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殺(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5548 字 2個月前

況海剛睜開眼就看見了坐在自己房中茶桌旁的楚懷安。茶桌上擺著五個木盒,看著像放著什麼奇珍異寶。

秦王當年可是拿了整整十件金玉,把柳州所有的爛攤子都交給了他來平。以為楚懷安終於開竅、懂得人情世故的況海沒追究他隨意闖入自己房中這件事。

鞋子隨意趿拉上,況海手先伸向了楚懷安的肩膀,“世子殿下,您早點這樣,咱們不就不用……”

楚懷安“啪”的一聲打開了他的手,笑的陰森森的:“況大人先打開看看,我要送給你的是什麼。”

況海狐疑著慢慢打開盒子,到一半的時候,盒子裡濃重的血腥味終於鋪天蓋地蔓延開來。

是人頭。

況海手顫抖著,蓋子卻怎麼也不動了。

楚懷安手裡拽著桌布,狠狠一拉——

叮呤咣啷的一陣聲音過後,房間裡是詭異的平和,隨即爆發出恐懼的叫喊。

下河縣令、嶧山縣令……除了臨風縣令武鳴以外,柳州其他五縣縣令的人頭全部在柳州太守況海的房裡落了地。

任憑況海叫喊完畢,楚懷安悠閒地點著桌子。

“你想要什麼?”況海的眼睛一片紅。楚懷安的嘴角牽了起來,一字一頓:“我想要你死。”

況海衝出門外,楚懷安也不急,坐在那裡連頭都沒偏。

門外十分安靜,平日裡灑掃的侍女小廝皆不在。“你,你把我的人都殺了?”況海回過頭去,難以置信地問他。

楚懷安側頭看他:“我怎會是如此嗜殺之人,我當然是讓她們去了其他的地方。”

柳州下麵六縣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全部集合起來也沒能把府衙前廳站滿。武鳴站在堂上念出了五縣令的罪名,告訴了他們五人已死的消息,結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低下頭去看,百姓們都垂著頭,像是沒聽到那些貪官汙吏的死亡一樣。

隻有一個少女抬了下臉,聲音怯怯的:“那大人,我們今天有吃的了沒?”

垂著頭的人們這才一個個地抬起頭,眼含希冀地看著他。

被這些眼睛注視著,武鳴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抖。“有,”武鳴嗓子喑啞,“今日大家都能吃飽。”

這些人們來時低眉順眼,走了卻像潮水湧去,牽動著武鳴的心緒。

李月季帶著工部小隊回到府衙時,正好看到了武鳴顫抖的背影。

讓大家悄聲離開後,李月季走進前廳,在距離武鳴不算太遠的地方輕輕咳了一下。

待武鳴整理好自己,李月季沒多問,朝他點了一下頭。

“楚大人五天完成了五場刺殺,在下佩服。”李月季半開玩笑地對楚懷安抱拳。“不如佩服武鳴,沒有他給我的那些證據,我沒法這麼快給他們定罪。”

楚懷安目光悠長,穿過走廊,看向大廳的武鳴。

李月季好奇道:“你不是隻去了一次臨風縣嗎?到底是怎麼跟武鳴聯係上的?”“我來柳州的第一晚就去‘拜訪’了柳州的六位縣令,當時隻有武鳴的表現讓人滿意。”

“不過,武鳴隻是臨風縣縣令,怎麼掌握了況海這麼多把柄,還沒被他發現。”李月季也看向遠處的背影。

“他等了很多年,”楚懷安身體沒動,目光隨著武鳴的離開而撤離,“他說,他在臨風縣等了很多年,我是第一個去找他的大官。”

李月季的修繕工程開展得如火如荼,前幾天府衙發放的稀粥最多能保證人不死,李月季跟楚懷安一合計決定招些柳州的壯年男女來修建房子,報酬是帶肉的餐食還有工錢。錢全由楚懷安出。午飯發了肉,大部分人都不動,用布或紙包起來揣懷裡,帶回家給老人小孩分著吃。

造房子每一步都至關重要,李月季在京城天天抱怨閒出屁來,終於在柳州過上了她向往的忙碌的生活。

今日是去嶧山縣監工的日子,李月季頂著日頭走在路上,人群裡突然鑽出來一個少女站在了李月季跟前,她攥著衣裙,問李月季:“大人,你這裡還收人嗎?我、我力氣大,能乾好多活!”

對於這種十三四歲、一看就沒什麼力氣的乾巴小孩,她們根本就沒考慮過。李月季彎下腰問她:“為什麼啊?你家裡人帶回去的飯不夠嗎?”說完撫了撫小姑娘的肩膀。

“我家裡隻有奶奶和小妹。大人,我有力氣,我能乾活,求您收了我,給我們仨一口飯吃吧!”她忽然跪在地上,給李月季磕起頭來。

李月季哪裡承過這種大禮,趕忙扶起她來。沉思一會兒,李月季告訴她明天這個時間還是這個地方,讓她等著自己。

“我倒是忘記了還有許多家庭沒有青壯年,是我欠考慮了,抱歉。”楚懷安聽了李月季的陳述微微頷首。

李月季一擺手:“大家都沒考慮到這種情況,罪名沒必要全給你擔著。”

“這種半大孩子,總不能跟大人做一樣的活。木工怎麼樣?現在大人們在修房子,那些塌陷的房子裡麵的擺件多半也都不能用了,讓這些小孩跟著李棉做些簡單的,老人們也能做。這樣的話大家都有事做,也都有飯吃。”李棉是李月季的妹妹,師從工匠大家,也在這次工部出行的人裡。李月季提出了建議,這是她作為工部之人能想的最好的方法。

楚懷安點點頭,補充道:“但柳州的精力不能全都放在這裡,重建家園固然是重要的,但田地也不能放下。朝廷雖撥了賑災款,我們終究不會一直在這兒,等我們走了,她們還是要自己種地吃飯的。”

“要從京城要人來嗎?我們都不懂怎麼種地。”

“前些年京城的人來了三次,柳州的地還是不行。先讓柳州百姓自己治,他們跟這片土地接觸最久,肯定最了解。先問問他們的想法,實在不行我去堰州借人。”楚懷安掂了掂手上的木盒子。

堰州土地肥沃,每年產的糧食都是最多最好的。

李月季舉手讚同,楚懷安說自己回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兩人便分彆了。

“不是說要殺我嗎?”況海手腳都被長長的鏈條鎖著,楚懷安這兩天隻顧著解決老人孩子的木工了,還沒來得及見他。

況海看見楚懷安的時候不再像從前一樣放鬆,神經的緊張和身體上的酸痛一起扯著他的神智。

“你當然要死,”楚懷安疲憊地回應他,“可是死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太便宜你了。”

“世子爺,”況海的聲音忽然平和下來,“我必死無疑嗎?”

“我是允盛十一年的狀元,因替無辜同僚辯解被世家聯合上書貶謫至此。柳州窮山惡水,每年都要出禍災,我的確做了很多壞事,可我也隻是京城之下的眾生之一,若說該死,難道不是世家之人更該死?若論有罪,難道不是陷害彆人之人更罪無可恕?”況海越說越激動,麵色漲紅著咳了起來。

楚懷安像是被他問倒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換下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鄭重地開口道:“況海,我知道你。”

允盛年間,世家在各部各地安插自己的人手,對寒門子弟的打壓格外嚴重,況海能在那時成為狀元,何止天才。“你為鄭先上書直言,我聽後覺得十分敬佩,因此我最初來時,以為你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可是況大人,柳州積貧已久,你私占農田、收受賄賂、打壓學子、徇私枉法,你受的苦難跟她們可有半點乾係?你現在做的事跟那些世家又有什麼區彆?”

況海沉默了。

楚懷安向後一招手,走上來兩個人把況海拖走了。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又開了口:“世子爺,我隻想知道!那些冤枉彆人、互相勾結的世家子,到底該不該死!”況海幾乎是撕扯著嗓子叫喊出來。

“當然,他們當然都該死。”況海早已被拉出去,楚懷安的回答輕飄飄的,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柳州府上午在布告欄貼了要斬況海的告示,下午斬台從桌椅到劊子手就全準備好了。

張小蘭站在最前麵,她是嶧山縣人,沒見過太守,增賦稅、少施糧時大家也隻會暗地裡罵縣令,今天她聽隔壁識字的阿年姐姐念了公告,才知道貪官之上還有更貪更壞的官。

況海在囚車上一路過來,已經被路人砸的頭破血流,壓上行刑台時依然有人朝他扔石子,張小蘭跟著群情激憤的人們做著同樣的事。

劊子手的刀落下,柳州的一切才算是塵埃落定。

“你叫什麼名字?”李月季輕聲問。

“我叫張小蘭。大人,我們能乾活,我力氣很大。”說著張小蘭走到一旁,把一塊巨大的石頭搬了起來。

李月季走過去,輕輕鬆鬆用一隻手把那塊石頭接了過來。

張小蘭看呆了。

“小蘭,我知道你的力氣很大,但是呢,大人的力氣更大,所以造房子的事就交先給大人,好嗎?那你願不願意跟著這個姐姐學著做點木工?工錢照給你,也管飯。”李月季指了指身後的李棉。

李棉開心地給她打了招呼,等張小蘭點頭同意後,李月季告訴她多找幾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小孩和年紀大的奶奶爺爺們,明天一起正式開始學習做木工。讓李棉在柳州府衙和下麵六縣的告示欄貼好招老人孩子的告示後,李月季才匆匆離開。

楚懷安先把各縣工地的人集合在一起,說自己要帶走一半的人。“跟我走的人,工錢等一切不變,隻是換個活乾。”

李月季乾笑著應和,原本就長的各處工期在楚懷安的“幫助”下又要延長了。

楚懷安讓武鳴帶著柳州專管戶籍的人,挑走了一半的青壯年。因為怕下地時有偏頗,或者因個人恩怨導致誰又不好好給誰家種地了,楚懷安讓管戶籍的人保證每一家最少要有一個人去地裡。

至於像張小蘭這樣沒有青壯年的家庭,就讓老人們先去自家田邊照看,算是監工。

挑人就花了不短的時間,結束後人們走到了雜草也難長的旱地邊,另一邊浩浩蕩蕩走來一群人,是寧遠請來了柳州的老人們。

等人聚齊了,楚懷安開始問所有人對旱地整改的想法,老人們談了自己的經驗,年輕人也提出了些冒險的點子。楚懷安和寧遠記著大家的提議。等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完,先決定了第一步的任務——把地翻修一遍。

楚懷安跟著大部隊一起拿了工具下地除草,柳州地大,隻是可惜了常年乾旱。冬天的日頭沒能消融寒冷,鋤頭掄起來一次又一次,身上才終於出了汗。

到了延州沈清言和林清影就先分開了,林清影先回林府,沈清言則是直奔沈府,門口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熙熙攘攘。

沈清言下車直奔進祖母易挽月懷裡,眾人笑看她。易挽月笑得開心,忙在前頭領著沈清言等人,大家一起進了門。

沈府老宅進門就是荷花池,冬日裡不開花,池子裡的荷花莖歪歪斜斜地插在泥裡。穿過長長的連廊走到後院,臘梅一朵朵疊在了樹枝上。

“等下了雪落在梅花上,這裡會更好看。”二嬸蘇之菱順著沈清言的目光看去,笑著跟她說。

院子裡有一片湖,已經結了薄薄的冰,沈清言小時候在湖邊種下過一棵小樹,大人們都以為她種著玩,沒想到她每天纏著修剪花木的嬤嬤問來問去,最後竟真給她種活了。

大廳典雅素淨,沒人在時沉默古樸,人進了裡麵才帶去了活氣,一家人熱熱鬨鬨的,人間煙火從廚房升了出去。

“清言今日剛回來,快回房收拾收拾,一會兒就吃飯了。後日除夕,咱們一起守歲。”嬸嬸叔叔們你一言我一語,沈清言都笑著應下才從大廳退出來。

蘭香小築是沈清言幼時回延州時住的小院,祖母早已叫人收拾乾淨。

沈清言房裡還有一盆曇花,小時候一直沒見過它開,回京時也沒帶上,堂妹沈清杭與她通了一封又一封書信,說她的曇花在這些的日子裡開了一次又一次。

這偶爾被沈清杭記錄開放的曇花,證明著小院的歲月並非停止在她離開的瞬間。

沈家隻有晚上是家裡一起吃的,午飯前沈清言跟祖母打了招呼去了外祖母林家找林清影。

外祖母王荷枝跟易挽月一樣熱情地招待她,吃過午飯跟林清影胡鬨了半天,沈清言才告辭回了沈家。

蔣媽媽跟著沈清言一起回了延州,沈清言晚飯要吃酸菜魚,春竹喜歡鳳尾蝦,秋硯一向隻要八寶飯,問完一圈晚飯做什麼就確定了。

三人把椅子餐具都擺好坐在那裡。蔣媽媽從廚房端出菜來就看到三人安靜地坐著,隻有等飯的時候這幾個人才能跟“乖巧”二字沾點邊。

來到延州兩天,她們一起貼對聯、福字,又把蘭香小築從頭打掃了一遍,這一年終於走到了結尾。晚上沈清言寫了家書寄給沈平,告訴他延州的一切都好。

除夕吃過飯,守了歲,沈清言悄悄退出了大廳。

花園的湖在倒映煙花的時候是最美的,今年湖水結了冰,煙花清晰的色彩模糊地映在薄冰上,反而有種朦朧的感覺。

沈清言靜默地立著,手裡忽然被塞進來一個手爐。“姐姐怎麼總是一個人跑出來。”春竹皺著眉問她。

“但是春竹每次都能第一個找到我。”沈清言笑著指了指湖對麵瞠目結舌的秋硯。

初一下了雪,雪花飄飄揚揚的,各自選擇了融化之處。

沈清言給各位長輩行禮、拜年,拿了紅封和新年禮,更說出討人喜的漂亮話來。

從大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沈清言直起身子回頭看。一個人影穿過後院的照壁,來人衣衫破舊,臉上也一片臟汙。還沒開口就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小姐,小姐!相爺出事了!”

沈清言手裡的金釵玉鐲通通砸到了柔軟的地毯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踉蹌著跑到院子裡人的身邊,沈清言才看清來人是王永。“你說什麼?”沈清言眼睛赤紅著,盯著彆人看的時候格外嚇人。

“相爺走了,小姐,相爺走了……”王永聲音漸小,沈清言還是覺得這些話炸開在了耳邊。

身後早已亂作一團,祖母易挽月犯了心痛的舊病,人們圍在她身邊吵嚷著什麼。眼前是嗚咽的王永,身後是嘈雜的人群,沈清言卻覺得自己似乎置身無聲之境。

暈過去的時候,沈清言耳邊的嗡鳴聲通通消失。

真是大雪紛飛,連聲音都埋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