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歌不明就裡,“你若喜歡,我們直接買下就是,何必用木匣來換?東西也不值兩個錢。”
白翩語抬手一挽,在他耳邊低了聲,“這可不一樣,如今人暗我明,行事十分被動,你難道不想變成人明我暗,好好瞧一瞧那馮若華究竟有何算計。”
殷長歌疑惑,“你準備怎麼做?”
白翩語清淺一笑,眼角眉梢儘顯神氣飛揚,“阿離哥哥等會什麼都不要說,且瞧好了。”
朝奉見二人竊竊私語,也不上前摻和,極有眼色地退後一步,耐心等候,待客人敘話完畢,彬彬有禮地問詢,“姑娘可是有意購下此釵?”
白翩語心中自有計較,嘴上淡淡,“這根釵子做工不錯,可惜年歲隔得太長,款式也顯陳舊,收藏沒有價值,佩戴也不合時宜,唯一可取的是這鳳凰的一雙眼珠,用的是南海鮫珠,繪得精巧,栩栩如生。”
朝奉嘴上不說,心底不得不佩服,愈發慎重地接待來客,“姑娘真是識貨之人,所言一語中的,不過這根金釵還有一個難得之處,乃是釵身所用的黃金。”
他一邊介紹,一邊向二人展示,“前朝黃金多自山石開采而得,為馬蹄金,齊霍戰亂後,王廷南遷,黃金以平地掘井得者多,名為沙金。此釵是前朝舊物,用的就是南秦罕有的馬蹄金,釵身渾然天成,實屬世所難見之物。”
白翩語不理會他,兀自檢視片刻,道出了另一看法,“金釵映日生輝,確如你所言,可惜釵頭曾有損毀,唯一的可取之處也沒了。”
釵身的凰鳥通身鮮紅如血,宛如浴火而生,靈動的鳳首輕伏,華美的雙翼傲然展翔,被赤金打造的火雲與烈焰所擁,絢麗而奪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鳳尾有道輕微的裂痕,若不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姑娘慧眼如炬,在下實在佩服。”精心修飾過的斷處也被一針見血地指出,朝奉微微有些尷尬,語調一轉改了話頭,“在下家有一女與姑娘年歲相仿,今日見您不免想到愛女,在下既與姑娘投緣,若您當真喜歡,可以給您一個底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任是對方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白翩語並不上當,窺視著他臉上細微的反應,不疾不徐地開口,“你這釵子放在前朝,至少價值二十兩金,可惜有過破損,款式也落後了,如今至多不超十五兩金,我說得可對?”
知道遇見了行家,朝奉不敢再貿然開口,緩了一緩才道:“姑娘是聰明人,在下也不兜圈子了,您若是真心喜歡,不妨開個價。”
白翩語的眼珠滴溜溜一轉,慢悠悠道:“今日你有幸遇見我二人,我有法子讓你售到三十金。”
朝奉的眼神驟亮,一瞬後恢複如常,“姑娘所言當真?可莫要誇下海口。”
厚餌既已撒下,不愁沒有大魚上鉤,白翩語明眸閃爍,靈狡慧黠,“是否誇口,你一試便知,不過朝奉是生意人,應該知道無利不起早的道理,我這個法子自然也不是白送你的。”
朝奉麵上堆起涎笑,每一根眼尾紋漾著濃濃的商賈氣息,“二位可願入內詳敘?”
白翩語向殷長歌得意地一挑眉,拱手卻之不恭。
白翩語的法子說來無甚稀奇,要求朝奉將鳳頭金釵呈入木匣,在鋪中最顯眼的地方展示。她同朝奉打賭,三日之內必有人來高價收購木匣,到時朝奉自然可以三十兩金為典額,成交之後鳳頭釵就作為報酬贈予二人。倘若無人前來,白翩語則願以三十兩金購下此釵。
橫豎都能淨賺十五金,朝奉自然樂得成交。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月溶溶如浸。
回程的路上行人稀落,殷長歌忍不住追問,“翩兒,你究竟有什麼法子?”
明湛的眼眸望來,白翩語巧笑倩兮,開口解釋,“阿離哥哥真笨,你仔細想想,既然馮若華說了木匣暗藏玄機,又隱晦地暗示我們去找贈梳之人,說明木匣才是她與妙手郎君暗中聯絡的關鍵。”
殷長歌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梳,突然明白過來,“所以你才會讓朝奉用木匣呈著金釵,擺放在鋪中最顯眼的地方展出?”
仔細想了想,他又道出一問,“可若是三日內妙手郎君沒有找來,又該如何?”
白翩語忽然趨近,親昵地挽上他的手臂,“阿離哥哥不是說我戴那根金釵好看?若是三日後無人來高價收購,你就將釵子買下送我,可好?”
少女的心思一貫難猜,殷長歌微訝,想象出她戴上金釵的模樣,又覺憧憬,不禁笑道:“翩兒戴什麼都是極好看的。”
一語傾入耳中,她的耳根一瞬漲紅,語聲也低怯起來,“阿離哥哥,你何時變得這樣壞。”
殷長歌沒聽出話中的羞澀,一眼瞧見她通紅的頰,驚道:“翩兒,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莫非在江邊受了寒,發起高熱了?”
這般不解風情,簡直枉做少年,白翩語連忙捂住雙頰,氣憤地跺了跺腳,“阿離哥哥,我真的不理你了!”
不通人事的少年著實無法跟上她的思路,不敢再貿然出口,噙著一抹憂色欲言又止。
良久不聞下文,白翩語平複了心情,忍不住翻出一個白眼,拖著聲腔長歎,“阿離哥哥,你娘親究竟是怎麼將你生成這樣的?”
殷長歌不覺牽動了心緒,深眸半垂,語調生出酸楚,“若非生下我,她應該過得很不錯,可是如今我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白翩語自覺失言,側過頭不再說了。
就在此時,夜空中忽然飄來輕輕數陣陰風,刹時間,梨花落儘滿地白,殷長歌登時渾身一僵。
花瓣漫天飛舞,難辨從何而來,飄忽若天外飛雪,席卷來刺骨的陰寒,令人毛發悚然。
時近宵禁,長街空無一人,白翩語柳眉一豎,朗聲喝道:“何人裝神弄鬼,不妨就此現身!”
漫天雪瓣似被無形的巨掌一攏,戛然而止,隨即彙入一處,憑空儘落。長街儘頭幽幽而來一個麵覆輕紗青衫女子,氣息詭異,仿佛地獄走出的亡魂怨靈。
一見來人,殷長歌的心仿佛被鐵鉗箍住,驀然一緊,“玉英師姐,你終於還是來了。”
白翩語眸光微變,低聲問道:“這女子是誰?”
殷長歌的臉色十分難看,緊盯著來人,半晌方道:“她是西南朝月聖教的二聖女,姬氏玉英。”
“原來是姬滄老兒的聖女,”白翩語眉頭一蹙,往前湊了一步,仿佛無意識般擋在了殷長歌前麵,“夤夜而來,是要向我們傳授貴教聖諭?”
姬玉英並不理會她,枯瘦如柴的手彈了彈細長的雪甲,眉間凝著一縷煞氣,隱隱透出邪氣的森寒,“殷長歌,你可真是好本事,讓我一路追得好生辛苦。如今離了玉罕,又傍上新的小妹妹了?”
歸途中連番意外的幕後人終於現身,殷長歌禁不住心跳,“師姐,玉香師姐之事確是我的過錯,師姐要我償命也無可厚非,待我回穀中向父親辭彆後,自會來找師姐受死。”
“阿離哥哥,你在胡說什麼!”白翩語驚而怒斥,望向姬玉英的眸光冰冷,透出狠戾,“你想要我哥哥的命,先過我這關再說。”
她冷冷一哼,自袖中抖出銀鞭,掠足飛身而出,直逼敵人命門,出手狠辣而迅捷。
殷長歌大驚失色,高聲呼道:“翩兒,不可!”
白翩語充耳不聞,足下一蹬飛在半空,如一隻青鶴淩空撲擊,身法曼妙無比。
姬玉英也不躲閃,待她的長鞭逼至眼前,身形忽然一晃,如一縷輕煙驀然憑空消失。
殷長歌心呼不妙,大聲叫破,“小心背後!”
不等白翩語回頭,姬玉英已閃至身後,左手疾舉,向她後腦而去。
殷長歌顧不得多想,身子如大鵬般撲去,攬著白翩語在半空一個回旋,堪堪避過毒手。
二人剛喘了一口氣,隻聽得對麵一聲冷笑,姬玉英五指舒展,露出的雪白長甲猶如一雙鳥爪,揮來劃去極其陰詭,殷長歌持劍相搏,堪堪與之打平。
白翩語的武功以奇幻見長,論到內功修為,比之殷長歌遠為不如,她仗著聰明機智,又有神兵在手,行走江湖以來總能逢凶化吉。然而遇上姬玉英這樣心狠手辣的高手,又一心致人死地,輕敵之下難免顯得左支右絀。
殷長歌無意纏鬥,一心護著白翩語脫身,肩背處不多時已挨了數爪,他的額頸儘是涔涔的冷汗,傷處有血絲漸漸滲透衣上的抓痕,看上去狼狽而可怖。
白翩語將他的避忌看在眼裡,心急如焚,冷眼斜睨敵人,“姬玉英,你可知今日若殺了我哥哥,會有什麼下場!”
姬玉英冷惻惻地盯著她,麵無異色,“他殺了我師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今日必須給我師姐償命!我奉勸小妹妹一句,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白翩語聞言神色忽戾,手中的銀鞭急速轉動,鞭影縱橫,似真似幻。
姬玉英凝注著敵鞭的來勢,一一拆解,不料銀鞭材質特殊,看似尋常,一觸之下宛若玄鐵,對方乘機而進,她居然幾次險象環生,俏麵不禁多了幾絲驚疑,杏眸隨之一沉,“這不是普通的銀鞭,你是什麼人?”
白翩語左手暗中探向袖內,麵上輕鬆一謔,“想知道我是何人?就讓它來告訴你吧。”
話音未落,她手中已多出一枚信號彈,拇指一頂,一記煙花無聲地綻放在靜謐的夜空,在黑暗中絢麗而奪目。
姬玉英知道大勢將去,不再廢話,左手前探,五根白慘慘的長甲倏忽抓向殷長歌。
少年一心全在白翩語身上,心神未亂,勉強後退數步,嗤的一聲輕響,胸口的衣衫被她抓爛,袒露出一片肌膚。姬玉英右手五指緊隨其後,身後驀地閃出一道鵝黃身影,銀鞭迎麵擊來,她急忙後躍避過。
白翩語手執銀鞭快速絕倫地連連進招,迫得她不得不急退三步,雙方瞬間拉開了距離。
姬玉英銀牙恨咬,淩厲的氣息侵入發膚,攻勢如疾風驟雨,然而無論如何也避不開飛舞縱橫的銀鞭,長鞭的起落轉折有一種奇特的韻律,宛如一隻空靈的遊龍,極儘精妙,極儘從容。
忽然間雪甲一收,姬玉英停住手若有所思,冰冷的瞳眸微縮,“霍無憂是你什麼人?”
白翩語沒有回答,平地裡發出了幾聲簌簌輕響。
姬玉英神色驟變,俯身一夾,一條兩尺長的青蛇被她提起來當空夾斷。
殷長歌的目光落向足下,神色大變,“翩兒,小心有蛇!”
兩條青蛇悄無聲息地竄了上來,卻離奇地繞開白翩語,直奔殷長歌咬去。他情急關心,早將蛇尾扯住,此際揚手一甩,蛇頭觸地頓時沒了氣息。
白翩語眸光一寒,凝視著遠處怒喝道:“姓霍的,你若敢傷他,我定要你好看!”
話音剛落,屋巷深處走出三名男裝打扮的白袍女子,正是殷長歌數日前在酒樓中見過的敦煌來客。
三人向白翩語行了一禮,分列站定,隨後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白衣男子,雙目斜飛,麵容俊雅,一身輕裘緩帶,神態甚是瀟灑。
他的目光徑直落向白翩語,長眸帶笑,宛似含情,“阿翩,玩夠了就隨我回家吧,師父和君上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