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將休矣(1 / 1)

百花宴當天。

鐘醒天不亮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被拎到院子裡聽考前動員——管家老頭搬了個小板凳站在上麵激情四射地演講。

“這次百花宴代表著薑府的臉麵!京城眾多貴人們都要登門,燁王和王妃也要到場!所以你們必須要無比小心,都給我打起精神!好好乾,賞錢嘛,沈大娘子少不了大家的!”

沈大娘子就是薑學士的正夫人,鐘醒乾活的時候碰見過她一次。那雙丹鳳眼內勾外翹,不笑時高貴典雅,凜然不容人侵犯,完全的當家主母。

至於薑學士的如夫人,薑遇的生母,鐘醒一次也沒有見過。段娘子身體不太好,前段時間又染了風寒,因此一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百花宴也不會到場。

鐘醒站在隊伍後麵,頭垂下去,用額發遮擋安詳閉上的眼睛,見縫插針地補覺。沒想到中學畢業多年之後,還能用到這個技能,果然技多不壓身。

老頭子好不容易結束了念經,揮手讓眾人散了去吃飯。鐘醒揉著眼睛四處尋找芷妹,周圍的人裡有很多生麵孔,都是最近薑府缺人手新招的仆役和丫鬟。

“誒!”鐘醒看見了熟悉的小揪揪,艱難地擠開人群去拉芷妹的袖子。突然,鼻端飄過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不自覺地使勁嗅了嗅。

有點像老家過年放鞭炮的味道。

今天還有放鞭炮這個環節嗎?

古人就是有情趣啊。鐘醒在心中感歎了一句,揉了揉不解看她的芷妹的揪揪:“沒什麼,走吧。”

*

“沈娘子!”一個國字臉男人跳下馬車。

他瞧著正是而立之年,身板挺拔。頭戴白玉弦紋冠,身著墨色繡雲袍,腰間係著一塊玉牌,造型古樸沉鬱,主人似乎是有意把雕著五爪正龍的背麵朝外,但明眼人還是一眼能夠猜出他的身份。

他轉身從馬車上小心扶下妻子。燁王妃挽了個端莊的淩雲髻,頭戴白玉牡丹簪,上身著繡竹素羅褂,脖頸處圍著嚴實的一圈白狐毛,搭了淡青半裙。夫婦二人相攜而來,眉宇間斂著如出一轍的慈和大氣,唇邊微微帶點笑意,恰當地緩解了尊貴身份不可避免帶來的壓迫感。

沈娘子迎上去,行了個禮:“殿下、王妃春安。”

她帶著燁王夫婦往內廳走:“崇文的同僚先到一步,他就先引著人往內廳去了。”

燁王帶著笑意點了點頭,眼神掃過遠處站著的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時頓了一下。沈娘子注意到,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也露出笑容。

“斐兒、遇兒!”

薑斐帶著薑遇跑過來,兩兄弟齊齊行了個揖,燁王揮揮手:“不必在意虛禮,又不是在宮裡。”

“好久不見你小子了,竟然個子長這麼高了。”燁王拍拍站的筆直的薑斐,後者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依舊拗著下巴,有些得意地睥睨著弟弟。

薑遇眉毛耷拉下去,默默地放開了牽著哥哥的手,嘴巴不悅地撅著,側麵像突起的小茶壺嘴,惹人憐愛。燁王妃眼睛彎起來,手輕輕地捏了捏茶壺嘴,把它變成了扁扁的鴨子嘴:“小薑遇,加油長哦,等到了哥哥這個年紀你肯定就比他還高了。”

小鴨子眼睛亮起來,用力地點點頭:“嗯嗯!”大人們都善意地笑起來,隻有薑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把頭不屑地揚到另一邊。

真丈夫絕不做這種取媚討好之事!

*

鐘遇在庭院裡幫著布置完曲水流觴之後,想著偷偷休息一下,結果被路過的徐大娘抓壯丁,還沒喘口氣就在膳房裡打起了下手。

“不行了,真不行了。”她靠著門廊旁邊的柱子滑到地上,顧不上一點兒體麵,早上芷妹幫她梳的什麼雙垂螺髻全散了,被她胡亂地挽成兩團。

現在正是用餐的時候,那群達官貴人正在花園裡觥籌交錯,和著花香,就著美景吟詩作詞,沉迷玩樂。她在這裡抱著朱漆柱子累得半死不活,麵如土色。

我是來接受勞。改的嗎?鐘醒麻木地想。關於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又該怎麼離開,她這幾天思考了很多。

難道是穿書?

應該不對,這裡的情節不像她看過的任何一本小說,她也不知道任何的故事內容。

難道是要做任務?

這也不對啊。她沒有係統,也沒有神秘人給她發布任務。

最終,鐘醒平靜地接受了她就是來這裡給人打工的事實。反正以後都要打一輩子工,就當提前適應一下。

不知道春秋招這段實習經曆加不加分。

鐘醒抱著柱子思考了會兒人生,還沒裝一會兒高深呢,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來。她餓了。

今天中午下人們是沒有供飯的,要吃就隻能等到晚上了。

不過鐘醒可不會坐以待斃,沒有吃飯的條件,那就創造條件也要吃飯。

她早上吃飯的時候偷偷揣了兩個饅頭,剛才幫徐大娘打下手,又在徐大娘的默許下順走了廚房的兩個饃饃,並且一起用廚房的蒸籠熱了一下。現在它們四個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但是鐘醒沒有馬上吃,芷妹應該也沒吃,她去找她一起吃!

芷妹一看見它們,不,也許連手帕都沒揭開,她就會驚訝地睜大眼睛,細細的眉毛隨著往上抬,額頭在劉海下泛出細小的漣漪,再搭配一聲小小的驚歎:“哇!”她就是這樣無條件給鐘醒捧場的小女孩。等到手帕揭開,芷妹會認真地端詳一遍裡麵的每個小東西,抬起頭,把眼睛睜到最圓,盯著鐘醒,發出比剛才更響亮的一聲:“哇!”然後抱著她的手臂,頭在上麵蹭來蹭去,黏黏糊糊地說:“阿鐘姐姐最好啦!”

鐘醒這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厲害的女人。

她甜滋滋地想象等會兒會接收到的誇獎,一蹦一跳地向庭院走。芷妹在花園裡,她手腳麻利得緊,所以今天負責上菜。

後院沒什麼人,賓客到場也隻會在庭院那一帶活動。鐘醒四下裡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兩下兩下,咦?

怎麼感覺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怎麼感覺那人還是貼著她背在走?

“啊啊啊啊啊你彆過來!”“阿鐘姐姐!”

鐘醒鼓足勇氣閉著眼向後轉身怒吼,正好同時撞上那人開口。

“芷妹妹?”鐘醒定睛一看,心落回胸腔,她使勁順了順氣:“我還以為碰見壞人了。”芷妹笑嘻嘻地拍拍鐘醒的背。

“你看?這是什麼?”果不其然,芷妹的眼睛從看見鐘醒掏出那個手帕開始就一直亮晶晶的。

“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嗯嗯!阿鐘姐姐,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嗯......天才啊!”芷妹很聰明地學會了之前鐘醒臭不要臉自誇的“天才”這個詞,並且在一切場合都靈活運用。

鐘醒本來打算就坐在回廊吃,但又擔心被人看見了,被說沒有禮數,特彆是在今天這個大日子。她轉轉眼珠:“你跟我來。”

鐘醒帶芷妹來到了後院最儘頭的一個小房間。這是她乾活時發現的,這個房間以前應該是廂房,但是長久無人住,就堆了些雜物。

房間中間有一個很高的櫃子,幾乎把房間都隔斷為兩半。她們小心翼翼地繞過櫃子,這後麵就算從門口進來也幾乎看不見,更彆提看見她們兩個個子矮小的小姑娘。

“就這裡啦!”鐘醒和芷妹麵對麵蹲下來,一人分了一半有點涼了的饅頭。但是她們兩個都吃得很香,還一邊時不時分享今天有趣的見聞。

“那個公子想在女賓前秀一下文采,結果被一個小姐出的上句給難倒了,撓了半天腦袋都沒對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鐘醒為防止突然有人造訪,一直把耳朵偷偷豎著。她耳力很好,上學時經常躲被窩裡偷偷打手電看書,和不知什麼時候閃現的宿管打遊擊練出來的。當然也有她在家偷偷玩手機和媽媽鬥智鬥勇的功勞。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有人靠近的腳步聲,連忙把食指豎在嘴前,兩人瞬間安靜,整個屋子陷入死寂,隻有越來越近的“悉窣”聲。

怎麼回事?

那人不會要進來吧?

鐘醒連忙尋找掩體,來者不善啊,鬼知道偷偷來這種偏僻的小屋子是要乾什麼壞事,她倆不能被發現。

幸好她們就蹲在一個開著的矮櫃前,小孩身子骨軟,應該能躲進去。

鐘醒一口吃了剩下的饅頭,順手把芷妹剩下的也給她塞嘴裡了,示意她絕對不要說話。芷妹先爬進去,鐘醒推了一把,自己也鑽進去了。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屋子的門,但一聲更細弱的“吱呀”聲被掩蓋了過去——鐘醒借著那人開門的聲音眼疾手快地把櫃子門給拉上了,沒引起來人的注意。

乾得漂亮。鐘醒在心裡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

她根據自己豐富的影視劇和小說積累量,手腳很快地檢查了一遍自己和芷妹身上所有可能會發出聲音的東西,把梳篦和簪子取下來放懷裡,並且反複用手勢告訴芷妹一定不能說話。芷妹也嚴肅地點點頭,兩人很快進入了角色。

聽牆角也要有精益求精的專業素養。

進來的似乎有三四個人,並且似乎都是男人。甲開口:“薑府侍衛處理好了嗎?”

“乾掉了一隊,換了我們自己的人,剩下的一隊,等會兒會被東南角的走水支開救火。”乙回答。

“好,那燁王的侍衛呢?”

“裡麵混了我們的人,而且燁王今天帶的侍衛數量不多,可以搞定。”丙粗聲粗氣地回答。

“好,檢查好你們彆在腰上的火銃,成王敗寇,今日在此一舉。”甲壓抑著激動,呼吸變粗,“一葉教會建立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到時候,就叫那些平日裡瞧不起我們的王公貴族跪伏在我們身前做狗吠樣!”

幾人一起低低齊聲說:“一葉教永生。”接著就分批離開了。

鐘醒和芷妹蜷縮在櫃子裡,後背抵得生疼,但眼下她們什麼都顧不上了。從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她們就一起倒吸了一口涼氣——當然鐘醒及時給兩人都捂上了。

什麼?我聽到了什麼?鐘醒快嚇死了,是有人要謀反的意思嗎,這種殺頭情節還能讓她碰上?

她飛快地整理著信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忙著震驚,而是這幾個反賊剛才說他們要圍了薑府,控製燁王,換掉了侍衛,還要放火。

哦對了,武器裝備也挺精良的,居然有火銃。

那不就是古代的木倉嗎?!

怪不得,她早上聞到的哪是什麼鞭炮味兒,是火藥味兒啊!

不得了了,得趕快告訴他們。

鐘醒趴在櫃門上認真聽了一會兒,確認人都走了,一腳把櫃門踹開,灰頭土臉地爬出來,把芷妹也拉出來。

出了房間,鐘醒拉著芷妹就是一頓衝刺,速度一反八百米體測時的老驢拉磨,簡直像裝了彈簧一樣,要衝出地球,奔向外太空。

開玩笑,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啊啊啊,她可不想當炮灰。

剛跑出重重廂房,院子東南角天空就衝出了火光,和慌亂的人聲,一起到達鐘醒耳朵的,還有她的喃喃自語。

“怎麼辦?”

走水為號,叛亂已經開始了。

低頭和同樣茫然的芷妹對上眼睛,9歲的小孩子到現在都很懂事地沒有開過一次口,一直緊緊地把嘴巴閉著,驚慌隻在眼底和她出汗的掌心透出。

“我們跑。”她下定決心,抬頭,卻愣住了。

“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