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正是各部官員互通關係的時候,因此各家夫人小姐們時不時的會辦個“梅花宴”“賞雪會”。沈清言不愛湊熱鬨,又不好把自己弄得太神秘,於是挑挑揀揀,選了禮部尚書鐘僅家邀請的品茶宴。
邀請人是他的女兒鐘淩。
秋硯輕敲著沈清言的房門:“姐姐,清影已準備好上馬車了。”
剛剛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的沈清言對林清影的自律自歎弗如。“我來了我來了。”話音落下也隻是剛把手伸進了馬車,林清影伸出手去拽了她一把。
“等很久了吧,我實在起不來……”沈清言臉皮厚的很,偏偏人還誠實,春竹和秋硯小時候還會為她這一點感到害臊,近幾年也看開了,反正丟的也不是她們的臉。
鐘府跟丞相府差不多,走的是雅致格調,沈清言在心裡暗歎,鐘家雖是四大家族之一,卻一直姿態極高,既不像王、趙兩家那樣追求權勢,也不像祝家早早退出。鐘家是書香世家、百年氏族,名聲極大卻不允許女兒參加科考。
外麵的女人讀書的讀書、行商的行商,鐘家的女兒卻依舊深入簡出,隻讓她們學習如何掌家、侍奉夫君,沈平多次跟鐘僅說讓他家的女兒們跟沈清言她們一起讀書,鐘僅總不願意,不屑地說女人學這些做什麼。
鐘府低調是低調,隻是走了好久還不到正廳的時候,沈清言才發現了區彆——鐘府實在太大了,帶頭的丫鬟左拐右拐,一抬頭還在花園裡。
進了後院,四處都有吵鬨聲,鐘家家大人也多,好生熱鬨。
鐘府最出名的,是他們自家花園裡的一顆鬆樹,參天之高,形象奇特。陛下禦筆的“頂天立地”四字正掛在這棵鬆樹正對著的小湖邊的亭子上,終於得見一次的沈清言和林清影在這棵樹旁停留了好一會兒。
“這樹好,竟讓二位小姐都為之駐足。”沈清言一抬頭,便看見一個清麗美人,眉眼彎彎,含著笑打趣她們。
這便是鐘僅之女,鐘淩。
鐘淩很少出門,沈清言很少聽到她的消息,跟沈清言這種走讀書路子的女子不同,鐘淩雖久居深閨,卻把鐘家的鋪子管理地很好,長得更是國色天香。
沈清言對她印象很好。
“我母親是南方人,總愛叫我阿淩,你們不要見外,也叫我阿淩就是。”說罷便一口一個“阿言”“阿影”地叫著她們。
沈清言看看身邊跟鐘淩交談著商鋪管理之類問題的林清影,真不愧是掌管我們家所有商鋪的大掌櫃,跟誰交流都不落下風。
沈清言心裡驕傲起來。
“你們兩位啊來得早,品茶宴還在準備呢。屋子外麵冷,快快跟我進屋。”說罷她一手牽沈清言,一手牽林清影,三人一起,進了鐘淩的會客小廳。
一位身著煙紫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裡麵,手中把玩著剔透的茶杯。
是長公主楚瓊玉。
長公主在趙端雲入仕之前就在國子監任職,專教皇室子弟和權貴子女。她輩分大身份高,令夫子們焦頭爛額卻無從下手的紈絝子弟她全管著。
夫子們畏懼這些人身後的權勢,懲罰都輕拿輕放,這位長公主則是真打。管你是皇親國戚後輩,還是臣子世家子女,隻要過了她心中的線,藤條鞭子就一齊派上用場。
當年太子楚珩隻有十歲,打碎了彆人的玉佩後不僅不及時認錯,反而聯合其他人嫁禍給當時的定王楚玨。定王無力反駁,母族也無權勢,罰也罰了,跪也跪了,等查清來龍去脈他早已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長公主得知後暴怒,把太子及所有作偽證的人全抓了起來,全部扒了上衣抽鞭子。
各家父母心疼孩子,最後甚至驚動了皇上,皇上親自去勸仍無果。彼時十八歲的長公主,眼裡怒火未消,說“此時饒恕,來日後悔”,然後手裡一鞭子下去,十歲的楚珩就暈了過去。
長公主麵無表情,命令所有人抽完二十鞭才能走。
經此一事,一向和善公正的長公主在這群紈絝小輩的眼裡勝似蛇蠍,每每見了她隻敢遠遠行了禮就跑,國子監的女孩們卻很喜歡她,長公主雖嚴厲卻公平,隻要不犯錯,她也會在課餘時偷偷給她們帶禦膳房的點心。
趙端雲入仕後,長公主楚瓊玉也得了個太傅的官職。
鐘淩上了熱茶,給大家暖了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過了一會兒,人們陸續到了,鐘淩身邊也圍滿了人。奉承的,真心的,陰陽怪氣的,沈清言確信這嘈雜的聲音能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惹惱她,可鐘淩卻四兩撥千斤,跟這些人打著太極。
佩服。
佩服是一回事,能否樂在其中又是另一回事,沈清言跟林清影打了個手勢,獨自走出了這個煙霧繚繞的房間。
“皇叔。”
楚懷安的境遇也沒好到哪裡去,他亦不願聽彆人言語之間的門道,放下禮物後便獨自到了鐘府花園的湖心亭。
屁股還沒坐熱,定王楚玨就喊住了他。“皇叔,你怎麼不理人?”定王今年十八,楚懷安二十。按輩分算他的確是皇叔,加上二人年紀相仿,這聲皇叔也的確不顯生分。
可是楚懷安聽著就是難受。
他站起來行禮,腰還沒彎下去,定王就扶住了他的胳膊:“皇叔,彆這麼客氣。從前一同在國子監讀書,你救過我一命,我可從沒忘。”楚玨笑眯眯地,像個狐狸。
“皇叔去柳州賑災,可準備妥當了?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可以來定王府,本王義不容辭。皇叔此次複得父皇青眼,可要一定把握好機會啊。”
楚懷安垂著眼睛沒有回答定王。
“世子準備明日出發?”突然出現的太子楚珩打斷了楚懷安綿延的思緒,讓他終於回過神來。“皇叔還沒回答我,”定王臉上的笑意像是印上去的,竟連弧度都沒有變化,“皇叔,你需不需要本王幫忙?”
這是非要他在兩人之間選了。
他想過會有這樣的局麵,卻沒想到是在還未啟程的宴會上。人還沒去柳州,紛爭就已經開始了。
太子哼了一聲,“定王急什麼,世子明日就要離開,想必早已收拾妥當。世子,本宮先預祝你一路順利。”說罷他舉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作酒,一飲而儘。
“兩位殿下,”楚懷安朝兩人分彆作揖,“多謝二位殿下關心,懷安既得聖命,必不辜負皇恩。鐘大小姐的禮物我已送到,明天就要出發去柳州,麻煩二位殿下轉告鐘小姐,懷安一介武人,實在做不來雅事,先行告退了。”
楚玨笑嗬嗬的:“我會轉告鐘小姐的。”
兩人此番與前日的趙成一樣,都是試探,畢竟重新啟用的瑞王世子,究竟是再得了皇上高看,還是重蹈覆轍,在他從柳州回來之前,沒有人能下定論。
楚懷安走出湖心亭時回頭看了一眼,太子和定王不知正在談論著些什麼。
他覺得自己眼皮很沉。
迷路了。
楚懷安不知道自己轉到了哪兒,四周竟沒人了,躊躇了一會兒跳到了牆上,準備從高處下手。等他站定,直起身來,才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他所處的,大概是鐘府的南邊,往北看去能一眼望到那棵大鬆樹。
他四下無人,幾道牆之外,品茶宴正熱火朝天地辦著,丫鬟小廝們進進出出。他離得遠聽不清聲音,可看到這些,聲音又好像落在了他耳邊。
鐘府今日果真熱鬨,大概這位鐘大小姐也尋了什麼特彆的玩法。
活動著的地圖上,離他最近的是個落單的姑娘,他輕輕抬腿,用輕功飛到離那個姑娘最近的房頂上,用自以為不算驚擾的聲音,開了口。
“姑娘。”
沈清言一直以為白天是見不到鬼的,所以當她被溫柔的聲音誘惑著回頭,卻沒見到人的時候,心臟不受控製猛地一沉。
“唉,彆喊,我在上麵。”抬頭尋著聲音的來源,見到實物的沈清言把到了嘴邊的大叫吞了下去。
“嚇到你了?”牆上公子大概是憋著笑。
“沒有,”似乎是覺得不夠堅定,沈清言又補了一句,“我沒害怕。”
“姑娘,我好像迷路了。”牆上的人表情很可憐,好像在勾著她去詢問。可惜沈清言這次沒被誘惑,她腦子轉著,思考著牆上公子的身份。
今日宴會請了不少王公貴族的兒女,其中還有太子和定王,招來的無論是文人雅士還是刺客都不稀奇。牆上人的衣著雖不是京城時興,但也是華貴,因此她的小命大概能保全。
沈清言有命在就無所畏懼,有了底氣連聲音都無所謂起來:“你就站在牆上,難道看不見鐘府大門嗎?”
楚懷安跳下牆頭,站在離沈清言較遠的地方,“鐘府太大了,我站在上麵也看不全,”說著他對著沈清言彎了彎腰,“能否勞煩姑娘幫忙指個路?”
“從這裡出去,”沈清言不再廢話,指著路口,“往左走就是鐘府的廚房,你到了再問問廚房裡的人,一路問過去就能出去了。”
“多謝。”受了他一禮以後,沈清言還了一禮。
那位公子行如風,她直起身子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人了。
沈清言走後不久,鐘淩的宴會就開始了,她愛茶,所以在這一年收集到的好茶中挑出了十種,泡了以後讓所有人猜。
猜中的獎勵是鐘府的大廚做的茶點心。
林清影不愛喝茶,隻猜中了三種。
鐘淩拉過她來,悄悄地說:“聽說阿影你愛吃荷花酥,我特意命我們家大廚做的,你嘗嘗看。”林清影的手裡多了一包點心。“阿淩,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呢?怎麼不帶我們?”大忙人自然不被允許有私人時間,還沒等林清影言謝,鐘淩就被拉走了。
林清影拿著糕點,在鐘府的花園裡慢慢走著,準備找了沈清言回家。
潘為吉突然出現,林清影被嚇了一跳。
“清影,我能跟你談談嗎?”
“跟我來。”林清影在前麵帶路,走到了鐘淩的院子門口,拉開了與他的距離:“說吧。”
潘為吉知道這必定是鐘府女眷的院子,林清影帶他來這裡就是要與他快刀斬亂麻。潘為吉咬了咬牙開口道:“清影,我知道我現在還配不上你……”
“知道自己配不上,就彆再來找她。”沈清言知道自己扮了無數次壞人,可是這個潘為吉,她是越看越不喜歡。
“怎麼又是你,沈小姐,我在跟林小姐談話,請你回避。”潘為吉態度一轉前幾次的恭敬,忽然變得強硬。林清影也輕拍幾下她的手,“沒關係的姐姐,你先進去。”
等沈清言的背影徹底被屋門吞噬,潘為吉又開始表露內心,林清影也冷靜了下來,清楚地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我昨晚想了很久,潘公子,我曾與許多女子通信,一起談論詩文,當日詩會遇見你,是把你當成與那些女子一樣的知己。後來是我逐漸迷戀,沉溺其中,耽誤了你,清影在此道歉。隻是我已從夢中清醒過來,我們今後也不必再見。”
說罷她匆匆行禮,跑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