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4498 字 2個月前

折子已經遞上去快十天,對自己的處決沒幾天就要到了,沈清言趴在桌案上安靜地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春竹聽說沈清言生病後接著從京城出發,在沈清言殺王集後的第二天趕到了喆州。春竹來了以後接替寧若梨每天給重病區送飯,玄文姝的藥也在穩步推行下去,不同病況的人不同藥材的量還要慢慢摸索,不過重病區的人病情好了不少,今天下午就能都搬出去了。“幸好有玄大夫在,治療時疫的藥方完善了幾次,今兒下午你就能搬出來了。”

那天之後,為了防止疫病傳播,沈清言又回了敬善堂隔離,她讓秋硯把情況跟姚蓮心和齊寧函說了,讓她們先在外麵主持大局。

當晚玄文姝告訴沈清言藥隻差一點點就能製成,她才敢挑釁莊霄,引出王集來。

沒有太陽,沈清言隻能從見到春竹的次數判斷一天的大致時辰。今天第二次見春竹,沈清言從窗戶口往外看她。“你今天怎麼不打傘?小心生病。”

春竹來的時候心疼裡帶著氣,一天就見她三次,說話更少,多數時候沈清言的嘴說個不停,春竹隨便應付兩句,本以為這句隨口說的話她也不會理,誰知她蓋上了裝碗的籃子,垂著頭回答:“生病又如何?大不了等你搬出來我跟你住一個病房,讓你來照顧我。”

沈清言把飯端進屋子,關上了窗戶站在窗邊說:“我什麼時候不能照顧你?隻是生病實在難受,我疼過,自然不願你們也疼一次。”

春竹張了張嘴想質問她,還是不忍心,敲敲窗子跟沈清言道了彆。

今天的雨勢不大,沈清言吃午飯時甚至有停雨的意思。吃完飯不知又過了多久,沈清言聽到自己房門上的鎖被打開的聲音。

“大家都出來吧。”玄文姝的聲音被麵罩阻隔了一半,不過最邊上的沈清言也聽到了。

開門聲同時響起,一個小小的人兒笑盈盈地看著她,身後是一個笑容婉約的女子。三人一起走下台階,融入人海之中。

沈清言最後一個離開,她關上了大門,沒有再往裡看一眼。

吃過藥,沈清言本想休息,沒想到來看她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姚蓮心和齊寧函百忙中抽出時間來,看了看她的情況就走了,齊寧函還讓她快點好起來好分擔她們的活。

秋硯清楚喆州的情況,春竹來了後她就跟姚、齊二人一起留在了衙門,現在也是忙得腳不沾地。秋硯留下照顧沈清言讓春竹休息,沈清言隔著衣服握住她的手,悄悄說:“我還沒哄好你姐姐呢,先彆讓她走。林屈被關起來,衙門裡也不知道誰能用,你跟蓮心和小齊一起忙,辛苦了。”

秋硯收手的時候,手裡被塞了一塊用紙包好的桂花糕。

“你從小就不挑,吃什麼都行,但是我知道你最愛的就是這個。”沈清言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

秋硯走後,白曉走了進來,她身後的呂文昭端著藥,隻漏出半張臉來,眼睛撲閃著看她。

“呂大人。”沈清言先笑了起來,呂文昭才呼出一口氣,從白曉的身後出來。

那天以後,像呂文昭這樣當初不動聲色中立的人皆是又羞又恥,不知該怎麼麵對沈清言她們。看沈清言沒有怪罪的意思,呂文昭把藥盛出來遞給了沈清言。藥聞著就苦得很,沈清言吹了吹上麵的熱氣,正準備一鼓作氣喝下去,門口一下一下露出來好幾個腦袋把沈清言嚇得咳了咳,呂文昭把碗拿回來防止灑到床上。

“那個,沈大人,外麵的她們跟我一樣,我們……沈大人,你們險中求勝,我們卻在衙門,實在難堪……”沈清言咳嗽不止,轉過了頭去,伸出一隻手來阻止了呂文昭接下來的話。

“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這裡,彆說是王家,隨便一個世家都不是人能惹得起的。多少人傾儘一家之力才供出一個官來,明哲保身也好,作壁上觀也罷,你們做出了選擇,我也做出了我的。我不後悔,百姓之重,重過一切。你們也不要後悔,若我失敗,你們也該慶幸沒有連累家人。若真覺得自己選錯了,與其找我贖罪,不如趁著在這裡的日子多為百姓做點事,隻有她們和你們自己能決定你們選擇的對錯。”

沈清言又咳又喘地說了一大段話,呂文昭聽得入神,本想遞給她水忘了自己手裡拿的是藥,沈清言看也沒看就接了過去,最後隻皺了一下眉毛全都喝下去了。

沈清言喝完了藥,朝門口招了招手:“怎麼還在門外站著,快都進來。”所有進敬善堂探望的人都帶著麵罩,加上沈清言病本不至於在重病區,治療了這些天的確好了不少了,才敢讓這麼多人進來。

沈清言讓她們都坐下。她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還是低著頭,有幾個抬起頭來好奇地看她,她也笑著看回去。

沈清言感歎道:“不要給自己太多的枷鎖,我倒覺得你們個個都是人才,真心替百姓高興。”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白曉摸了摸沈清言的額頭,隻要不再發熱她就能到症狀最輕的地方去了。

陶評從隔壁跑過來,看沈清言沒睡覺,跟她分享好消息:“葉子姐姐要去跟大家一起住,沈姐姐你也要去了!”

輕症的人四五個住在一起,陶評知道她們病情好轉,也不顧自己,急忙跑了過來通知沈清言。

周芳葉的病跟沈清言一樣,沈清言料到了她們會一起住到輕症區。

“我們走了以後小桃子要聽大夫們的話哦。”沈清言捏了捏陶評頭上的小揪揪。

陶評用力點頭:“等我出去,就給小燕找塊好地方,十八年後她還來找我做朋友。”

沈清言抱住陶評:“她會來的,你也要好好長大。”

沈清言跟周芳葉搬到同一個房間的那天,聖旨終於送到了喆州。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林屈縱容鄉霸,同流合汙,革職查辦;王集為禍一方,死不足惜;沈湖雖查案有功,但未依律法行事,貶為長史,留任喆州……”

所有人都看向了沈清言。

賑災是個肥差,撈油水還在其次,多少官員指著這個晉升。這一趟下來,沈清言帶著這批人乾了不少事卻隻得到這個結果,任誰也不會心甘。

結果她隻是抬起頭來平靜地接了旨。

跋涉百裡來傳旨的是吏部清河門下的封寄春,跟沈清言是同屆。她歎了口氣,把聖旨遞給沈清言,用力拍了兩下她的肩膀。

“沈大人即使從頭來過也不是單打獨鬥,這一點已經勝過很多人了。”封寄春悄悄在她耳邊說。

沈清言看向她的眼睛:“我沒想過要勝過誰,我隻是……”沈清言的話沒說完,回過頭去,身後是敬善堂的病人,堂外是湊過來的百姓。

沈清言覺得不甘心,又覺得心甘情願。

封寄春拉了她一把,“王老爺子帶著都察院的一幫人在禦前喊了好幾天,長公主和刑部祝大人她們都替你說話,皇上也駁斥了王老爺子。這一封聖旨可是不少人在京城斡旋才得來的。”說罷她用力把聖旨往沈清言的懷裡推了推。

喆州現在是姚蓮心的官職最高,聖旨中還說由她來暫代太守之位。

清河門一向雷厲風行,封寄春她們幾個人三四天就查完了王家和林屈,還有喆州上下所有官員。王家的下人聽到風聲早跑沒了,除了被扣押的管家和幾個小廝,隻剩下了王集的兒子和老父。

王繼行遠在天邊救不了,也不打算救他們了。王家旁支倒是有不少人,也不隻在喆州一處,封寄春聯合其他地方的清河門下的人共查此案。

沈清言終於病愈,臨走時她給了陶評一塊暖玉,再三保證自己還會來看她,這才脫身。

邁出敬善堂的大門,微弱的陽光讓沈清言晃了神,總感覺已經很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沈清言深吸一口氣。

喆州的雨季終於要過去了。

清河門來的那天,姚蓮心和秋硯一起把水神廟的東西都收拾回了衙門,沈清言出來後也直接去了衙門。

姚蓮心扶著沈清言下馬車,齊寧函在門口等她。“小沈大人,好久不見啊。”齊寧函彎腰作揖。

沈清言回禮,笑著答:“這又大半個月過去,小齊大人還是如此風趣。”

眾人說說笑笑,一齊進了裡麵。

沈清言大病初愈,其他人識趣都不拿公務來打擾她,姚蓮心卻不,沈清言中午回來睡了一覺,下午醒了就看見姚蓮心在旁邊畫圖。

“蓮心?你怎麼在這?”沈清言掙紮著起來,姚蓮心跑過來按住她:“再躺會兒吧。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沈清言點頭。

“莊霄和玄文姝這些年救了不少人,可她們也的確包庇了林屈等人,我問刑部的人如何判,她們有的說法不容情,有的說酌情減刑,依你看應當如何?”

沈清言接過她端來的水,抿了一口。

“我做不出取中的決斷。一邊覺得她救了不少人,一邊又覺得難道這三年的百姓難道白白死了?可是這也不能全都怪到玄大夫身上,可她也不是完全不知……”

姚蓮心抬手製止:“等等,快給我繞暈了。我是工部的,隻擅長橋梁建築,對刑法也好,官位升降也好,統統不了解。皇上定了林屈和王家的罪,清河門隻要調查就好了,可是喆州還有不少玄大夫這樣的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沈清言想了想,給姚蓮心提供了一招:“讓律法來斷。包庇縱容貪官是流放之罪,現在的喆州對林屈風評大改,她和林淨月都不適合留在這裡了。於法於情都該是流放,而且她能治病、救過人,流放的地方,不如就選個需要大夫的如何?”

夜深露重,雨點又開始往下滴了。沈清言披了件衣服打開紙傘,往喆州獄的方向走去。

跟守衛出示了自己的手牌,沈清言順利進入了牢獄。

往裡走了快半柱香時間,四周的喊冤聲不止,走到林屈的牢門口,聲音反而沒了。

“林屈。”沈清言在門口叫了他一聲,林屈抬起頭來,原本意氣的麵龐變得落魄,沈清言心中唏噓。

“那天下午,我夫人曾說讓我試著相信你們,也許你們就是喆州的救星,可我不信。我在京城五年,從未見過能跟王家鬥的人。是我老了,還是王家已經不行了?”林屈上下打量沈清言,看得很仔細,最後定格到沈清言的臉上,眼神悲傷,“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偏偏是你。你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家裡如今也沒有像祝明鏡、姚非這樣的大官,憑什麼你能扳倒王集,而我不行?難道是因為你有文姝的助力?”林屈的表情更加難過起來。

“林屈,扳倒王集的不是我一個人,也不是玄大夫。莊霄把我扔在重病區,妄圖營造我得病而死的假象,這樣不僅能除掉我,還能震懾當時觀望的其餘京官。可是他不屑知道,在那裡的不僅是你們眼裡無藥可救的病人,還有掌握王集家殺人越貨證據的人、有想念好友的小孩、有不怕被傳染給病人送一日三餐的人……整個喆州,水神廟的師太們、敬善堂的大夫們、我在路邊隨意路過的一戶人家裡,這些人雖被你們蒙在鼓裡,但依舊每年配合敬善堂對抗疫病,配合工部修繕堤壩。若無百姓相幫,我絕不可能殺得了王集。殺他隻要武力就夠了,可是殺他的條件卻要百姓為我提供。真可惜啊林屈,你在這裡整整五年時間,卻沒發現她們都是厲害的人。”

林屈見到沈清言時,預想她會冷嘲熱諷、會破口大罵,結果不是。

林屈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她的表情好似憐憫,實際上隻是感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