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1)

一大桌子的人齊刷刷的看著曾宜寧。

曾宜寧沉住氣,裝作不知道,拿起勺子舀了一碗三鮮湯。

曾宜寧的反應出乎他們的意料,眾人麵麵相覷。

大舅公敲了兩下桌子,問道:“寧寧,接你奶奶回去住這件事,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曾宜寧慢條斯理地放下湯勺,拿毛巾擦了擦嘴,不緊不慢地開口:“既然奶奶想搬到我們家來,那得征求我媽的意見,最好請我媽過來一起商量,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大舅公見狀連忙製止道:“這件事情隻要你和你爸兩個人決定就好,不用管你媽。”

曾宜寧:“大舅公,您這話就說的不對了。這房子是我媽和我爸結婚之後一起建的,這房子我媽占一半,怎麼能不聽她的意見。”

大舅公固執己見:“你們家裡隻有你爸和你姓曾,你媽姓田,是外人,這種大事怎麼好讓一個外姓人來作主。”

曾宜寧敬他是長輩,說話處處留意。

可他剛剛這一套外人不外人的理論,讓她非常不舒服,既然大舅公說的如此難聽,曾宜寧也不想再跟他客氣。

“大舅公,就按您說的,這件事情隻有姓曾的才能作主,那我記得您也不姓曾啊?”

“不光您不姓曾,就連奶奶也不姓曾。”

“奶奶姓吳,您也姓吳,你們才是一家。按照道理,奶奶應該要住在你們吳家才對呀……”

曾宜寧話音剛落,大舅公鐵青著臉,氣的直拍桌子,怒斥曾宜寧不孝順長輩。

曾宜寧聽的想笑,剛剛誇她孝順的是他們,現在罵她不孝順的也是他們,怎麼一會兒一個樣。

這時,二舅公出來緩和場麵:“寧寧,你誤會我們的意思了。你們家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剛好留給你奶奶住,你平時上班不在家,家裡就你爸和你媽孤零零的兩個人,你奶奶住過去還能熱鬨一點,多好啊。”

曾宜寧:“二樓西邊的房間從我讀初中開始就做了書房,這麼多年的書和課本都放在那個房間裡,哪有地方住人。”

二舅公擺擺手,說道:“這不打緊,你都上班了,那些書也沒什麼用,讓你爸收拾收拾,找個收廢品的賣了。”

曾宜寧最討厭彆人說要賣她的書。

“書很多,一天兩天收拾不完,而且我也不想賣……其實,奶奶和小叔叔家住在一起挺好的,何必大費周章搬來搬去呢?”

小叔叔看情況不對,和幾位舅公做了解釋。

原來是小叔叔家想重新裝修,把房子留給曾宜東結婚用,一來一回就沒有奶奶的房間,於是把算盤打到了曾宜寧家。

曾宜寧:“我沒記錯的話,小叔叔家現在住的房子就是爺爺奶奶原來的老房子,奶奶為什麼不能住自己的房子裡?”

當初,爺爺奶奶建的房子是留給兩個兒子,一人一半,田曉燕與奶奶不和,在曾宜寧小的時候搬出來,另外建了房子,而曾建軍一家就一直住在那套房子裡。

二舅公沒想到曾宜寧這麼伶牙俐齒,也收起了那虛偽的客氣,說道:“你一個大姑娘,以後總歸是要嫁出去的,房間空出來,讓你奶奶住住怎麼了?”

話終於到了點子上。

在他們的眼中,曾宜東是孫子,所以要早早的給他準備好婚房。而小叔叔家沒有能力在市區全款購買商品房,貸款的話,曾宜東沒有正經工作,還貸款指望不上他,小叔叔小嬸嬸畢竟也快退休了,那點退休工資再替兒子還貸款屬實有些吃力,他們就想把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重新裝修一下,給曾宜東當婚房。

至於曾宜寧,她是女孩,過兩年嫁人了,不會再在家住。曾建國和田曉燕就住一個房間,空房間多的是,所以他們就想把奶奶攆過來。

要把這些舅公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們都請到場來做說客,絕非一日之功。

看今天這場麵,這件事情估計小叔叔和小嬸嬸已經謀劃了許久。奶奶愛孫子如命,對於他們的計劃肯定是讚成的,說不定這還是她的主意。

至於父親這裡,曾宜寧猜他多多少少也是提前知曉的,不然不會這麼湊巧,就選在今天,田曉燕剛好不在的時候,看來父親也是他們計劃的配合者。

田曉燕在家中向來是說一不二,這些親戚們也都很怵她。這個計劃想要成功,就隻能從曾宜寧這裡入手,隻要父女二人保持同一戰線,少數服從多數,那還有可能逼著田曉燕同意。

萬事俱備,隻要曾宜寧點個頭,這事就大功告成。

曾宜寧往日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是一個隻會讀書的書呆子,脾氣也和曾建國一樣,笑嗬嗬的,隨和沒主見,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故今日他們才設下這鴻門宴,先給她戴高帽,再企圖道德綁架她,讓她心甘情願的答應讓奶奶住到她們家中。

隻是他們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曾宜寧文氣乖巧的外表下,藏著一份倔強。

很多事情上她表現的無所謂,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是一個可以任人揉搓的麵團。

她隻是懶得計較,看似好脾氣,那隻是因為那些事情沒有觸及到她的核心利益,她願意用她的退讓換一個太平。

一旦真正碰到觸及切身利益的事情,她是絕不會退讓,她又不傻,該爭取的得爭取,該守住的底線也一定要守住。

眼看曾宜寧寸步不讓,大舅公氣急敗壞的說道:“給老人養老那是子女天經地義的事情,你爸都沒意見,你倒好,竟然還不同意讓你奶奶住過去,沒良心、真當是沒良心。”

二舅公也幫腔道:“建國,我早就勸過你,女孩家書不用讀的太多,讀個本科就差不多了,還要讀什麼研究生,現在好了,在外麵待的久了,心思都野了,長輩們說的話也不聽了。”

其他的親戚們也七嘴八舌的說道:“就是,還老師呢,自己奶奶都不想養,怎麼為人師表的……”

“學習好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沒良心……”

“還以為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沒想到和她媽一模一樣……”

奶奶哭天抹淚的說道:“我的命真是苦啊,你爸走得早,留下我一個寡婦拉扯你們兩兄弟,好不容易盼著你們都成了家,我也算對得起你們曾家……我老了,住在哪裡都一樣,兒子家住不了,我就住橋洞底下,餓總餓不死,你們記得的時候來看看我就好……”

奶奶這話一出,曾建國愧疚得無以複加,他著急的說道:“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能讓你去住橋洞,你放心,我明天就……”

“奶奶,你自己就有房子,為什麼要放著好好的房子不住,跑去住什麼橋洞?”

曾宜寧猜到父親下一句要講什麼,不等他說完,就果斷打斷。

果然是不能對父親抱有什麼期望,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如此。

還是得靠她自己。

曾宜寧不是一個喜歡翻舊賬的人,可事到如今,不翻不行。

“奶奶,我知道你隻喜歡孫子,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偏心曾宜東。小時候,你騎三輪車,曾宜東有椅子可以做車廂裡,我永遠隻能坐在兩邊的邊板上,每一次坐,我都要緊緊抓著前麵的靠背才不會掉下來,那一次曾宜東讓你騎得快一點,我的腳被卡在車輪裡,我叫了好久你才停下來,大腳趾的指甲蓋翻起來,血肉模糊,我喊疼,你卻說‘喊什麼喊,自己把腳伸進車輪裡,有什麼好哭的……’”

“雞蛋羹你從來隻蒸一碗,就隻有曾宜東有……”

“美術課上要畫畫,我想買盒水彩筆,你跟我說錢不夠,隻能給我買五毛錢一盒的蠟筆,可你轉頭就給曾宜東買了一大盒十二色的水彩筆……”

“自從我們搬出去後,你就再也沒有帶過我一天。讀小學的時候,你每天騎著三輪車送曾宜東去上學,再把他接回來,而我呢,我隻能走路上下學。我永遠記得那天下雨,我沒有帶傘,你載著曾宜東從我身邊騎過,你明明看到我淋著雨,你問都不問一句,你甚至連停都沒有停下來,那天雨那麼大,我全身上下都濕透了,最後還是小店裡的婆婆看我可憐,給了我把舊傘……”

“我爸和我媽都是三班倒,家裡經常隻有我一個人,廚房的灶台那麼高,我夠不著,我搬著椅子去燒飯,半夜醒來,我一個人坐在門口哭著等人來……奶奶,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來看我一眼?”

想起曾經的種種,曾宜寧還是忍不住委屈。

她深呼一口氣,努力平穩情緒。

“你對曾宜東的偏心,我能理解,因為他是孫子。可我想不通,我爸和小叔叔都是你的兒子,都是你生的,你為什麼也要這樣偏心?”

曾建國製止道:“夠了,寧寧,你越說越不像樣。”

曾宜寧反問父親:“爸,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曾建國不響。

曾宜寧不知道自己的話能不能觸動曾建國,但她還是想講。

“今天的事情,你不應該瞞著媽媽,房子是你和媽媽辛辛苦苦攢錢一起建的,為了這房子,媽媽上了多少年的夜班,吃了多少的苦,爸你不要忘了。”

曾建國顧左右而言他:“寧寧,以前奶奶可能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但她畢竟是你的奶奶,我們給她養老是應該的……”

“爸,你說錯了。奶奶生你養你,你要儘孝那是應該的,我沒理由攔著,可是,媽媽不是奶奶生的,她沒有義務要給奶奶養老。我是你和媽媽生的,我隻對你們有義務。”

“這個家裡,除了你欠奶奶,我們都不欠她。”

“媽媽和奶奶向來不和,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天天吵架,這些你不是不知道,奶奶住進我們家裡,你讓我媽怎麼辦?”

曾建國仍試圖說服她:“那是以前,你媽和你奶奶的脾氣都急,現在奶奶年紀大了,性子也耐了,她隻想有個落腳的地方,不會再跟你媽吵的。”

曾宜寧冷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爸,說這樣的話你自己信嗎?”

“爸,說實話,我對你挺失望的,你從來都沒有站在我和媽媽的這邊,你也從來都沒有在乎過我們這個小家。你要維護自己的媽,那我也要維護我的媽。”

徐梅見曾宜寧占了上風,開始煽風點火道:“寧寧,你不要拿你媽當說辭,你就說你自己的想法,你同不同意讓你奶奶住到你家?”

曾宜寧抬起眼睛,冷冷地盯著徐梅,擲地有聲地說道:“我不同意。”

她話音剛落,“啪”一聲,大舅公拿起麵前的碗,狠狠地摔到地上。

“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一點良心都沒有……”

……

“沒有良心的是你們,趁我不在,一群人合起夥來欺負我女兒,要不要臉。”

服務員推開包廂的門,田曉燕一眼就看到了曾宜寧,煞白的臉,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

曾宜寧撐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在眾人麵前露過怯。在看到母親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湧上心頭,她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輕聲地說道:“媽……”

田曉燕站在門口,氣勢洶洶,她掃視了一圈在座的人,然後走到曾宜寧邊上。

曾建國站起身來,支支吾吾道:“你不是去逛街了嗎?怎麼過來了?”

田曉燕沒有理會他,她連正眼都懶得瞧他。

田曉燕摸了摸曾宜寧的手,果然冰冰涼。

她對女兒說道:“寧寧,你先回家,這兒交給媽媽。”

曾宜寧不放心,遲疑道:“媽,他們……”

田曉燕拍拍她的手,溫聲道:“聽話,你先回家。”

田曉燕的眼神堅定而有力。

曾宜寧摘掉腕上的鐲子,放到曾建國手中,轉身離開。

服務員再次關上了包廂的門,她給曾宜寧遞上一張紙巾。

曾宜寧看著麵前這個年齡和她相仿的女孩,輕聲地感激道:“謝謝。”

女孩搖搖頭,對她舉起大拇指。

這一刹那,曾宜寧忍到現在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從酒店出來,曾宜寧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她漫無目的在這座城市遊蕩,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江邊。

寒冷刺骨的江風讓她煩躁的心平靜了一些。

曾宜寧坐在台階上,雙臂環膝,把自己圈的緊緊的,任由眼淚無聲地流下。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曾宜寧木然地回頭,對上周行那漆黑的瞳孔。

Tip:书名会因各种原因进行更名,使用“作者名”搜索更容易找到想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