同。
袁洋拍拍手,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屋頂傳來幾聲不易察覺的腳步聲。
他頓時警惕起來,快步走到裴渡身前,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
師徒二人悄聲靠近房門,側耳聽著動靜,過了一會,再也沒有聽到什麼聲響。
裴渡鬆了一口氣,攤手無奈地看著師傅:“不過是誰家的小貓小狗吧?師傅你也不用那麼大驚小怪吧。”
另一邊的袁洋卻絲毫沒有鬆懈,他知道,他不會聽錯。
他怒目看了裴渡一眼,裴渡看師傅如此嚴肅,也隻好繼續伏在門口靜觀其變。
幾乎是下一秒,劍穿過門框,飛快的刺了進來。
裴渡被嚇得張大了嘴巴,劍鋒幾乎是貼身刺了過去,若是不是聽了師傅的話,此刻隻怕和門框一起被刺穿的,還有他的身體。
“哼,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練練手了!”
袁洋踹門而出,門外的刺客明顯被嚇了一跳,裴渡緊跟其後,隻見那刺客轉身一躍踏上了屋頂,袁洋跟了上去。
這些年,袁洋的存在一直沒有被外界知曉,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目的,畢竟他的身份,還是隻作為府中的差役存在比較合適。刺客明顯沒有這方麵的準備,於是被這突然的情況打了個措手不及。
裴渡楞在原地,袁洋之前教他的劍法,此刻也拋在腦後。本來習劍隻是覺得有趣,從未想過會有用武之地。
祖母的呼喊聲將他拉了出來,原來,祖母聽到了裴渡這邊的異響,立馬趕了過來。
柳老太太快步走了過來,裴渡拉住祖母慌亂伸出的手。
“渡兒!這是怎麼了!”柳老太太看著翻到在地上的房門,和裴渡破著口子的衣衫,慌張地問著。
裴渡剛想說什麼,還來不及開口,沒想到那刺客竟打了個回馬槍,手中的劍直勾勾地朝自己刺來。
其實,裴渡剛剛還在想,或許是師傅在江湖上的仇人--他實在不敢試想,難不成隻是一個想要去京都的念頭,就要慘遭殺身之禍了嗎?
此時看來,確實沒錯了。裴渡呆在原地,身體卻先做出了反應。
練劍千日,用劍一時。師傅的教誨突然浮現在眼前,裴渡出劍,竟輕易地擋下了這一招。
刺客震驚,眼中是比看到袁洋時更加深的疑惑,他應該更沒有想到,這裴渡,會劍法。
刺客輕敵,才用了最簡單地一招想要直取裴渡性命,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知道,沒有更多的機會了--隻是幾招,便足夠他發覺,袁洋的劍法遠在他之上,繼續糾纏,隻怕會暴露。
劍轉,這次,裴渡根本來不及應對,他緊閉雙眼,他知道,一切都不會有答案了。
再睜眼,是因為聽到了祖母的哀嚎。
血,濺在裴渡的臉上。
刺客一驚,再回首,袁洋已趕到了門口。
無奈,刺客快步逃了出去。
袁洋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禁心駭:劍法狠厲,一招致命,是京都的流派。
他卻隻能強壓自己冷靜下來,隨著刺客的腳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