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東來(1 / 1)

我在蓬萊當警察 伯芽 3988 字 2個月前

楔子

蓬萊有仙山,仙山攬海潮,海潮生怪島,怪島聚三寶。

一曰清照鏡,二作眾生尺,三名執法劍。

清照鏡,可見三界法相無邊,善惡心,臨麵前,無須言語,自有分曉。

眾生尺,可量三界欲想無際,對錯行,鋪丈前,無須解釋,自有分辨。

執法劍,可斷三界因果無常,黑白路,堆鞘前,無須遲疑,自有分決。

三寶授三仙,三仙居三儲,遠在仙山下,又立海潮上。

雲深且出影,日背則透光,燃花不入室,風驟難襲窗。

唯得昆侖七散香,燒一晝夜,邀喚三仙。任是人鬼妖魔事,千苦百悲,亦然能解。

——《東海異誌·蓬萊三儲》

鹿紅第一次上天庭,還是承了恩師的光。

在天界啊,功德名聲夠大夠響亮的神仙,都有自己的府邸。譬如她師父的東來殿,不知道修了多久,才修出那樣一座金碧輝煌的八角吊簷高閣。

她是南海小島上養出來的靈,很多很多年前,機緣巧合之下,逢恩師到南海采藥,她在樹後麵偷偷張望,暗暗思考這老頭為什麼明明頭發胡子都白了,還硬要穿一身紅衣服,是想顯得頭發和胡子更白嗎?

她想得出神,不料下一秒,那白發白胡子的紅衣老頭拉住她後領,一把給她提了起來,“呦,小鹿,你要看老朽采藥大可大大方方站出來望著,你躲在樹後邊作甚啊?”

鹿紅下意識掙紮,想要這老頭給她放下來,她本來就害怕高,又不清楚這人來路,於是發瘋亂踢,一腳踹在了老頭腰上,老頭吃痛哎呀一聲鬆了手。

“咣當——”鹿紅一屁股坐在了古樹盤踞的根部, “你放下我就放下我,你扔我乾嘛?”

這古樹的根最硬了,南海這邊常年霧氣氤氳,把樹根都浸濕了,衣物沾上就黏糊糊的,她最討厭這種感覺,還要浪費法力烘乾,想到這,她噘嘴瞪了老頭一眼。

紅衣老頭腰也疼,一看這小女娃瞪自己,他微微皺眉,“你這小鹿,你先踹老朽的!我這一把老頭骨都快趕上這棵樹的年頭大了,你這一踹,也不怕給老朽身子踹散架了?”

“你若是不抓我,我怎麼會平白無故踹你?”鹿紅小臉氣得通紅,“再說了,你能進南海府采藥,想必法力高強!若是我一腳就能給你身子踹散架了,你不覺得你很丟臉嗎?”

“嘖,”紅衣老頭笑了起來,“你這小鹿好有意思,你師承哪處啊?”他四處張望,“這南海府隻有一位真人,你是她徒兒?”

“不是,我沒有師父,”鹿紅連連搖頭,南海府的真人位子那般高,她可不敢胡說自己跟真人有什麼關係,這要傳出去了,怕是要遭天譴的。

紅衣老頭好似來了興致,捂著他的老腰繞著鹿紅走了一圈,“哎?不如做老朽徒兒?”

“不要,”鹿紅撇嘴,她雖一直沒出過南海島,但這些年見過往來的人也不少,她對麵前這老頭第一印象不算好,誰家好人一把年紀了還穿鮮紅的袍子?可見是個沒正形的。

“為什麼不要?你若是做老朽徒弟,老朽就送你個好東西,旁人求都求不得呢!”

小鹿紅蹙眉,“啥啊?”她單純是好奇發問。

“清照鏡曉得不?”紅衣老頭蹲下平視她,跟哄孩子似的。

“不曉得。”

“這你都不知道?走走走,跟老朽回去,帶你這小鹿長長見識。”

她的拜師路就這樣莫名其妙,或者說是被紅衣老頭坑蒙拐騙了。

總之,從這一天起,她也有了師父。

“你叫啥啊?小鹿,你有名字不?”紅衣老頭還是提著她後衣領。

鹿紅生無可戀的被他提著走,“沒有。”

“你這小娃娃也穿著紅裙子,果真是跟老朽有緣,既如此,你就叫鹿紅了。”

鹿紅歎了口氣,她聽說的那些有名字的仙啊靈啊妖啊魔啊,人家那名字聽起來就高大上,得翻好幾天古書才能起個好的,為什麼她這名字來的這麼草率?

算了,草率就草率吧。

南海島上其他的精怪和靈,都叫她紅木頭,鹿紅要比紅木頭好聽一點。

嗯,也就一點,一點點。

鹿紅第二次上天庭,還是承了恩師的光。

她小時候被老頭領回東來殿行了個拜師禮,完事後就又被老頭送回了南海島,老頭找人給她在島上建了個小屋,按照老頭的話說,他是給她建了座簡潔版的東來殿。老頭還送來一麵鏡子,銀絲包邊的大菱形鏡,比那會兒的她要高半頭多,可惜正反兩麵都照不到人。

她一度懷疑自己是被騙了,被騙的徹徹底底,就這破玩意還是旁人求不到的寶貝?

誰會想要一麵不能照人的鏡子啊?鏡子如果不照人,還叫鏡子嗎?

轉眼幾百年過去了,她都長成少女模樣了,那鏡子還是不能照人,她梳洗時還是要跑到南海邊上,蹲著等水波平靜,映出她那張在她看來平平無奇的臉來。

老頭今日要在天庭舉辦壽宴,據說宴請了很多厲害的神仙,有些甚至在天庭官職很高。

她收到了老頭的傳信,說是讓她準時準點到場,他要跟大家顯擺顯擺他的寶貝徒兒。

鹿紅又不懂了,她現在充其量就是個閒散小仙,有啥值得顯擺的?

她將這一切都理解為老頭又沒正形了,不過自己師父的要求她還是會好好達成的。

到壽宴場,師父已經端坐正堂中央,他還是穿著那一身顯眼的紅。她進殿恭敬行禮,而後順著老頭指座的手坐在了左開的第一單桌,如果沒猜錯,今天的飯吃的一定很拘謹。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仙娥小聲議論,“那前麵挨著上座最近的那,你們看見沒?”

“是那個穿著暗紅麻褂繡羅裙的姑娘嗎?”

“對對對,就是她,她應該就是東來殿主人的徒弟,清照鏡下一代傳人。她本就是南海島的一隻鹿靈,也不知道是有什麼福分,讓東來殿主收做徒弟。”

“鹿靈,那不相當於鹿精嗎?現在妖精也有資格上東來殿赴宴了嗎?”

“東來殿主人一直沒收徒弟,這機會,她生來得之,實屬命好。”

“行了行了,東來殿主人身份尊貴,莫要再多作評價,省得招來是非。”

鹿紅捏起塊蓮子糕,咬了一大口,越嚼越香,她壓根不想理會那些仙娥,當然不是因為她氣度多大,而是因為那些仙娥們說的都對。

她本來就是鹿靈啊,這還能改變啊?她都有點想過去跟她們一起議論一下自己。

往常南海真人傳度他們這些南海島上的精靈妖怪時,老說天上不會掉餡餅,按規矩好好修行好好積德行善才能得大成。

但天上就是掉餡餅了,老大一個餡餅砸在了她身上,直接給她砸天庭東來殿來了。

鹿紅又摸了塊蓮子糕,尋思這玩意咋這麼好吃,然而這一口還沒入口,她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那蓮子糕徑直回到了盤中,與此同時,她耳邊響起老頭聲音,“彆吃了,沒開宴呢。”

她略顯尷尬地環視四周,最後才看向上座,紅衣老頭一臉無可奈何望天。

“昆侖司主到!”廳外有接引客人的仙娥輕呼道。

老頭起身出座迎接,她趕忙跟著起來,站在桌前恭敬做禮數。

進門的,是一位看不出年紀的女人。

她穿了件青白色的大擺羅廣袖華服,袖口和袍角都繡著青鳥雲紋,還有零零星星的類似於玉片的點綴,肩頭是聳起卷邊,這奢華樣式昭示著她身份高貴。

她眉峰高挑,上揚的眼成丹鳳狀,鼻子高挺但鼻頭下壓,唇朱朱一如胭脂花開。

她身邊跟著名青年,一襲墨藍色長袍,繡得是水浪濤紋,外衫帶著些雷紫光暈,胸前兩開的對襟隱隱現出麟結。

最吸引鹿紅的,是他麵容。

他臉型十分流暢優越,劍眉長長不雜亂,桃花眼睫垂垂,偏生眼下粉紅,帶出眼角深深。他嘴唇不算薄,很有肉感,不笑的時候也微微勾著。

他望向鹿紅的眼神,沒有打量。

紅衣老頭笑嗬嗬的同那女人寒暄,罷了抬頭望向這青年,鹿紅認為她應算呆瓜那一掛的,但呆瓜的她卻明顯在自家師父眼中捕捉到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是那種欣賞但夾雜了惋惜。

“鹿紅,來來,這位啊,就是老朽同你提過的昆侖司主,還不快過來拜見。”

青袍女人的視線緩緩移到鹿紅臉上,她微笑,笑沒有蔓延到眼底。

不知怎的,鹿紅竟有些心慌,她恭敬低身行禮,“見過昆侖主。”

昆侖主倒是沒多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隻點頭示意,正當鹿紅覺得心跳變慢了,昆侖主忽然轉回頭,跟她說著:“清照鏡是我昆侖聖物,你師父既將它傳給你,必當守好。”

清照鏡原來是昆侖的東西嗎?鹿紅腹誹,不動聲色的低頭應下。

“司主邊上這位,是昆侖水官,東海排位第三。”師父笑眯眯介紹著。

鹿紅對上他那囊括江河湖泊的墨色眼睛,好似見到水波晃動。

“敖沄澈,你我年紀相仿,可喚我阿三,若不然顯得生疏,讓旁人聽著,還以為昆侖和東來殿的關係遠了許多。”青年勾起嘴角。

縱使他身側是統領眾仙的昆侖司主,可他那般平和,甚至隱隱帶了開玩笑的語氣。

昆侖主聞言也笑,回複好友似的接了句:“阿三,她年紀尚小,你莫要逗她了吧。”

旁邊三人都笑嗬嗬的,鹿紅不好意思不笑,她臉上掛起招牌淺笑,垂了垂眼。

墨衣青年左手鬆弛搭在身前,她清楚望見,在他食指與中指間,有道淺色的疤痕。

他就是敖沄澈?鹿紅在南海認得頗多水族的靈,她在他們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千年前,東海府治雨不當,引得人間災禍水患暴動,東海府龍族皆罰入昆侖池,鍛紫鏈纏身鎖元神,以懲失職罪過。

唯有一人被赦免,就是眼前這敖沄澈。

也有傳言道,他與昆侖主是忘年至交,正是因他與昆侖主這份交情,才保他如今自由。

但故事每每說完,水族的靈總在末尾添一句:敖沄澈,是東海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