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宜州後雨水明顯變多了,從立岩縣買的油紙傘派上了大用途。在官驛休整一晚,一行人終於走到了喆州地界內。
走在最前麵的人調轉馬頭,朝沈清言這裡大喊:“大人,前麵有兩條路,咱們是直走還是繞路?”
沈清言看了眼姚蓮心,見她搖了搖頭心下有數。“繞路!”
經過直走那條路時,沈清言扶著鬥笠朝裡看了看,那是樹林裡開出的一條極偏僻的小道。雨還在下,路上滿是泥濘,樹又高又密,大早上起來根本看不清裡麵的路。
沈清言收回視線騎馬走在了前麵。
“最晚今天中午,我們就能到喆州了。”姚蓮心舒了口氣,趕了多半個月的路,終於到了。
沈清言拍了拍她。
雨不知是何時開始下的,林屈早上一醒來窗外就有淅瀝瀝的聲音了。一到雨季他就幾乎住在衙門裡,玄文姝也帶著林淨月跟他一起住,這裡離敬善堂不算太遠。
林淨月醒來後多半是見不到娘親和爹爹的,玄文姝起的比林屈還早,大雨衝了低矮處的房舍,臟水隨著水位上漲沾染到許多人,隨之而來的都是不同的疫病。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年了。
敬善堂不止是一個醫館,而是一整條街。
玄文姝跟林屈來到喆州第一年的時候就發現喆州的醫館數根本救不了那麼多病人,後來她聯合所有醫館跟喆州城內的大商戶王集商議買下了最大的醫館敬善堂所在的那條街,王集也能分得一部分醫館賺的錢。
玄文姝上午看了不少病人,因為今年已是第三年,醫館的大夫們都練熟了手,除了一開始的藥量需要把控外,其餘過程幾乎一樣。這幾年醫館的學徒多了起來,雨季忙的時候有時間換人去休息了。
忙了一上午,莊霄讓玄文姝一乾人回家休息去了。
玄文姝揉著酸痛的肩膀往回走,在去往太守府的路上見到了一大隊人,玄文姝小跑過去,隊伍最前麵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她牽著馬,正回頭說著什麼。
打頭的女孩注意到跑來的玄文姝,上下掃了她一眼:“你好,請問林太守在這裡嗎?”
女孩表情不算輕鬆,頭發跟玄文姝一樣隨便綁著,頭上帶著鬥笠,風一吹過來,眼睛帶著整張臉都十分靈動可愛。
玄文姝自我介紹:“是的,不過雨季裡太守住在衙門,太守府隻留了幾個人。你們是?”
沈清言介紹了自己和姚蓮心,還有吏部的陽開、戶部的潘年,玄文姝朝她們一一點頭,走在前麵帶路。
沈清言跟在後麵打量著喆州的街道,太守府一般會建在比較繁華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因為連日的雨水,喆州太守府所在的街道上幾乎沒人,隻有一家餛飩鋪和燒餅鋪開著,也沒人光顧。
走過三四條街終於到了府衙,在喆州城北地勢較高的地方。玄文姝跟門口的衙役說了一聲,那人抬頭看了沈清言一行人一眼,飛奔進去了。
沒等多久,就有兩人撐著傘匆匆趕來。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沈清言猜他就是喆州太守林屈,他身後跟著個神情不耐的人,看上去比林屈大一點兒。
林屈見到她們先從懷裡掏出來了一個手絹,沈清言正挑著眉納悶,手絹臨到沈清言跟前調轉方向給了帶路的玄文姝。
林屈彎腰行禮:“前幾天收到大人的來信,便派張季雨張縣丞日日去北城門等大人,今日等到午時張大人回來吃了飯,這才錯過了。淋壞了吧?快先把雨水擦擦。”
沈清言跟姚蓮心對視一眼:“我們是從西城門進來的,說起來,北城門連著的那條路,實在是……”見她麵露難色,林屈忙打了圓場:“啊,城北的樹林裡最外麵那條小道是這幾年才走出來的,還有一條通往北城門的路,實在隱蔽了些,小沈大人沒看到?”
沈清言還沒來得及回答,林屈身邊的張季雨就重重哼出聲:“我當沈大人真能像令尊那般仁愛,無論如何都想著儘快來,誰知您還是嫌我們這兒簡陋,隻肯走大道。唉,京城的百姓能得沈府庇護,可憐我喆州卻不能。”
沈清言不知道他哪裡來的怨氣,隻能先忍著煩躁回答:“清晨雨霧,本就看不清路。我帶著這麼多人,若隻是泥濘,順利到了也好,若是遇到獵戶留下的陷阱或者泥石流,豈不更浪費時間?”
林屈見她倆之間的氛圍劍拔弩張,趕緊換了個話題:“聽說賑災的銀錢裡有許多是沈府捐贈的,在下先替喆州的百姓謝過沈大人。”說罷他作了個揖。
張繼雨嘲諷道:“身居高位不想著鏟除奸佞,反而拿小恩小惠堵百姓的嘴。沈大人剛到喆州就賺了好名聲,難道沈府的名聲就是這樣來的?”
沈清言忍無可忍,剛想開口,林屈就找了個借口把張季雨支開了。
“哦對了,這是我們喆州城的神醫,也是我的夫人,玄文姝。”林屈向她們介紹帶路的女人,沈清言驚訝了一下,忙朝她行禮:“原來是玄神醫,恕晚輩眼拙。”玄文姝歪了歪頭,似乎對沈清言說的稱呼十分陌生。
沈清言讓人先把馬牽去馬廄,帶來的東西送去倉庫後才跟著她們二人進了府衙。
林屈叫人給她們做了飯,等她們吃完飯,全都弄好了以後天已經黑了。
這裡的窗戶防止潲雨是從下往上打開的,秋硯打開了一條縫,雨還在下,比她們剛來時更大了。
“唉,雨什麼時候能停呢?”聽見秋硯的這句感歎,沈清言也走到了窗邊,路邊的燈光微弱,隻聽聲音也能判斷出雨勢不小。
沈清言拿了根木棍支起窗戶,“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嗎?”秋硯快速回答她:“去!”
還沒等出去,姚蓮心也從房間裡出來了,看見沈清言二人她也沒驚訝,隻指了指樓梯:“一起?”
三人在門口遇上了頭戴鬥笠的玄文姝,還沒等說些什麼,門外就傳來了打更的聲音:“雨入戌時,蓋缸收衣。”
玄文姝聽見後迅速拿好了自己的東西,“戌時到,我該去敬善堂了,大人們回見。”
剛剛在飯桌上林屈和玄文姝簡單跟她們介紹了喆州的情況,她們也知道了敬善堂的來曆。
“王集?他是京城的那個王嗎?”姚蓮心忽然問道。
沈清言看了她一眼,三人立刻噤聲,撐著傘出去,走向了跟玄文姝相反的方向。
姚蓮心和沈清言剛到就跟這裡的人要了張地圖,因此對喆州的整體布局還算了解,二人不約而同地走到了東江邊。
江水翻騰,往岸上撲著一下又一下,岸上高處有人在守著修建中的大壩,三人順著爬上去,林屈正在跟幾個人搬東西。
“林大人!”沈清言喊了他一聲,林屈轉過身來,身上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江水。“小沈大人、小姚大人?我還以為你們明天天亮了再來這裡的。喆州雨季長,就算不是雨季也下雨,因此大壩修的慢。說來慚愧,上遊的滄州去年已將防洪的東西完善的差不多了,我們這裡卻依然沒結束……”
“那下遊呢?”沒讓林屈繼續他的自謙,姚蓮心皺著眉插了一句話。
“下遊……下遊霖州、湖州還有潤州跟喆州一樣在疏通江水,喆州離滄州更近因此我跟滄州太守的交流才多些。”被問到下遊的時候林屈呆愣了一下,回答也驢唇不對馬嘴。
姚蓮心直接回答:“中遊的水疏不出去,下遊隻會更嚴重,這裡一天修不完,喆州連帶著下遊的那些地方的問題都不會解決。你們現在太慢了,明天我帶著工部的人來看看有沒有方法能快些趕工。”
“我們都知道喆州雨水多,下了暴雨還有可能把先前修好的部分再衝塌,可是三年過去了工程居然隻是這樣,那再下去十年也修不完。所以這次來,陛下才派了工部整整十二個善修橋梁堤壩的人來。”沈清言補充說。
林屈長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去水神廟求過多少次,可惜天不垂憐,喆州的雨仿佛下不完一樣。”
“水神廟?”沈清言似乎對這個地方產生了好奇心,“能帶我去看看嗎?”
秋硯跟姚蓮心留在了江邊,想趁早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沈清言則跟著林屈往水神廟走去。
“林大人,蓮心心直口快,為了百姓著想才會一時語氣如此,林大人不要動怒。”沈清言手裡提著燈籠,對著林屈的背影說道。林屈腳步不停,微微搖了搖頭:“我明白姚大人的意思。如果能儘快修好東江壩,她說什麼都行。到了。”
水神廟就在離岸邊不遠、地勢較高的地方,不算小,能直接看到東江。
沈清言走了進去,大殿裡隻亮著幾根蠟燭,水神像又高又大,雕刻的麵容十分和善,抬頭看去溫柔如水,仿佛被祂的眼神輕柔地撫摸了頭發。
可惜喆州並不缺水,請水神來並不為求雨,反而是為了鎮壓。
守廟的小尼姑見到林屈,從供桌上拿了幾根香遞過來,沈清言也接下了。點燃香以後二人各自把香插在了麵前的香爐裡。
很少許願的沈清言今天在水神廟裡許下的願望是——
希望喆州的雨能少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