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
院子裡,幾株臘梅悄悄地開了。
黃色的臘梅沐浴在陽光下,耀眼起來,帶著淡淡的香。
一樓客廳,幾個老人家坐在電視機前,說著黔話。
“阿霖,你快把電視調出來,阿逢的電視就要播了。”一個老奶奶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麵的電視。
“來了來了”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電視裡傳來廣告的聲音……
“奶,我上樓了,有事叫我。”男生說一口京嗆的普通話。
二樓,男生回到房間。點開小視頻軟件,一打開便是一個營銷號。
“家人們,都去看《慢慢走呀》這個旅行節目,真的太好看了,看完第一期的小編已經狠狠入坑了,節目是由8對前任情侶一起旅遊,走過我國8個地方。然後拍旅遊宣傳篇,都是俊男美女。”
視頻裡麵還出現幾個景點,以及一張他非常熟悉的臉。他點開評論區,有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人群中,應該是樂隊表演,女孩麵無表情地敲打架子鼓的照片,她沒有看鏡頭,快門按下,定格了那一瞬的美麗。她像一片連綿不斷的雨,充滿朦朧和清冷。
照片不太清晰,他私信對方,可以給原圖嗎。那邊還沒有回應。
樓下傳來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音,她回家了。
“奶~我回家嘍”她說黔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像她人一樣,冷冷清清的。
男孩走出房間,看見她拿著醫藥箱,頭發紮起來了,穿了一件灰色的衛衣。看著小小的一個,帶著一個黑框眼鏡。
“沈時新下樓做飯”她抬頭朝樓上看過來,她紮了個丸子頭,有些散了,幾綹碎發隨意的垂在耳邊,站在黃梅樹旁,她在發光。
“曉得了”男孩回道,他不會講黔話。一直長在北京,偶爾放假才回老家。沒怎麼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相處,可他就是很依賴她,血緣太奇妙了。
房子是老房子,保留了以前徽派建築的特色。下樓時還能聽見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是該修修了,他心想。
“爺爺呢?”沈時新接過她提著的菜,看見她就想起那張照片。
她好像一直沒變,眼鏡下麵。是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還沒有他巴掌大的臉。
老家人喜歡用土灶做飯,鍋氣足,炒出來的菜也香。
她扯了件圍裙,洗手準備做飯。
客廳那突然傳來幾個老人家的笑聲,“阿逢真嘞是漂亮,像大明星一樣,這個小夥是以前在舞揚街的那個不是哦,有點子像哦”
不知道沈徐行有沒有聽到,沈時新偷偷瞅了她一眼。
她還是麵無表情,拿出冰箱裡麵的肉。
廚房安靜的氛圍和客廳截然相反,他默默生火,加了些水到鍋裡。
大概半年前,一個節目突然找到他家。說是想邀請沈徐行參加一個節目,聽說一開始她是拒絕的,不知後來怎麼同意了。
“咕嚕咕嚕~”鍋裡的水冒泡了,他洗了洗鍋,沈徐行也備好了菜。
她做了三個菜,一個辣椒炒肉,清炒豌豆顛,酸辣椒炒白菜,再加上奶奶今天燉的排骨蘿卜湯。
沈時新把菜抬上飯桌,那幾個老太太知道是飯點也找各種理由走了。老太太怎麼攔也沒攔住,沈時新過去的時候,就隻有她一個人在看電視。
電視機屏幕上,剛好是一個男人的臉。看上去有些熟悉,總感覺在哪裡見過。
老爺子還是沒回家,老太太打了個電話過去。那邊說,在舞揚街吃了。
舞揚街?沈時新抬頭看了眼沈徐行,她夾菜的動作一鈍,“舞揚街哪家啊”他問到。
“老顧家,你不認識。”老太太回答道。
他們一個黔話,一個京嗆就從東聊到了西。
沈徐行不吭聲,不緊不慢的吃著。
說來也怪,今年的冬天一點也不冷,暖洋洋的,二十來度。
洗完碗以後,沈時新上樓打了會遊戲。外麵漸漸暗了,他打算下樓拿點飲料。冷不冷丁的就碰著在走廊上抽煙的沈徐行,她毫不避諱,看見他,也不說話。靠在欄杆上,她應該是洗完澡了,頭發散著,身上帶著沐浴露淡淡的香味。眼尾上調,眼神鋒利又筆直。穿了一套淺綠色的睡衣,搭了一件灰色的開衫外套。
他們都說,他這個姐姐長得很像她母親。
她掐了煙,“你去舞揚街接一下爺爺”
命令式的,沒有拒絕的餘地。
“哦”他答道,“哪個位置”
“遠鎮客棧旁邊”她突然站直了,對上她的眼睛“你一會到了給他打電話。”
“嗯。”他也不知覺地站直,可能這就是血脈壓製吧。
停好電瓶車,正要他給老爺子打電話。就瞧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扶著老爺子出來,他趕忙上前去。“爺爺,阿逢叫我來接您。”
男人看到沈時新,說到,我送你們過去吧。這石板路,不好騎車。
男人抬頭,沈時新才看清他的長相,他的麵容精致如畫,五官線條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緊閉。眼睛深邃而明亮,像兩顆璀璨的星辰,仿佛能洞察人心,看透一切虛偽和謊言。
他穿著寬鬆的衛衣,肩膀寬闊有力,他的身材修長挺拔,如同鬆樹一般筆直。高貴而神秘,猶如一個從冰雪世界中走來的王子,清冷而孤傲,高貴而神秘。
這是電視上的那個男人,那他應該就是……
不敢想象,兩個清冷人格在一起會是什麼樣,不會特彆無趣嗎?
“爺爺,您想怎麼回去?”他低頭詢問,老頭子身上有酒氣,臉沒有紅,應該意識還清醒。
“都行,看你。”老頭子又把難題甩給了他,“那你們開車吧,我開電瓶車回去。”他回答道,男人走向對麵的房子,自動門打開,裡麵停著兩輛車。
他把車開出來,又下車來扶老頭子。
“你也一起過去,你的電瓶車應該要沒電了。”他關完車門,抬眼看了一眼電瓶車。
沈時新跑到電瓶車旁,插上鑰匙。靠,沈徐行居然沒有充電。
男人還是靜靜地等著,好像不著急。
沈時新有些彆扭,“不好意思,打擾了。”
上了車好像老頭子已經睡著了。
“不好意思啊,電瓶車我明天來取”
男人沒有說話,專注開車。
沈時新也不管他,東瞧西看,這可是路虎攬勝啊,他做夢也想有一輛。裡麵還有一輛,可以送他一輛嗎。
他壓抑內心的興奮,看著不斷倒退的街景。
看到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他推了推爺爺,“爺爺,到家了。”
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他轉頭對上男人的眼睛,點了點頭,老爺子酒也醒了,和男人寒暄幾句也進屋了。
男人抬頭,二樓那個房間燈亮著。聽見動靜,門打開,沈徐行走了出來,她的房間正對大門,一眼便看到站在門外的男人,遙遙相望,相視無言。
她沒有下樓,站在走廊上,“沈時新,記得關門。”
沈時新來關門的時候,男人還立在門外。
“哥,你早點回去休息,今天多有打擾。”
哐的一聲,門被關上。
兩姐弟都是翻臉不認人的樣,男人低聲笑到。
他回到車上坐著,可以看到她的房間。點了根煙,眼睛微眯著。猩紅的火花和門口的大紅燈籠,在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思緒被帶到過往。
房間裡,沈徐行抽了根煙出來,沒有點,她聞著煙草味,有些渙散。
知道他還在外麵,開了門,果然看見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門口的路燈壞了,那一簇火光倒是有些醒目。
他在發呆。
在想什麼,以前還是現在。
思緒被帶到那年夏天,也許她真的是個瘋子。
天很熱,連帶著風都有些燙。她報名參加了個作文比賽,稿子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有些心煩意亂,便沿著河岸漫步。
不止走了多久,腿有些酸了,腳也有些疼了。
不在鬨市區,附近是一個小小的蘆葦蕩。心靜了些,走到蘆葦蕩裡,這搭了個木橋,直通對麵的稻田。
天泛著隱隱約約的藍,透出黑,周遭的一切都顯得無比靜謐。她席地而坐,仰頭迎風,這是屬於她的藍調時刻。
“咚”一聲,打破此刻的寧靜。沈徐行沉著的心,驚了一下。石頭落進小河,泛起久久漣漪。
轉頭望去,稻田裡。男孩腳滑,一腳踏入了稻田。
田裡還有些水,咚的一聲。
看見了她,她坐在木橋邊上。
看見他,他踩在泥塘裡。
沈徐行不管他,站起身便要走。
“您好,我迷路了,可以麻煩您指一下路嗎?”聲音低沉,如同大提琴般,發出悅耳的聲音。
沈徐行轉頭看向他,他有一隻腳踩在田裡,另一隻腳還在田埂上,他歪著身子,高高瘦瘦的。
沈徐行走近,遞了張紙給他。
一望無際微微泛黃的水稻,將暗未暗的天,透著一抹藍又帶著一絲紫色。潺潺流淌的河水,輕輕拂過的風。
女孩站在男孩前麵,隨意挽起的頭發,被風揚起的碎發。鵝蛋臉,因為乾燥微微起皮的唇,鼻梁挺直,以及那雙眼尾上挑的狐狸眼透出來的疏離和警惕。
她輕輕皺了皺眉,又很快恢複。
“前麵有一個公交車站,我帶你過去。”
男孩伸手接過,觸碰她溫熱柔軟的手,好似觸電一般。
待男孩擦過鞋之後,女孩慢慢往前走去。走過木橋,入目便是一個小道。
他們沿著小道慢慢走,天徹底黑了。好在每隔幾米樹上都掛著路燈,橘黃色的燈光,蟬鳴,稻田裡的蛙聲,在那個夏天留下了特有的記憶。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著一米的距離。
“啊,蛇,有蛇~”女孩尖叫起來,沈徐行什麼都不怕,就怕老鼠和蛇。
她被嚇了一跳,躲在男孩身後。毫無意識,攥著男孩的衣擺。
顧行則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以前上山露營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遇到過。
他先丟了一塊石頭過去,沒有聽見動靜。打算撿起樹枝,發現衣擺被女孩緊緊地攥著。神色慌張,嘴唇被嚇得慘白。
“沒事,彆怕”他輕聲安慰道。
不知是否是他的話起了作用,沈徐行慢慢平靜下來。恢複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發現自己攥著他的衣服。趕忙放下,“不好意思。”她臉上終於有了彆的情緒,顧行則被她搞得有些想笑。
顧行則抄起一根樹枝,向草叢打去。還是沒有動靜,往前走了幾步,發現是蛇皮。在草叢中,倒是像一條活蛇。
難怪她被嚇到。
“是蛇皮,沒事了。”
沈徐行這才認真地看男孩的長相,年紀應該與她相仿,短碎發,濃眉大眼,總得來說,兩個字,周正。
“謝謝啊,夏天蛇多,你也多多注意。”她回應到,“車站馬上到,我們應該能趕上晚班車。”
說完就快去朝前走去,一條大馬路豁然出現在眼前,公交站台就前麵。
剛才被嚇了一跳,她出了一身冷汗,風拂過,帶來了絲涼意 。
站台沒有板凳,兩人立在那。站的筆直,沈徐行腳有些疼,但還是繃得直直的。
說什麼好似都會尷尬,不如不說。她心想,經過這一遭,她好像又有了一些靈感。
低頭,看見男生還帶著泥土的鞋。強迫症犯了,又拿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鞋子臟了,擦擦。”
“謝謝”男生柔聲答道。
“遠鎮有什麼推薦的景點嗎?”少年笑起來,風帶起他額前的碎發,在這樣昏暗的天,卻格外明媚,比暖黃色的路燈還要耀眼。
“石屏山”女孩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帶著悸動。“那可以看到整個遠鎮最好的風景。”
石屏山上,可以看到遠鎮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