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用罷早膳,忽見福苓打了簾子進來通報,說是翊坤宮祥貴人求見,遣了個小丫頭過來問。舜玉也不好才入宮就給人不痛快,便答應了。
福苓出去傳話,另一邊去命人備著待客的茶糕,另一個丫頭芸惠進來,手裡拿著舜玉剛剛命她找的花樣子來,她擱在文竹炕幾上問:“主子還看嗎?”
舜玉難得今日有心情在女工上:“先放著吧,我先翻著瞧幾眼。”
她心中尋思著這位翊坤宮的祥貴人,與自己同為鈕祜祿氏,不過家世卻高的嚇人。
出身滿洲鑲黃旗的姑奶奶,即便不入宮,那也是姻親皇族的,額娘更是出自沙濟富察氏,在此時算是純血貴族了。雖然說家中男丁做官並不出色,她阿瑪如今隻是個正五品的郎中而已,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她不進宮侍奉,那也是必然姻親皇族的。
仔細想想今日儲秀宮請安時,她並無異色,舜玉略放下心來,自顧自看起了花樣冊子。
祥貴人並不拿喬,待小丫頭回去有半個時辰,就聽見芸惠在外頭請安的聲音,隨後打起簾子來將人往東暖閣裡請。
祥貴人這邊走過正殿,轉進東次間,隔著多寶格,看見裡麵坐了一個鵝蛋臉的美人,聽得她來了,正站起身迎過來,她上前蹲了一個萬福:“給姐姐請安。”
舜玉虛扶了一把:“妹妹快起來坐。”待祥貴人起身,便將她讓在右邊下首坐了,自己仍坐在剛才的位置。
祥貴人見她桌子上還擱著冊子,柔聲道;“不知今日可叨擾了姐姐不曾,還請姐姐莫要怪罪。”
“妹妹說笑了,我哪裡有什麼正經事,不過翻著打發些時日罷了。”舜玉合了冊子放在一旁,抬頭笑吟吟道:“也不知你愛喝什麼茶,嘗嘗我宮裡的可合你胃口嗎?”
對麵的女子應著話音綴了一口,動作端莊卻不失柔美,然後輕輕將茶放回小幾,才緩緩開口:“姐姐這樣說才叫我不好意思,這是茉莉香片吧,如此清雅的茶,正要姐姐這樣高雅的人來相配,留給我們這些俗人就可惜了。”
“其實我早該來見過姐姐,隻是少不得有些事絆住腳,這才耽擱了。我早知咱們二人同為鈕祜祿氏,心中早已不自覺親近起來,今日終於得空,姐姐可莫要嫌我失禮才是。”
舜玉聽得此言,並不以為意,不過互相客氣幾番,祥貴人卻話鋒一轉:“我雖常常往壽康宮去,不過是入宮前額娘囑咐我儘孝罷了,太後娘娘與我同出一族,因而我才盼著能多少聽些家裡的消息。”
“若是姐姐掛念家裡額娘和弟弟,不妨妹妹叫家裡關照著,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舜玉心裡一緊,轉頭去看她,祥貴人卻垂著頸子飲茶,臉上的表情瞧不真切。她心下思量一番,斟酌著開口:“你我已入內廷,這……怕是不合規矩。”
“姐姐說的是,是我疏忽了。”祥貴人語氣輕快,神色卻意味不明;“姐姐如此得寵,若是為宮中添了皇嗣,想必連宮外的家人,也會一並替姐姐高興吧,到時過不了幾個月,便能親自相見了。”
兜兜轉轉,舜玉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點出自己的後台太後娘娘,又是暗示已將她的家人打探清楚,原來是為了此事,她慢悠悠地斂眸喝茶,半響,才回了她一句:“怕是要讓妹妹失望了,我在家裡便內裡虛弱,如今得好好調理身子才是,皇嗣之事,我也是有心無力。”
“我瞧著妹妹是有福氣的人,更不用說皇上給了你這個封號,‘祥’字有吉祥、福氣的意思,想是皇上、太後也盼著你能早日帶來福瑞。”舜玉平視著她,不卑不亢地繼續開口:“妹妹若是實在閒著無趣,不如多往我等宮中閒坐,姐姐妹妹親熱一番,以緩妹妹侍奉太後禮佛之勞。”
“多謝姐姐關心。”祥貴人得了舜玉的意思,也不多坐,便行了禮退出來,自回了翊坤宮。
這邊舜玉送走了人,仍自卷了冊子看,芸惠機靈,打著拿筆的幌子過來打探主子的臉色:“主子,晚膳小廚房已備了,可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舜玉執了筆去蘸水墨,拉長了音調:“嗯,沒有什麼,先按我早上說的那麼著。”她想了想,低頭畫了幾筆,問芸惠:“皇上近日去過翊坤宮不曾?”
這話算是問對了人,芸惠機靈的很,消息靈通得像是紫禁城裡的地下情報站;“回主子的話,皇上不曾去過,翊坤宮娘娘隻有去太後宮裡侍奉的時候才見皇上。”
“可皇上也並非不召她侍寢,她何至於用我額娘和弟弟威脅我?”舜玉擱下筆,認真思索:“想必她在皇上那邊碰了釘子。”
芸惠順勢附和:“奴才覺得她是怕主子您占了先機,如今您這樣得寵,有喜是眼頭瞧得見的事,宮裡人說什麼來著?獅子好禮,茶,茶汁……”
“什麼獅子、茶汁的?”舜玉被她逗得止不住笑,福苓進來布菜,揭開謎底:“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裡’!”
這兩個丫頭,福苓穩重聰慧,芸惠機靈能乾,特彆對舜玉的脾性,三人又年紀相仿,服侍舜玉很是受用,便比旁人膽子大些。兩個人那會兒聽著裡間的談話,便怕舜玉心中不順,想著法子說些笑話湊趣兒。
舜玉卻並不放在心上,她雖不過正紅旗出身,曾祖父卻靠著軍功起家,是圖形紫光閣的武將,祖父平叛時戰死,得了爵位,阿瑪又一路從二等侍衛做到蘇州從一品駐防將軍,隻是六歲那年一場急病去了,才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好在她入宮,還有弟弟陪伴額娘。
若是阿瑪還在,祥貴人就憑著她家的空殼子,怎麼敢將事情做到她麵上來?想是她阿瑪搭上了太後,皇上又極為孝順,若是太後發話,想對自己做些什麼,想必皇帝也不好阻攔,才敢如此張狂。
舜玉不禁冷笑,祥貴人太過天真,她前世讀過史料,當年慈禧給同治選了慧妃,給光緒選了皇後,可是同治就是喜歡皇後阿魯特氏,即便光緒這個傀儡,也偏寵珍妃。
皇帝不喜歡,太後還能硬按著人往床上送不成?若是當皇帝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還有什麼意思。
看來,皇帝這頭,自己得用點心思了。至於懷孕?舜玉不傻,自己如今年紀也太小了,先好好養身體才是正經。福苓他們不知舜玉心中所想,晚上臨睡前,看著她欲言又止。
“瞧你這樣兒,有什麼話說給你主子聽?”舜玉大大方方地,倒弄得福苓不好意思了,她壓低了聲音:“主子,奴才的阿瑪在禦藥房當差,奴才平日裡也跟著學些藥理,若是您真的不想懷孕,我曾看過書上有個丸藥方子,不傷身子的。”
舜玉被驚了一驚,將她拉到床上坐著:“傻丫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些話若被外人聽了去,可小心你的小命!”
福苓的頭更低了,她幾乎要跪下來;“主子千萬贖罪,奴才的額娘就是生產的時候一遭丟了命。如今咱們在宮裡,還不曾站穩腳跟,豺狼環伺,實在冒險。雖然是大不敬的話,可這都是奴才肺腑之言!”
舜玉默不作聲,隻定定看著福苓,後者低著頭,嚇得如鵪鶉般縮著身子,淚珠兒都滴到了錦被上。
舜玉深深歎了口氣,拿著帕子給她擦了;“傻丫頭,既然敢說,怎麼又嚇成這樣,你放心,衝著你這番心意,我必然真心疼你,快彆哭了,你眼光不錯,竟看著出來我是個心軟的,不然,也不敢出此狂言。”
好容易將人哄好了,她才悄聲說與福苓:“你考慮的周全,我也正是這樣想的,不過避免有孕之事,我自有辦法。”
舜玉的辦法就是排卵期。
她可是接受過科學教育的人,福苓所說的什麼古方丸藥,不僅效率低,還容易被旁人發現,留下馬腳,她身體本身偏弱,隻需排卵期那幾日推說身體不適,太醫院那邊記了檔便會撤下她的綠頭牌。不侍寢,避孕便十之八九了,再說妃嬪又不準留宿養心殿,她隻需清洗乾淨便好。
舜玉翻過身,心中一片激蕩,不想這丫頭平時如此穩重,今日竟能有此作為,真是人不可貌相,從此更覺她與旁人不同,格外高看一眼,這是後話,自不必提。
且說祥貴人這邊,這日仍往壽康宮來服侍太後,用過早膳便陪著念了一品《妙法蓮華經》,想靜靜心。
“祥主子,念了有半個時辰了,歇會吧。”嬋淑姑姑上前輕聲提醒。祥貴人抬起頭看向上首,頗有福氣的銀盤臉上抿起笑來。
“就要過年了,也不必多少用功,菩薩跟前是個心意。”太後喝了茶,笑著拿手帕壓了壓嘴角,再看看她的頭臉齊整,模樣又出挑,行動言語樣樣挑不出錯兒,這樣有福氣的孩子可去哪裡找呢?
這樣想著,太後心情很不錯,便出言關心:“難為你這孩子惦記我,入宮了就不比從前在家裡了,翊坤宮的奴才可還得用嗎?”
祥貴人聞聽此言,急忙回道:“入宮以來事事順心,都是皇後主子治下有方,如今奴才自然一心侍奉皇上太後了。”
太後心下滿意:“皇帝自來穩重,不好酒色,政務又繁忙,後宮事上疏忽一些也是有的。”
祥貴人隻得低頭稱是:“翊坤宮離得近,奴才時常留心,皇上日理萬機,更要勤加體貼才是。”
“你這孩子總是這樣懂事,也不枉費我和你阿瑪一片苦心了。”太後這樣說著,瞧見蟬淑已將一個宮女領了進來,即命她見過翊坤宮祥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