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必須強行破除心境之地的障礙才能出山。”音希聲打定主意,調動心道之力,迅速運轉周身。
感受著周身所擴散微波的不斷變化,音希聲的心境忽地由“昆吾泊”變幻成“望見崖”。
望見崖,音希聲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十幾年來,她在不終山清修思過的處所。
“這地方熟悉是熟悉,隻是心境之地變換到此處的意義為何?”
“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
隨著四季更替望見崖不斷變換著,她也不斷成長著,音希聲想看的清楚一些,就又走近了一些,看到眼前之物,突然頓下腳步。
她的輪椅,一直藏在那處,從始至終都未曾變過。
即便現在的她,如正常人一樣,不再需要借助輪椅之力。可輪椅,依舊還是埋藏在她心底深處,揮不去拋不掉。
“心境,困了她兩天,妄圖用此便能擊潰她嗎?可惜輪椅,早就困不住她了。”
“燃”。
朱唇輕啟,僅一字,燃儘了輪椅,焚儘了望見崖。
心境之景這次換到了不終山的藏書樓“天一閣”,音希聲常來常往之地。
“七星續命”四個金燦燦的大字,赫然懸掛於空中。
“不過問天多借了二十載,何須再提醒她,恩情她這不是正準備去還嗎?”,音希聲自嘲著,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還剩十多年可活。
“蔓”。
藤蘿叢生纏繞著金燦燦的大字不斷向上生長,將“七星續命”慢慢掩蓋後,攀附著天一閣逐漸成勢,生命力愈加旺盛,直到破樓而出,獲得陽光雨露。
心境不再是不終山,音希聲回到了幼時,未拜入不終山以前的時候。
“站起來啊,快站起來呀。”四周全是嘲笑她的聲音。
對於身邊的嘲嚷,五歲的她隻是覺得很吵鬨。任由周遭出自世家名門貴子們儘情地拍手叫囂,身坐於輪椅之上的她很是不屑一顧,神情漠然的樣子不是五歲孩童身上應該出現的。
“站”字,她早已不知自識字後自己在無人時悄悄地熟寫了多少遍。
“埋”。
空中漫天黃沙塵土四起,徑直朝著方才聲音嘲嚷的來源處無情落下,直至再無任何聲音。
“聒噪”,聲音冷冷的,看得出音希聲的神情比之前要更加淡漠了許多。
低沉的鐘鼓聲久久地回蕩,一口由純金鑲嵌上等金絲楠木精製而成的棺材靜靜地躺在大殿中央,音希聲至今都忘不掉的場麵。
人人身穿縞素,麵帶悲色,神情凝重,步履匆匆,不做過多交談與停留。前往祭奠的路上不似往常繁鬨,一路燭火明明暗暗,映照著搖曳飄動的白條穗,影影綽綽,更添幾分淒清。
音希聲靜靜地佇立在靈堂之中,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已與她隔絕,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具棺木之上,雙唇微微顫抖,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漫天飛舞的紙錢,如同一隻隻翩躚的素蝶,更似一把把開鋒的銳劍,雙雙筆直地飛刺進她的心窩,將她的靈魂一寸寸啃噬絞碎。
泣不成聲的她,知曉真相的她,後知後覺的她……。
“鑒”。
音希聲手中倏然多了一對蟠螭紋鏡,尋著痕跡,摩挲著上麵的銘文,“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正如那人不曾長眠,還在一直在陪伴著她。
許久,音希聲緩緩閉上雙眼,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滴晶瑩的淚水,順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緩緩滑落。
“又是輪椅,是那天。”
滂沱大雨,狂風呼嘯,音希聲不再是一位成年人,而是變成了一個坐於輪椅之上的五歲孩童。
泥濘狹窄、碎石滿地的甬道上,音希聲艱難地驅動著輪椅艱難前行。梳的十分乖巧的發髻早已被雨水打濕,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這次的音希聲不再像前幾次心境中那般淡定從容,隻是讓人分不清的是,現在到底是音希聲的情感,還是五歲音希聲的情感。
稚嫩的臉龐上顯現的是痛恨之情,好像是音希聲第一次發現輪椅不是她的助力,反而是她的累贅,她的情緒明顯可以看出來很不穩定。
她毅然決然地棄了輪椅,小小的人兒開始嘗試著慢慢站起來,可惜一次次地都失敗了。
無奈之下音希聲隻能選擇先狼狽地在地上爬了一段路,豆大的雨點如密集的箭矢,傾盆而下,膝蓋和手掌被尖銳的石子劃破,殷紅的鮮血混著泥水,順著手臂和小腿緩緩流下,但她的眼神中卻透著無比的堅定。
她顧不上疼痛,手腳並用,艱難地在泥濘中爬行,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背上、身上,但她依然咬牙堅持著。
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每一次向前挪動,都需要用儘全身的力氣。
猝然,音希聲的眼神清澈了,小小的人兒開始原地打坐,不再繼續下去。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再繼續找下去了!”
音希聲一直在喃喃自語,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便她周身似火般燃燒,滾燙不堪,也不再有其他彆的舉動。
若是今日當真無法破境出去,那她便死在那日也很好,這樣的結局,是她想要的。
她不該找到他。
音希聲不想再困在其中了,正當她準備以“冥”獻祭,破心境最後一道禁錮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似古刹洪鐘,沉悶雄渾,每一聲震顫都攜著穿透靈魂的力量。
“徒兒,可知?”
“昆吾泊,不終山禁區最後一道禁製。”
“破了這最後一道禁製,將再無挽回的餘地,不終山也將不再庇護你。”
音希聲感受到來自師父望羲真人的遠方傳聲,看樣子隻是傳聲她一人,朝朝樂似乎聽不到。
“這次的動靜弄的確實有些大了,方才,心道之力減弱,亂了些許方寸,還是讓他老人家憂心了。”
“隻是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日後若是還有機會的話,再向他老人家賠罪吧。”
“強行破境,入天心又損天心,非道修正途,希聲,你當真要棄己身於不顧?”
“既已窺見天門,僅差一步,道法天門便可打開,超離當下,飛升入道法天門,不再受製於人間之道,難道不是你心境中所求的嗎?”
隨著望羲真人聲音闖入,音希聲的心境也跟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高山峻嶺似被觸動,山體簌簌而抖,巨石滾落;廣袤平原之上,狂風乍起,飛沙走石;平靜湖麵瞬間波濤洶湧,浪花不斷地拍岸激鳴。
“罷了,去吧。”
簡單四字,卻拉得悠長,拖著顫巍巍的尾音,宛如暮年老者飽含無儘感慨的歎息。
伴隨望羲真人聲音的消散,音希聲的心境逐漸恢複如常,海天一色,再無任何波瀾。
“冥”。
冥字的聲音剛落下,音希聲和朝朝樂便掉落到一艘烏篷船上,二人真的出了不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