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雲朵(1 / 1)

咬雲朵 落狐飲 4030 字 2個月前

午休過後,盛和醫院上空環著低壓的烏雲,外頭的雨纏纏綿綿地下了將近一個小時。

走廊儘頭的落地窗被人特意留了個通風的空隙,被吹得往返晃動,清淺的味道漂浮在空氣中,潮濕且腥膻。

地麵鑲嵌的白釉瓷磚,到處都是帶著水漬的腳印,或深或淺。

下午將近兩點的時間,室內卻顯得暗沉無比,隻有走廊天花板上鑲嵌的照明燈異常亮堂。

“小雲醫生!——!”

“唉,範醫生!”雲芿溫和道。

“……李醫生!”

“……尚醫生!”

往回走的路上碰見不少科室的同事,大家都相互客套地打招呼。

雲芿這姑娘今年28歲,年紀輕輕就擔任上了主治醫師,在鄔蘇醫科大就名聲在外不說,關鍵是能被老徐這科室主任親自培養的骨科醫生,實力如何更是毋庸置疑,這事在整個盛和醫院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再者就骨外科女醫生的比例,放眼整個外科圈都少得可憐,就目前來說,盛和醫院骨外科性彆為女的醫生就雲芿自己。

稀少且珍貴。

真要說起這件事,還得追溯到雲芿入職的前一周。

老徐那天依舊拿著他那常年不離手的龍紋保溫杯,和馮燁僅挑剔茶葉質量的區彆就是。

這老頭往裡加的養生藥材一周就得換一輪,隆起的肚子確是比他的同齡人小不少,方方正正的腦袋,周身倒是協調的泛著一股書卷氣。

他身子骨硬朗,坐在長桌的前端,底下的年輕人商量完醫療方案就開始沒正形,他習以為常的抿了口茶水,開口說話便是中氣十足的腔調:“下周一啊——”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激,談論聲倒是熄了一瞬。

他又故意拉長調子,聲音洪亮,在會議室顯得異常清晰,嘴角勾著老狐狸般的狡猾:“咱們科室可是要來個女醫生。”

這回是徹底沒了聲音。

“什麼???”

“真的假的?”

老徐滿意地看著這幫人的表情,把杯蓋一擰,拎著檔案悠哉悠哉地走了。

“……真的假的啊!”

自從知道這事以後,骨外科這幫大老爺們躁動的心就難以平複,開始四處打聽這姑娘的信息,老徐和他們混的熟,這事上卻堅持他清正廉直八風不動的良好品格,任這幫小夥子怎麼問也沒法從他嘴裡撬出一個字。

問就是:“啊,是個姑娘。”

再問就是:“不都說了嗎?比你們年紀小。”

“……這踏馬就是高情商發言嗎?”

然而老徐也不是真生氣,就是和他們裝裝樣子,這幫小夥子皮的很,從來不當真,沒等上午過去又來問。

老徐瞪眼,給他甩過去一遝資料,“給我整理出來!”

那小夥子一反常態,樂嗬嗬地接走了。

沒等老徐吃口熱乎飯,他又過來了。

“……”

等人多了,老徐性子也被磨煩了,手上沒有能扔的資料,乾脆支著嗓門喊:“你給我出去!”

煩死了,滾啊!

等到和心外科那老蔣閒扯皮起這事,他又開始撐著君子的氣度,臉上掛著八麵玲瓏的笑,字正腔圓地打趣:“嗐,這幫小夥子,平常憋壞了,多少年沒有這工作熱情了,語氣親切的給剛治好的病人都快嚇出毛病了。”

老蔣極其舒服地往沙發上一靠,臉上也笑眯眯的:“挺好,挺好哇,這生活還是得有點新鮮事,一成不變容易消磨工作熱情!”

因此雲芿來的那天,饒是她自我認為是個社牛,還是被各位師哥熱切的目光注視給驚著了。

沒想到哇,沒想到。

這姑娘不光是個姑娘,長得還格外漂亮,水汪汪的一雙鹿眼,眼睫纖長,鼻梁不算高卻格外挺翹,薄薄的嘴唇弧線向上,笑起來會突出旁邊小巧可人的酒窩。

這長相冷眼看過去是乖巧甜美的類型,難說的是,眼尾微微上翹還浸著股隱約的媚勁,多看一眼就有一眼的韻味。

不出意外,科室裡這幫大老爺們又躁動了挺長時間,但雲芿社交能力強,不怯場,沒多久就和他們都處成了哥們。

而且時間久了,他們對雲芿的探索心理也逐漸轉變成了欽佩心理,所以盛和醫院這邊的輿論走向就從骨科男醫生誰能追到雲芿變成了極其普遍的醫生配對。

隻要是被路過的小護士抓到了曖昧的端倪,就會被拉出來盤算一番。

就比如當下雲芿經過護士站,就聽到幾個年輕的小護士嘰嘰喳喳。

“我剛才看見雲醫生和馮醫生在門口說話,對啦對啦,雲醫生還和他撒嬌,拿文件夾打了他一下,馮醫生轉頭就美滋滋的哄她。”

撒嬌?

“啊,不是不是吧,雲醫生明明和韓醫生才更配好嘛,之前在食堂雲醫生還給他夾菜呢!”

啊,這倒是,她確實不愛吃青椒,但是韓銘軒這貨後來又給她扔回來你們沒看見嗎?

“不對不對,還是馮醫生好,眼睛又大又圓的,像叮當貓,多可愛呀!”

“切,你就是一小朋友,我們成年人都喜歡韓醫生這種個高腿長的禁欲風格,關鍵是他手好看呀,我都不敢想他在手術室得迷暈多少小護士。”

“哼,手好看有什麼用,有趣的靈魂才是最重要的,馮醫生看著就很有趣。”

“哇,手好看怎麼可能沒用,看著就想牽呀,還有……”

“還有?還有什麼?”旁邊那小護士窮追猛問。

“嘿嘿嘿,你想什麼呢?不會是那方麵……”

小護士被人一把捂住嘴:“啊啊啊,彆說啦,討厭啊!!!”

雲芿津津有味地聽了一會,覺得她們說得還真有意思,反應極快地拉過剛要開口搭話的唐代遲在隔板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下。

護士站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另一個小護士將病人信息整理入檔,悠悠說道:“還是剛才掛號那男生帥。”

靜默一秒。

“確實呀!”

這回剩下的兩個小護士難得沒產生分歧。

“我說實話,他單看長相確實是毋庸置疑的帥,完全可以忽略性格那種。”

“不過他怎麼被打成那樣啊,臉上都是傷。”

“這你就不懂了吧,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就得有股狠勁才帥呀!”

聽到這,唐代遲突然捏了下雲芿的胳膊,眼裡滿是好奇:“咱們去等候區看一眼唄!”

雲芿不太有所謂,把她胳膊移開:“能有多帥?”

她又不是沒見過帥的。

唐代遲還是不死心,暗戳戳地扯著她往等候區走,雲芿半推半就,語氣妥協:“就看一眼,看完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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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時間距離下午兩點還剩不到十五分鐘,等候室上方掛著個巨大的數碼鐘表,垂在半空,中間靠在一起的鐵質躺椅上烏泱泱做了一半的人,沒上午人多但也不少,各個科室都有。

唐代遲略略掃了一眼,倏然間像是發現目標般,扯過雲芿胳膊,偷偷指著第二排那個穿黑色風衣,身材高挑的男人讓她看,小聲嘀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距離不算近,雲芿堪堪能瞥見一個側臉,又拉著旁邊的人近了兩步,越看越覺得熟悉:“這不是薛丁珩嗎?”

“薛丁珩是誰?”

雲芿頓了一秒,眼睫微顫:“就、就是學長……”

“啊。”唐代遲想起來了,“他怎麼來了?看著也沒受傷呀。”

“行了。”雲芿推她,嗓音莫名疏冷:“門診時間到了。”

……

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獵影俱樂部門口台階上,他舉著手機靠在耳邊,雲芿坐車經過的時候,遠遠瞥見那麼一眼。

那時候她還會控製不住的想,他手機那頭是誰。

明明以前大家關係都那麼好,如今卻將近九年斷了聯係,連碰麵都得是巧合。

或許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總是需要個紐帶。

紐帶斷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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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0,雲芿重新回到診室。

外麵的雨仍舊下得綿密且緊促,雲芿在位置上坐定,拆開桌上的包裝袋,從裡麵取出醫用口罩戴上,倏然注意到靜置在一旁的戒指。

仔細排除了一會,基本能確定是上午手指拉傷的那位患者留下的。

雲芿把戒指拿到電腦前麵,開始翻找病曆單,上麵有對應的手機號碼。

電話隻幾秒的鈴聲就接通,雲芿溫聲解釋:“方小姐,我是盛和醫院上午為你就診的醫生雲芿,你的戒指落在這裡,有時間來取一下。”

電話那邊的方小姐聽起來大概是找了許久也無果的樣子,語氣隱隱透著激動:“原來落在醫院了,好的有時間我會去取。”

雲芿淡聲回應:“嗯。”

放下手機的瞬間,頭頂突然覆下來一道陰影。

雲芿不經意抬眸,卻在頃刻間窒住呼吸。

來人皮膚很白,雙眼皮的褶皺淺淡,眼瞼皮膚極薄,眼尾上挑,身上是件黑色的夾克,此刻鼻梁、眼尾以及嘴角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淤青,模樣實在有些狼狽。

雲芿心裡頭一個想法就是。

這人年齡長了不少,臉上還掛著傷,身上盛氣淩人的氣場倒是絲毫未減。

雲芿就這麼盯著他的臉怔愣著,不像是看他,倒像是透過他的眼在看其他人,或者說神情更接近於把他和什麼人對比。

那年她14歲,這個人也是這副樣子,神情孤傲且散漫,眼裡沒什麼情緒的時候渾身有股冷然的淩厲感。

如今的場景,倒像是回到了那個悶燥潮熱的小巷,一切像是回到了原點,又似乎昭示著結尾。

風過無痕,沉默著穿過街頭巷尾,她的人生又經曆一個14年,而他們,又回到了故事的開始。

她從沒想過會再見他,或者說,不會是以這種方式再見。

也許是在人群裡遠遠地望見,然後再被洶湧的人群所淹沒;也許是他們中的某一人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曆的沉澱,轉而成為了更好的大人,會有認識的人從寥寥數語中道出對方的現狀。

總之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兩人麵對麵坐著,她是醫生,而他是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