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端雲抄近道,先官兵一步到了趙府。
小時候的小屋,她長大後搬離了這裡,後來又離開了趙府,可是這裡依然無比乾淨,仿佛屋子的主人從未離開過一樣。
趙端雲搬來梯子,一枚鑰匙就放在房梁上。
小時候玩捉迷藏,她自己像一隻猴一樣亂竄,不知怎的就跑到了房梁上,當時秦佳一抬頭就看見了她,跟在趙翊竹後麵捂著嘴笑,等到最後趙翊竹認輸了,秦佳哄著她先去吃飯,找來了梯子把趙端雲提溜了下來。
趙端雲拿著鑰匙往回走,竟撞上了沈清言的轎子,隻能先進去跟她們交談。趙端雲心裡一直清楚,隻憑她一個人、沈清言,或者苑靜蘇都沒有辦法把趙成以及他背後的趙家扳倒,所以看刑部半點都不著急的時候,趙端雲想過無數次自己要把這些年搜集來的趙成的罪狀交給他們,誰知她一說沈清言就拒絕了她,說她跟趙成關係是擺在那裡的事實,要是被皇帝認為是家族爭鬥再放過趙成一次就麻煩了。
“其實你們刑部和苑靜蘇一樣都是被郡主利用了。”趙端雲深思了半天,在眾人目光下最終憋出來了這一句話。
沈清言倒是看得開,聳聳肩說道:“難道我們沒有被你趙大人利用?非要爭誰是黃雀有什麼意義?我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且我相信趙大人你是不會做不利於我們的事情的。”
“你不生氣?”趙端雲好奇。
沈清言托著下巴,“苑大人也沒生氣啊,我的想法跟苑大人是一樣的。有冤屈就要伸,有不公就要鳴,人做了錯事就要懲罰。趙家現在的結局,何嘗不是給那些千裡迢迢來京城之人的回應呢。趙大人,你總是想那麼多,容易腦袋疼。”
趙端雲囁嚅道:“抱歉。”
姚蓮心湊過來:“你說什麼,我沒聽見。”趙端雲把小桌上的點心遞給她:“你不用聽見。”
柳夫人在院子裡來回走著,不一會兒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小梨,我是秦佳。”
柳梨打開了門,門外是故人。
柳梨拉著趙翊竹左看右看,一邊感歎她長大了要給她做幾件衣服,一邊說要做她從小就愛吃的陽春麵。最後還是秦佳問了她一句:“你要給她做多少東西?”
柳梨摸了摸眼角的淚痕:“做再多都不夠的。”
趙端齊從廚房出來:“今日母親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端雲回來就能開飯了。”
趙翊竹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看來她們母子倆是以為她們會同意趙端雲的提議留在京城了。
算了,秦佳壓住了自己要解釋下去的心,她不願打破此時的氛圍。
好久不見,先吃頓飯再說吧。
趙端雲回來後見氛圍歡快,也明白了她們倆的意思。
秦佳酒量差,今天卻放開喝了不少酒,她醉醺醺地摸上了柳梨的眼尾:“小梨,你怎麼……哭了?”柳梨把臉側到一邊去,笑著回答:“我隻是,太高興了,太高興能見到你們。”
秦佳放下了手,“可是我們明天就要走了,小梨,我們明明剛見麵。”柳梨的臉迅速轉了過去,趙端雲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被母親留在背向秦佳一側的眼淚。
“你要去哪?”柳梨問。
秦佳卻好像沒有喝醉一樣,她沒有回答她,隻是一直用她悲傷的眼睛注視著柳梨,好像要把這個瞬間全部記到腦海裡。
“端雲?”柳梨艱難的開了口,“她們要去哪?你知道嗎?”趙端雲維持了一整天上揚的嘴角終於落了下去:“我知道,母親,對不起。”
在聽完趙端雲的敘述,飯桌上的五個人各自沉默,秦佳一邊打酒嗝一邊問柳梨:“我困了,小梨,今天我睡在哪?”
柳梨攙扶起快要倒下的秦佳,扶著她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今夜後,趙成的審判就要落下,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隻是就像秦佳說的,明明她們盼了好多好多年的相見,卻要變成訣彆。
一日太短暫。
沈清言讓王永帶秋硯回了家,一並把今夜她和春竹要宿在刑部的消息告訴了易挽月和林清影。
春竹一邊翻案卷一邊問沈清言:“那端雲的姐姐和秦夫人怎麼辦?她們給她送了那麼多東西,端雲的心裡也不願讓她跟趙家一起被懲罰吧?”
沈清言動作一滯:“我不知道。趙端雲若是極力想保下她們母女二人也並非難事,隻是留在京城,恐怕以後會受不少流言。唉,要怎麼辦呢……”沈清言也陷入了沉思。
春竹歪頭道:“既然留在京城不行,那就送去彆的地方。天下之大,又不隻有雲京一個地方。”
沈清言歎了口氣:“去哪都好,也得她們願意才行啊。”
沈清言翻了翻分給自己的案卷,今夜要趕出來的話,注定是掌燈點蠟的無眠之夜,隻能寄希望於月亮多堅持一會兒了。
趙端雲今夜睡得格外差,夢裡光怪陸離,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隻覺得累。昨夜趙翊竹跟她一起躺在床上談天說地,這是她們自出生起就沒有經曆過的事。
柳梨來叫她們起床,見二人都醒了便笑著說:“端齊買來了呂大娘家的包子和餛飩,起來洗漱完就能吃飯了。”
趙端雲從床上慢悠悠地爬起來,身後的人卻沒動:“端雲,雖然好像說晚了,但是我還是想恭喜你得償所願。”
趙端雲沒回頭,小聲回答:“嗯。”
吃完飯趙端雲和趙端齊穿上官服,趙翊竹和秦佳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柳梨一起乘上了馬車。
自搬到這裡來,柳梨不知在門口站著等過多少次,等路過的小販、等隔壁的大娘出攤、等她們兄妹倆回家……每一次都是心裡有數的等待,隻有這一次,她人跟著離開,心卻滯留在了家裡。
這次去了五個人,能回來幾個呢?
昨晚秦佳喝醉了,問柳梨怎麼長了這麼多皺紋,柳梨隻是哭著抓她的手:“難道你沒有?”秦佳笑著說:“我也有我也有。”
她們一開始是因趙成有了聯係的女孩,最後變成相互憐惜的婦人。
秦佳打開簾子往回看去,在柳府門口微弱燈光的照射下,這條路顯得格外漫長。
沈清言在宮門外等著上朝,明明困得要命卻不得不挺直腰背。
前麵有一群人圍在一起激烈地討論,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她該是往前站一點才能聽清楚的,怎麼頭開始暈了……一陣天旋地轉,沈清言倒在了宮門口。
等醒來已經是大中午了。
秋硯趴在沈清言床邊,小姑娘的頭一點一點的,昨夜應是也沒睡好。沈清言環顧四周,她是被送回家裡來了?
沈清言把秋硯扶到床上躺著,自己穿好了衣服出去。今天的太陽格外大,曬得人直睜不開眼。
“醒了?”楚懷安坐在院子裡的秋千上問她。
沈清言剛剛清醒的腦子還沒轉過來:“世子殿下?”她還環顧了一下院子,確實是在蘭苑無疑。
他怎麼在這?
楚懷安解釋:“趙成的處決下來了,我想著沈大人會想知道,因此一下朝就趕來了。”
沈清言還是滿頭問號,就算她想知道這些事,也有伍嘉杏和姚蓮心告訴她……說到這裡,沈清言一直沒見到二人的身影,楚懷安又使出了他的讀心術:“小伍大人和小姚大人跟著小趙大人去送她姐姐和母親了,應該一會兒就能來。”
這一堆亂七八糟的小大人差點沒把沈清言本就混亂的腦子繞進去,沈清言理了一會兒他的話,急忙問道:“送她姐姐?趙成的判決是什麼?”
“趙成和趙翊鬆午時問斬,趙家女人流放執州,男人充軍。”
執州可是在最南邊!沈清言一邊往外走一邊想,得先給她們帶好驅蟲的藥粉,各種解毒丸更不可少,還有銀錢……
“哎呦。”沈清言跟趙端雲迎麵撞上。
趙端雲扶起她來:“剛醒就往外跑?”姚蓮心也從後麵跑過來:“你彆急著跑!她姐姐明天才走,你放心吧。”
沈清言這才點頭。
趙端雲的眼眶還是紅的,沈清言彎了彎眼睛:“端雲已經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對吧?翊竹姐姐和秦姨一定會等著下次跟你的見麵。”趙端雲看著眼前人的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趙端雲也是來告訴她趙成等人的結局的,說完就先回家了,姚蓮心和伍嘉杏簇擁著沈清言進了蘭苑,卻看見楚懷安站在蘭苑裡麵。
幾人麵麵相覷,不過楚懷安一向識時務,見沈清言的朋友們都來了就退出去了。
沈清言稍微挽留了一下:“世子殿下不留下一起吃飯?”
楚懷安轉過身去,她的眼睛裡分明就是寫著四個大字,走好不送。
楚懷安的嘴唇勾了起來:“好啊,那我——”沈清言的眼睛又瞪大了,咬著牙問:“世子殿下,您?”
楚懷安見好就收:“那——我隻能下次再來了,畢竟沈大人今日會友,我在這裡實在不合適。”
沈清言帶著笑把他送出了府門。
柳梨的成衣店選了今日下午開店,本想慶祝秦佳她們從趙府出來,誰知又要去更遠的執州。柳梨本想拉著秦佳一起進店,卻被秦佳拒絕了,等柳梨進了店裡秦佳才悄悄地掀起了車簾來。
店麵選址不算偏遠,從外麵看乾淨整潔,幾件柳梨設計的衣服被擺在了外麵供人觀賞。
這樣的好手藝,當真不該埋沒在趙府後院。
曾經與秦佳交好的那些夫人千金們大多等在了成衣店門口,柳梨張羅著打開店門後這群人就全鑽了進去。
“柳姨,我想要這件。”從前不愛說話的李家小姐先開了口,隨後便是蜂擁而至的訂單和讚美。柳梨笑著說:“今天的衣服全部打八折!”姚非的夫人陳迎舉起一件衣服:“我也要一件!你剛開店也彆賠太多,你家端雲跟清言不是認識嗎,多找林家的小姑娘取取經,那丫頭才最會賺錢呢!”
女人們圍在一起,不再小心翼翼地談論婚嫁、夫婿、兒女,而是誠心地支持另一個女人的事業。
秦佳安心地關上了車簾。
人生至今四十三年,終於在此時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真心和回應。秦佳把頭靠在了車上,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痛快地笑了出來。
趙成,我交朋友遠比你成功的多。
我交的朋友也遠比你的有情有義。
第二天一大早柳府就開始忙活了,沈清言等人昨夜給送來了不少東西,還有柳梨給她們準備的,加起來有三四個包袱。
趙翊竹背上兩個包袱,回過頭去看到趙端雲低著頭。趙翊竹走過去摸了摸她的發尾,“怎麼哭了?”
她這個妹妹,從小就不愛哭,趙端雲出生時就沒嚎幾聲,接生的婆婆還以為是死胎。她遇事總忍著,秦佳從小就告訴她要多注意趙端雲的情緒,所以這些年來哪怕她跟趙端雲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長久,也早已養成了觀察她狀態的習慣。
她會把嘴唇咬出血來,因為能忍,所以忍不住的時候才會哭,趙翊竹早就知道了,所以再一次捧起她的臉,“我們不死已是萬幸,彆咬了。端雲,我和母親終於從趙府出來,還能撿一條命活在世上,我已經很知足了。”
從不輕易表現自己情緒的趙端雲終於在她姐姐的懷裡哭出了聲音,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
柳梨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姐姐,我們此生還能再見嗎?”秦佳握住她和趙端雲的手,成了這幾人裡唯一一個笑著的:“小梨,我會一直期盼著與你再見的。離開雲京對我們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林清影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安頓從彆處來的百姓。案子了結,她們必然要從刑部和大理寺安排的地方搬出來,吃住都是問題。看見她一蹦一跳地跑來的時候沈清言給她倒了杯水。
林清影接過杯子一飲而儘,悄悄湊近沈清言問她:“剛才的是瑞王世子?怎麼又是他?”
沈清言及時打住她:“你彆亂說話啊,他跟你們幾個來找我的理由是一樣的。”林清影眨眨眼:“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你。”
沈清言指了指院門:“請你離開。”
姚蓮心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伍嘉杏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然後跟林清影相視一笑,二人笑得像蔣媽媽養的那幾隻鵝。
易挽月也過來:“剛送走大夫,說你是太久沒休息了,累的。如今趙家的案子告一段落,你也該多休息休息了。”沈清言乖巧應下。
秋硯是被飯香味叫醒的,床邊的蠟燭表示時間已到了晚上。
秋硯推開門,伍嘉杏和沈清言在挖前幾年埋在樹下的酒,姚蓮心和春竹在端菜,易挽月拿著一大把筷子站在她們邊上。
歡聲笑語,這裡像夢一樣美好。
“秋硯,愣在那乾嘛,快過來呀!”沈清言大聲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