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沉沉萬歲憶挽詩(1 / 1)

也就是來典禮上當群演,包括斟酒、上茶等雜事,宣讀冊文、頒發金印等主持人工作。等到她的妃位金冊、金印製成,行妃位冊封禮也有命婦貴女主持。

命婦們參加這種典禮的禮服都統一由皇家發放,前朝官員的朝服卻要自己準備,奇怪!

舜玉行禮時拿餘光撇了一眼廊下的樂隊,這些隻有在皇家舉行朝賀之禮時才會使用,算是大清最頂級的交響樂團了吧。

皇後娘娘穿著朝服朝冠,舜玉瞧見那衣服上的各色寶石和珍珠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輝,連朝褂的邊沿都鑲著金片。自己也穿著妃位朝服,袍、褂、冠,耳飾、領約、朝珠等等一應俱全,等級嚴格。

她實在覺得這身衣服高貴,自己不由得挺起胸膛來,但很快便想到前世的自己,她怎麼能為穿這一身衣服而感到驕傲?

她有些羞愧,覺得這是一種背叛,她正在逐漸拋棄她馬克思主義的靈魂,而被封建階級思想腐蝕,因為她碰巧成為了一個高階級的群體,又碰巧在她有限的前半生中未曾親身遇見過什麼挫折。

這是一個新生的靈魂在對抗畫皮惡鬼的糾纏,隻是她還不曾意識到美豔皮囊下的可怖實情,一位年輕姑娘被捧坐在寶石茶盅裡,若是那惡鬼用烏黑的胳臂纏繞住她的脖頸,口出吐出的煙瘴遮蔽了眼前一方天空,她才能會發覺那時她連呼吸也不能。

此時的舜玉隻在心裡彌漫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忍不住撇撇嘴,在陽光下微微找了個角度,躲過了寶石反射的光線。

等皇後在交泰殿坐定,便開始奏樂,行禮,一整套的三拜九叩,然後從丹陛上退下去站好。宮殿監再奏請皇後回宮,皇後回到宮中,舜玉、和妃等人才能散,再引眾命婦出宮。

這一套下來,舜玉回到宮中,由著福苓她們將朝服小心翼翼的換下,收起來再交回四執庫去。舜玉此時才能癱在床上喘氣,福苓趕快跑到門口守著去,怕被人看到主子這副禮儀形象全無的樣子。

儲秀宮那邊,卻還有皇子皇孫、貴人、首領太監等著行禮,幸虧這宮裡是皇子也少,貴人也少。

至於百官的賀壽箋文,隻能等明日再看了。這哪裡是過生日,純粹是在受罪嘛!

皇後千秋剛過,皇上便下旨,合宮挪去圓明園避暑了。

圓明園四十景,皇帝隻住在九州清晏處,一處景致便是一座小島,九州清晏就在正大光明後麵,隔著一片湖,整座小島後麵也是一片湖,怪不得能避暑呢。

這九州清晏正軸上三大殿,分彆是圓明園殿、奉三無私和九州清晏。皇帝住在西側的怡情書史和樂安和,妃嬪們都住在東側的天地一家春。

東側的天地一家春已經把上次未來得及的第三處院子也收拾好,如上次元宵節時一樣,西麵兩處仍是全妃和皇後,新的院子在東邊,離得遠些,任誰去住都顯得打壓人似的,便由皇後做主,給了喜好清靜的恬嬪。

於是和妃住了正殿,祥嬪和珍貴人一西一東。個人都隻帶了位下侍奉的宮女,太監則重新指派到各個院子裡。

舜玉在院子裡歇了一日,便想四處走走。這院子雖小,卻處在圓明園中,哪裡少得了景致去看呢?隻是還不等她起了心思去逛,皇帝便來看她了,特意來瞧她的院子布置的怎麼樣。

正殿不過三間,不再設地屏和寶座,正對門掛了一副榴花雙雀圖,下設著鋄銀鐵雲包角桌,兩邊放著檀木太師椅。拿東裡間來待客,皇帝便是坐在此處閒話了一刻鐘,站起身來要看她起居處。

原來在宮中時,正殿麵闊五間,皇上也曾在東暖閣與她寫過字,隻是那時寢殿在西裡間,也不跟書房一間啊!

好在這院子正殿每間麵闊一丈三尺,進深足有二丈一,因此西次間立了一個屏風,將之分作裡外兩間。

這靠窗的外間臨著窗欞放了紫檀方桌,兩邊的椅子上是綠地緞繡五彩纏枝坐墊、同色引枕,靠牆又設了梳妝台,上放著妝奩鏡子等物。

皇帝拉著舜玉的手瞧了一番,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坐在方桌前。福苓早取了紙筆擱在桌上,舜玉知道皇帝是要寫字,便著手磨墨。

男人並不動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聲音輕閒:“朕還記得當日初見你,在欽安殿。”

舜玉不知道皇帝想說什麼,但很快反應到他說的是選秀那時候,便隨口應道:“奴才隻一心想著要麵聖,出了一手心兒的汗。”

他睜開眼,伸出一根手指來,湊近她道:“你可知朕為何要賜你封號為‘全’麼?”

舜玉瞧他一眼,也不說什麼,隻微笑著退到桌旁,皇帝站起來執了筆,彎腰寫下兩行字,還讓出空來給她。舜玉伸頭來看。

白雪清詞出坐間,愛君才器兩句全。

初夏的日光灑在紙上,墨跡很快乾了,舜玉將紙拿起來,輕聲念了一遍。

“秀女的字都是簪花小楷,秀氣有餘而氣韻不足,朕喜歡你的行楷,頗有顏柳之風。”

“所以朕留意了你,已故從一品蘇州駐防將軍頤齡之女,”男人勾起手指蹭舜玉的臉頰,“鈕祜祿氏。”

舜玉思緒飄搖,想起宮中皇帝曾誇她的字好,她早已知道了。當時一路綠燈,都到了皇帝親選環節,她心裡惴惴不安,怕萬一被指給宗親可怎麼好?

本朝年輕的王爺隻有皇太後所出惇親王和瑞親王,以她家裡如今的情況若是被指為格格可就慘了,勢必要靠生育搏位,卻連命婦都不可能是的,更不必說基本的生命保障。

於是她改寫行楷,想著宮中選妃,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正好故意賣弄文采,想著戴一個“冒尖出頭,不安分”的帽子被刷下來,至於被選進宮,她是打死也不曾想過的。

舜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原來自以為的妙計,卻是畫蛇添足、歪打正著,如今的結果,竟是自己親手促成的。

她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一時間眼裡濕濕的,轉頭去看皇帝,隻見皇帝目光灼灼,便隻不好意思地抿起一個笑來,將紙放在桌上。

皇上側著身子,舜玉正好半個肩頭靠在他懷裡,他正看著懷中人的側臉:“在家時閨名喚做什麼呢?”

她執筆,落下兩字。

“舜玉?”皇帝輕聲吟詠:“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玉兒當得此名。”

皇帝已走了多時了,舜玉一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無奈地自嘲一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也許冥冥之中她注定要進宮,注定要遇到皇帝。可是轉念一想,也許沒有那副字,自己也會被留牌子,畢竟皇帝的意思是“才”、“智”、“貌”都全,也許自己正好撞上了皇帝的審美。

舜玉自嘲的搖搖頭,好嗎?她也不知道,如果不進宮,她早已決定一輩子不嫁,額娘作為守節寡居的孀婦,領著阿瑪的半俸,再加上一些薄產,養活一家子人不成問題。

若是弟弟長大承襲父親二等男爵位領禦前侍衛,即便成親之後家產全部交給他們夫妻,她也自可以去做姑子,總之捱過十幾年也就完了。

可是如今,她入宮為妃,也許這正是上天的安排,但她不會懼怕。

這條命她一定要握在自己手裡,以後如何,就看個人本事吧。

兩個人都滿腹思慮,心緒沉沉。

是夜,皇帝獨宿養心殿。

蠟燭還亮著,他坐在紫檀桌前,麵前壓著兩張字,一張汗阿瑪寫給額娘的挽詩:相期百歲後,一笑結三生。

一張是他與全妃的名字,他將自己的字寫在‘舜玉’同列。

旻寧。

是什麼樣的感情才會讓汗阿瑪期待來世,旻寧以前從未懂過。

他十五歲大婚,與原配福晉是少年夫妻,那時額娘還健在,他也曾期待過擁有像父母那樣的感情,可惜額娘沉屙難起,勉強撐到汗阿瑪登基已是力儘神危。

他大婚不過才三月,額娘便駕鶴西去。也許是她心事已了吧。

瑪父步步緊逼,嫡福晉的替補送進王府一個又一個,額娘卻什麼都做不了。

旻寧心裡明白額娘的心意,丈夫正值壯年,她一定要,要為兒子爭一個皇後嫡子的位置。

不為立嫡立長,而為在汗阿瑪心裡保一個位置,隻盼他念及彼此夫妻情分,無論如何不能薄待元後嫡子。

額娘走後,徒留他獨自沉溺於喪母之痛,福晉安靜肅穆,他與她隻是相敬如賓,並無體己話可言,沒過幾年福晉也早逝了。

他登基後為她選了諡號“孝穆”,很適合他記憶裡女子的模樣。

後來汗阿瑪立了繼後,他也續娶了佟佳氏。同樣的高門貴女為妻,可身為丈夫的他卻不再像從前那樣輕鬆。皆因新的皇額娘有個兒子,後來甚至有了第二個。

朝中漸漸有了支持弟弟的大臣,他越發的收斂性子,如履薄冰,索性佟佳氏溫婉賢淑,不曾讓他在後宅事上煩惱。

隻是他越發的沒有心情在酒色之事上,多年以來,除了那晚醉酒寵幸的宮女有孕,汗阿瑪大喜甚至封了她側福晉之位,還有皇後早逝的大公主之外,他膝下再無子嗣。

今天在鐘粹宮,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指縫溜走,他沒來得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