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曾宜寧出生在南江市的一個普通工薪家庭,她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溫馨和睦,但是撕開那層窗戶紙,卻是一地雞毛。

她有一個十分要強上進的母親,一個沒有主見愛和稀泥的父親,一個重男輕女極度偏心的奶奶。

田曉燕和曾建國的婚姻是通過相親促成的,在外公的強力施壓下,田曉燕不得不嫁給了她並不喜歡甚至瞧不上眼的曾建國。

婚後的生活不出意外,雞飛狗跳、毫無幸福可言。

爺爺去世早,奶奶一直是家裡的掌權人。父親開始工作後,每月的工資都要上交給奶奶,結婚後依然如此。婆媳矛盾的導火索就是工資的歸屬,新婚不久的母親還沒有之後的勇氣和魄力,在和奶奶的第一次對峙中,她選擇了退讓一步,之前的工資就當作給奶奶的養老錢,她隻要求以後的工資要歸屬於她們這個小家庭。

奶奶當然不同意,但她並沒有當麵發作,而是選擇在兒子麵前哭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自己一個寡婦拉扯兩個孩子長大有多麼不容易,兒媳婦娶進門沒多久就嫌棄她這個婆婆,今天敢問她討工資,明天就能趕她出門。

曾建國聽到後火冒三丈,立刻找田曉燕質問,兩人爆發了第一次爭吵,吵架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在這個家中,奶奶和她的兩個兒子是一派,田曉燕隻有一個人,孤立無援。

奶奶喜歡插手曾建國夫妻之間的事,若是換一個沒脾氣、事事順她意的兒媳也可能相安無事,可是田曉燕從來都是一個有主見又要強的人,怎麼可能容忍彆人來插手安排她的生活。

聽從外公的安排嫁給曾建國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現在奶奶欺負到她頭上,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除此之外,奶奶還特彆偏愛小兒子,曾建國是孝順兒子,從小到大對母親言聽計從,可田曉燕作為局外人看得格外清楚。

婆媳矛盾在曾宜寧出生之後進一步升級。從產房出來的那一刻,奶奶就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這個孫女的嫌棄,嘴裡不停念叨著“怎麼彆人家生的都是男孩,就隻有我們是個女孩”,說得產房的醫生護士都煩了。

兩年後曾宜寧小叔叔曾建軍家生了一個男孩,奶奶本就偏心嘴甜會來事的小兒子,孫輩出生後,孫女和孫子兩相比較,奶奶的一顆心更是偏到無以複加。

她起早貪黑地照顧寶貝孫子,用實際行動展示了什麼是捧在手裡怕摔,含在嘴裡怕化。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從來沒有帶過曾宜寧一天。

田曉燕因為這些事情在家裡不知道吵過多少次,那個時候的她不止一次萌生過離婚的念頭,可是迫於小城的輿論壓力和繈褓中的孩子,在外公外婆輪番的勸阻下不得不繼續搭夥過日子。

田曉燕雖然向現實妥協繼續這段婚姻,但她實在無法忍受和婆婆繼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既然不能離婚,那就分家。

分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擺在眼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房子。

住著的這套房在奶奶名下,田曉燕想要分家就必須另外建一套房子。

建新房需要大量的錢,光靠田曉燕的積蓄遠遠不夠,奶奶拿著曾建國的工資不肯鬆手,她對田曉燕要建新房分家的行為非常不滿,處處刁難。

無奈之下,田曉燕隻好問娘家的親戚借錢。

在曾宜寧小時候的記憶中,母親每天都很忙,不是上班,就是去新房那裡盯著工人乾活、買材料,晚上回來拿著她的本子,一筆一筆記各種賬,盤算著用了多少錢、還差多少錢。

在田曉燕的規劃和操勞下,曾宜寧家的新房那時在村裡算得上獨樹一幟,三層小彆墅式樣、還帶一個院子,在村裡也曾掀起過一股模仿浪潮。

村裡的孩子都羨慕曾宜寧能住進這麼好的房子,可沒人知道,為了還建新房欠下的債,田曉燕和曾建國一直乾著三班倒、全年無休的工作,偌大的房子裡麵,很多時候都隻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曾宜寧由外婆帶了一段日子,從上小學開始,就慢慢過上獨立的生活。

曾宜寧最怕夜晚來臨,她常常半夜驚醒,曾建國已經去上夜班,而田曉燕中班還沒回來,黑漆漆的屋子沒有一絲聲音,靜得可怕。

幼小的她坐在樓梯的台階上,哭著等媽媽回家,有時候媽媽會準時出現,但更多的時候媽媽還要繼續加班,好幾次她哭累了就抱著樓梯的護攔柱迷迷糊糊睡去。

她漸漸習慣了空空蕩蕩的房子,也學會了煮飯、洗衣服,自己照顧自己。

新房子的灶台好高,她要墊一個小板凳才能勉強夠到,她會用電飯煲煮好三個人的飯,再蒸一碗雞蛋羹,雞蛋拌飯是她每天的晚餐。

田曉燕的生活被工作占據,上完十二小時的班,回到家裡就是睡覺,很少有時間顧得上曾宜寧。

田曉燕和曾建國有時也會吵架,說是吵架,更多的時候是田曉燕一個人喋喋不休,曾建國沉默地抽煙。

吵完,田曉燕又會抱著曾宜寧哭,訴說自己的辛苦和不幸。

氣急時,她也曾說過:“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和你爸離婚了,也不用過這樣的生活。”

出於對母親的愧疚,曾宜寧總是想著自己要乖一些、懂事一些,這樣媽媽才不會和爸爸吵架、才會喜歡自己。

媽媽是愛自己的,可是媽媽太忙太累了,小小的曾宜寧常常這樣告訴自己。

至於爸爸,她不太確定,她小時候對爸爸的印象很少。

彆的小孩可以坐在爸爸的肩上,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曆,爸爸很少抱自己,也很少跟她講話。

她會特彆觀察爸爸媽媽的表情賀反應,如果今天心情不好那麼就要離她遠一點,或者表現得特彆勤快、特彆乖一些。

曾宜寧遺傳了田曉燕的要強和愛麵子,她不願意在彆人麵前展露她的不幸。

或許是家人對她的“忽視”,很長一段時間裡,曾宜寧都極度渴望能夠被人“看見”。

老天爺是公平的,它沒有給曾宜寧足夠幸福的童年,但給了她超越同齡孩子的認知和能力。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模仿”,書本和電視劇都是她學習的素材。她很羨慕電視劇中幸福的一家人,她也會學著像電視裡的小孩一樣,把自己的頭發紮的整整齊齊、衣服洗的乾乾淨淨。

白淨的皮膚、乖巧的笑容、恰到好處的禮貌、還有優異的成績,她成為了老師口中經常表揚的好學生、大人們經常提起的“彆人家的孩子”、同學們羨慕的對象。她收獲到了很多關注,從彆人的口中聽到關於自己的誇讚時,她表現得不動聲色,但她的腦海中會有一個小小的“曾宜寧”揚起嘴角、歡呼雀躍,她努力且成功地“偽裝‘’成了一個被愛意包裹長大的孩子。

她還收獲了一個朋友—隔壁的三婆婆。

三婆婆以前是村裡的婦女主任,是當過“官”的人,她的丈夫是村小的老師,兒子在國外做生意,三婆婆家是村裡最早集齊空調、冰箱、液晶電視的人家,在村裡頗受尊重。

雖然三婆婆家條件好,但是三婆婆是個摳門的人,家裡的空調舍不得開、冰箱舍不得用、電視也舍不得看。

她不缺錢,但比村裡的任何一個老太太都要勤快,種地、繡花、疊圍巾、編籮筐……什麼活都乾,一刻也停不下來。

曾宜寧家的新房子就建在三婆婆家旁邊。三婆婆的老伴因為癌症早早去世,兒子常年在國外做生意很少回來,她一個人住,曾宜寧也經常是一個人,慢慢地她們就成了朋友。

三婆婆年紀大了眼睛不好,繡花的線總也穿不進針眼裡,曾宜寧就幫她穿針,穿五根針可以換一顆糖。

三婆婆的兒子一年到頭難得回家,每次回來都會帶很多外國的太妃奶糖和巧克力,三婆婆不愛吃這些,都攢了起來,放在家中的玻璃罐中。

三婆婆不喜歡的東西恰恰是孩子們的最愛。

最開始,穿針線的這份工作並不屬於曾宜寧。村子裡有很多孩子都喜歡吃這個外國糖,他們都幫三婆婆穿過針線,而她是那個最有耐心、最有毅力的人。

雖然在同一個村子裡,但從老房子到三婆婆家也有一段距離,她會早早地起床,在上學前幫三婆婆穿好一天要用的線,然後再去上學,風雨無阻。後來,家裡蓋了新房,就在三婆婆家旁邊,她很高興。

和彆的小孩不一樣,從三婆婆那裡獲得的糖她隻吃過一顆,因為好奇,所以剝了一顆嘗嘗味道,味道太甜了,她並不喜歡。

這些糖對她來說還有更重要的用處。在學校裡,從外國來的、印著看不懂的英文字母的巧克力和太妃奶糖也是稀罕物,它們成為了曾宜寧的“貨幣”,她用這些糖跟同學進行交換一些小的東西,貴的東西她是不換的,最多換幾天使用權,憑借攢下來的糖,她獲得了想要的彩筆、橡皮、貼紙、本子、故事書……

父母賺得錢都要用來還建新房欠下的債,上初中以前,曾宜寧是沒有零花錢的,但她卻是班上文具最多的人。

可總有個彆人缺乏契約精神,拿了她的糖後賴賬。

朱誌傑就是那一個,他是村長的兒子,家裡條件比一般人家要好,在彆的孩子眼饞零食的時候,他總有吃不完的零食和各種玩具,可是外國的零食對他也有吸引力,他的口氣非常大方,提出用一盒半新的水彩筆換10顆巧克力糖和10顆太妃奶糖,可是東西到手後他卻不肯認賬,還惡人先告狀,誣蔑曾宜寧的糖不正宗。

他在班上大聲嚷嚷:“我爸爸給我買過外國的糖,根本不是這個味道,你騙人。”

曾宜寧很生氣,卻拿他沒有辦法,她試圖找朱誌傑理論,但朱誌傑這人從小眾星捧月,自以為是慣了,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拿了彆人的糖卻不想交換東西,曾宜寧一肚子委屈卻無可奈何。

兩天後,那盒水彩筆卻突然神奇地出現在了她的桌子上。

曾宜寧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抬眼望去,看到了鼻青眼腫的朱誌傑,一反常態的安靜。

就在她疑惑不解時,同桌悄悄告訴她:“朱誌傑被周行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周行?

這個人她倒是不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