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1 / 1)

四麵牆 海棠淺語 5130 字 2個月前

第二日,我完成了江先生所授的課業,從府中的學堂裡出來。院子裡站了許多手持長刀的人,我看著他們心下好奇,卻未敢多問。

我見到父親時,他的傷勢已經無礙,正在教兄長和姐姐習武,其中還有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孩。

父親叫我過去行禮,告訴我喚他明公子便好。

父親雖有意隱瞞,但當我看到他靴子上用金線繡的祥雲蟒紋,聯想起院子裡那些手持長刀的人,我大概猜到這個男孩應是宮中的某位皇子。

我不想多事,隻與他們隨便說了幾句後,就直奔母親院中。

哥哥隨了父親的性子,一直想做個將軍,所以父親不僅會親自教他習武,還給他請了習武的師父。

姐姐活潑、聰明,喜武功兵法,於是便和哥哥一起習武。

我每次跟著姐姐到爹爹書房裡,看爹爹那些書,姐姐看幾個時辰都不累,而我看一遍雖然能記住,但是不過四五頁紙,就開始昏昏欲睡。

因此,我總覺得自己很笨。姐姐總是安慰我,說我還小,看不進那些書很正常。

我撇撇嘴反駁了姐姐的話,因為姐姐四歲的時候就跟著父親學武,八歲的時候便開始學習兵法了。

……

很快我走到了母親的書房,她已備好了一些藥材,還有一本薄薄的醫書。

母親告訴我,平日裡我識的藥,隻需要把藥和名字對上,但若要真正的做一名醫者,還需要知道那些藥的藥理和用法,所以我還需要再次學習。

母親對我的訓練很是嚴苛,現在,我不僅要看到藥就要知道對應的藥名,還要做到聞氣味就能知道是什麼藥。

因此,在識藥那段日子裡,我常被蒙住眼睛,母親把藥放在我的麵前讓我聞或者摸,認出是什麼藥後,不僅要我說出藥名,還要讓我說出藥效和用法。

我每日都要看很多複雜的醫術,背很多東西。

母親與許多先生一樣,我寫錯字,她就會把我關在屋子裡抄書。

才開始,我因不認識一些生僻字會寫錯東西,被罰得多些。但後麵,就沒有被罰過了。

姐姐與我住在一個院子,看著我心疼,會偷偷給我送我愛吃的東西。母親其實都知道,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人在做自己願意並且喜歡的事情的時候,似乎有無窮的力量,就算身體會有疲累,但是思緒卻如汩汩湧動的泉眼,很難停下。

我有時會在背書的時候睡著,但腦子依舊想著許多東西,一些問題還可以在睡夢中找到可以解決的辦法。

母親見到我趴在書桌上睡著,也不會覺得我有什麼不對,她安慰我說學醫是會辛苦些,讓我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休息夠了,學起來才會專心。

但母親也會告誡我,若要醫術精湛解人病厄,亦要勤學不輟,博覽群書。

後麵我再與長姐去父親的書房看書,我確實可以看懂那些兵書,不過我覺得那些東西枯燥乏味,所以不太喜歡。隻是想著養養自己的笨腦子,會選擇自己看得進去的書多看一些。

平日裡,隻要我按母親的要求做完該做的事,她便會帶我外出遊玩。

慢慢地,母親給我授課的地方也從家裡到了醫館,而我也從隻能在旁相助到可以獨自坐診,不再需要母親的監督。許多人也不再叫我薑姑娘或者薑小姐,開始叫我薑大夫。

父親體諒母親辛苦,日日接送。家中兄長和姐姐已命人備好了飯菜。用膳時,我們一家總是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談論各自的所見所聞。

夜晚,哥哥總會與父親在院中練武或者比試對打,但有時也會吟詩作對。

母親博文廣識,不僅能夠行醫救人,還懂天文星象,因此,我和姐姐便喜歡與母親坐在房頂上,聽母親給我們說關於那些星星的故事,還有母親出去遊曆時見過的江河湖海。

我以為我一直可以活在這樣的美好中,在母親和父親膝前儘孝,直到南燕慶元二十五年,也是我及笄那年……

自當今陛下登基之後,在冬至後的幾個月裡,朝廷都會組織官員在定點的地方施粥布衣,好讓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能夠挨過寒冷冬日。

將軍府施粥的地方有兩個,一個在西門城樓下,一個在母親醫館門前。

和我出生時一樣,開始施粥那日,天也在下著雪。

我為了方便做事,隻穿了一件緊袖粗衣,披了一件鬥篷保暖,頭發也是隨便綰起來的。我如以往的每一年一樣,與哥哥和嫂嫂去了西門城樓下那處粥棚幫忙。

我剛給一名老嫗診完病寫好方子,起身要去拿東西時,抬頭便瞧見一名氣宇不凡、身穿鎧甲的男子,騎在馬上從城門裡進來,朝著我們所在粥棚的方向過來。

哥哥見到他很是高興,墊著腳尖伸手給他招呼。他看到哥哥,冰冷的臉上也有了些笑容。

我不認識他,便兀自轉身去拿東西,回頭時卻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的臉上立刻恢複了先前的冷漠,瞥過眼去目視前方。

與他同行的人,還有父親的好友張大人。

他們後麵跟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裡有一輛精致的馬車,一位約摸三十來歲的婦人撥開了車窗的簾子,探出頭來,看了眼繁華的街市,臉上漸漸露出笑意,卻又很快紅了眼眶,於是放下了車窗的簾子,將頭縮了回去。

她頭上有繁複的首飾,身上的衣裳色彩豔麗、做工精細,我想她應是陛下的妹妹,二十年前被送去烏蒙國和親,如今好不容易回來的昭和公主。

父親幾個月前說過,派去迎昭和公主回來的人裡有六皇子朔王謝明軒。

先前騎著馬走過去的那個冷漠的人,身上的披風上繡了蟒紋,我想那人應是謝明軒。

正月初八的時候,到了太後壽宴,皇帝下旨請京中五品以上官員攜家眷赴宴,我便隨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和嫂嫂進了宮。

那是我第一次入宮,為了不失禮,所以換了一身新製好的衣裙,府中的丫頭也為我精心上了妝。

我跟隨父親和母親入了宮門,在大殿門前遇上了張大人同他的妻女。

張大人常來薑家走動,他的女兒張淑琴與我是閨中密友。

我與母親有八分像,那日的裝扮與平日相差甚遠,與在粥棚那日的穿著更是判若兩人。

或許因是夜晚,張大人父女將我錯認成了母親。

可是我沒想到,謝明軒走過來,卻一眼就認出了我是那日在粥棚裡的女子,接著便問我是否是薑家二小姐,還說出了我的名字。

我下意識隻覺不安,行禮回了謝明軒“正是臣女”後,便拉著淑琴讓她帶我去尋宮宴所在之處。

我與淑琴落座後,謝明軒走進了大殿,他的眼睛直直朝著我這邊看過來,我攏起眉心垂下眸去,將桌上酒杯中的果酒飲下。

宮宴到了一半,我拉著淑琴出來透氣。在禦花園中,我見到謝明軒迎麵而來,我拉著淑琴想要離開,卻被他叫住。

他上前與我們搭話,從他的話中,我才得知他常去軍營尋父親習武。

因為女子不得擅入軍營重地,所以我從未去過軍營。所以,在我的記憶裡,隻在我四歲時,於家中後院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他取笑我那日在粥棚的樣子不像千金小姐,倒像個村野丫頭。我沒好氣的反駁他,“本來就是去乾活,又不是去玩的,若像今日這般穿去,那還怎麼做事?”

他隻笑了笑說“多有得罪”,便與其他皇子離開了。

據說謝明軒為人剛正,隻顧國事,是個清心寡欲的。因此我也不會覺得出了宮門後,我與他還會有再見麵的時候。

何況,父親和母親已為我選好未來的夫婿,是禮部周尚書的次子周瑾年。

周瑾年因有一身醫術又不喜爭鬥,便自立門戶開了一家醫館,因此周家人不會管他有沒有子嗣,也不會管他娶不娶妻、納不納妾。

最重要的是我們同為行醫之人,若是成婚,他也不會介意我總是拋頭露麵在外坐診。

我與周瑾年見過一麵,他是個溫文爾雅的人。此後,我們便常以書信來往,我們在信中相談甚歡,所以,我自己也同意這門親事。

隻是他的母親在不久前病逝,他便還未來我家提親求娶。

從宮宴回來後的第五日,我從醫館回到家中,父親也正好散了值回來。

他著急忙慌的把一家老小叫到院中,緊接著陛下的賜婚聖旨也跟著到了薑宅,聖旨上的名字是我與謝明軒,且婚期就在半個月之後。

我抬頭看著宣旨的禮官,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想要出口拒絕,剛吐出“可是”兩個字,禮官上前兩步,打斷了我的話。

他將聖旨遞到了我麵前,“薑小姐,這門婚事是朔王殿下自己到陛下麵前求的。這樣好的姻緣,許多人可求都求不來,您呀就快接旨吧。”

我跪在地上聽著禮官的話,看著那道聖旨愣神,思緒也千絲萬縷。

好的姻緣應是兩情相悅,可是,我並不心悅於謝明軒。

在很多人眼裡,娶我是謝明軒自願的,若我嫁了,不僅可以得到他的寵愛,還能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似乎除了我和我的家人,沒有人會在意我的感受。

我看著大廳裡已經擺滿的聘禮,還有宣旨禮官滿眼的笑意,仿佛若我拒絕了便有些不識好歹。

見我遲遲沒有動靜,宣旨的禮官彎下腰,小聲道:“薑小姐,您是不是高興壞了?忘了接旨了,再不接可就是抗旨了,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禮官話落,我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眼睛,把眼淚咽了回去。父親和母親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叫我接旨。我轉頭看著一家老小,最終還是接旨叩頭謝了恩。

禮官走後,父親對我說,他對不起我,但是他也實在沒有辦法。

我想起小的時候,路過母親的房門,聽到父親對母親說的話:“薑家的女兒,總有一個是要嫁入皇室的,我能做到的便是儘力不讓若菲或者雪涵入宮為妃,嫁一個閒散王爺就是了。”

這麼些年過去,父親未再提過那句話。我以為不會再發生,可是,最終還是沒能逃掉。

父親見我神色頹然又一直流眼淚,想了想又說現在有一個最好也是最冒險的辦法,就是找周瑾年一起進宮麵聖,求皇帝收回成命。

我自然點頭應下,父親考慮到或許會因事情失敗而落人口實,便以他的名義,派小廝去請周瑾年過府一敘。

我坐在院子裡,一直看向薑宅大門那邊,日光漸漸西斜,直到黃昏,我終於看到派去的小廝回來了,卻沒有見到周瑾年出現。

小廝隻拿了一封信給我,我打開後,裡麵有我送周瑾年的香囊和玉佩,還有一張隻寫了“與卿絕”三個字的紙。

我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小廝問,“可見到了周公子?”

小廝低下頭去,“自然是見到了,他讓我轉告小姐,他送您的東西,今日便都燒了吧,以後就不再來往了。”

我聽後跌坐在地上,但是想一想也不覺得怪,他自立門戶,便不會有周家的支持,而當朝皇後姓周,是他的姑姑。

我不知道周皇後有沒有介入,但如今周家得勢,以周瑾年一人之力,自是不可能與那些人對抗。何況以他的才學,原本可以入太醫署任職,如今卻隻能屈居於市井。

原來,不管怎麼努力的活下去,人在權勢麵前依舊隻如螻蟻。

母親讓我的貼身侍女錦書將我扶回了閨房,我開始整理那些與周瑾年往來的書信和字畫。

屋子裡越來越暗,錦書點了蠟燭。丫頭端了吃食進來,我看了一眼根本沒有胃口。

我埋在書堆裡找周瑾年送我的那些東西,錦書也在一旁幫我。

母親和身邊的蘇嬤嬤一起來了我的房間,我從母親口中得知,聖旨下來的時候,周家已派人去找過周瑾年。如今他與我一樣,都在燒毀之前互相來往過的書信。

我看著扔進火盆裡的東西,並不覺得與周瑾年結束這段關係有什麼可惜,畢竟他沒有選擇與我共同麵對,去求一個收回成命的機會。

而我也不怨他,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理想和顧慮,他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去賭。

隻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如在薑府這般無憂無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