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大義何在?心存善念,護佑蒼生。”
“何為同門?同門者,乃同道之人,豈可相害!”
玄天太玄歸一劍台前,弟子們迎著晨光複誦。沈陸昭終於在重複到第十遍時,捏緊書冊,忍住發作的情緒——他來這可不是為了學這些無聊無用的東西的。
“沈陸昭,來,站著,把第五章給我背一遍”沈梨緩步走來,嗓音清淡。
“同門之間需守望相助,不得欺壓同門。”他冷冷念道,沒有任何感情。
他雖然天賦極佳,但現下自己竟然可以憑借本能,背出任意章節的任意無用規矩,他十分意外。
“很好。你進步的很快。” 許梨滿意點頭,但沒想她話鋒一轉,“用你自己的話解釋一遍。”
“……”
“不會?”許梨兩步走過來,皺眉看向他。
沈陸昭隻覺一道陌生的清寒氣息襲來,帶著劍修特有的凜冽。他下意識往後仰了仰,低眉能看到師尊那遠山一般的眉毛。
還有那雙杏眼,充滿威嚴與疏離,裝著一個小小的他。
“那就罰抄一百遍吧,等你理解了再來。”
“弟子遵命。”沈陸昭行禮,但是廣袖下的手指已經微微攥攏。
周圍弟子和昨日一樣紛紛側目。
經過許梨的 “再三關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玄天師尊對這個關門弟子格外關注。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宗門上下已經沒有人敢輕視挖苦他了。
晨誦就在沈陸昭的懲罰中結束,眾人紛紛準備離開時,許梨忽然道:“你們三個,隨我去淩霄堂。”
拜入師門第二天,高深莫測、受人敬仰的師尊召親傳弟子入淩霄堂,這無疑是激動人心、歡呼雀躍的。
蘇辭柔眼睛亮了亮,懷著幾分忐忑,快走兩步跟在師尊身後。陸九遙亦是緊隨其後。
而沈陸昭卻是遲疑了一下——很顯然,他對於這個不打尋常牌的師尊保持著警惕:說不定進門就是個 “仙門道義” 背誦大抽檢,答不上來的每個知識點抄一百遍;或是親傳弟子“德行教育”大禮包,讓他們背更多的訓誡規矩。
“沈師兄,你還在等什麼?師尊還在等咱們呢!”蘇辭柔見沈陸昭沒有跟來,忙轉頭招呼他,生怕他漏被下師尊的耳提麵命的好事。
沈陸昭收起思緒,衝蘇辭柔嗯了一聲,跟上前麵三人。
淩霄堂
此地專供門內弟子修煉,靈氣充盈,劍意縱橫。
練劍台由萬年白玉雕琢而成,通體溫潤,卻刻滿劍痕,仿佛承載著無數代劍修的血汗與傳承。
劍台後方則是一座巍峨的大殿,朱紅宮牆,飛簷淩空,殿門高闊,上書“淩霄劍宮”四字,肅穆莊嚴。大殿內供奉曆代劍道尊者雕像,殿頂鑲嵌琉璃燈盞,微光映照,令人心生敬畏。
三位弟子入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殿內雕欄玉砌,可謂氣勢恢宏。淩厲的劍意自殿內彌漫而出,震懾人心。
站在劍台前的那一抹欣白身影,正是沈梨。
她負手而立,身姿修長,衣袍翻飛,整個人宛若立於雲巔的劍仙,高不可攀。
見三人來到,她二話不說,抽出寶劍。
“掩日” 破空而出,刹那間撕裂了空氣。裹挾著無法抗衡的威壓,如同狂風席卷,雷霆降世。
這一刻,許梨的氣場陡然變化,整個淩霄堂驟然陷入寒冬。
這回她竟按尋常路數,教起弟子劍式來。
她步履輕盈,劍招卻果決至極。招招精準毫無花巧,唯有純粹的殺伐之意。
與淩厲劍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淡然的眼眸——即便平靜,卻如臨九霄之巔,俯瞰蒼生。
蘇辭柔屏住呼吸,看得入神:“師尊……師尊這也太太太厲害了吧!”
陸九遙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他一直知道許梨是萬道仙宗的劍道天才,卻從未有機會真正見識她的風采。此刻親眼所見,他才終於明白,什麼叫劍極無雙。
自己果真是來對地方了!
沈陸昭也是被這一幕深深吸引,甚至有幾刻呼吸凝滯。
幾日前,那位苦口婆心、每日苦相相勸的師尊,似乎忽然間變了一個人。
曾經翻飛的衣角,如今成了結霜的刀鋒,鋒芒畢露;那纖細的手腕,此時卻穩如磐石,一劍出鞘,劍氣肅殺。
沈陸昭指尖微縮,腦海裡閃過一絲荒唐的念頭——這樣的師尊,怎會是他之前誤以為的柔弱學究?
他不禁為自己之前的質疑感到汗顏。
曾經,他以為她不過是用仙門戒律約束弟子,用形式主義填充教條;
曾經,他不屑去思考她言語中的深意,甚至本能地抗拒那些“無用的”教誨。可此刻,隨著她一劍揮落,劍氣四散,沈陸昭的心弦驟然一震——
她讓他們背的那些,是真的有用嗎?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此刻,許梨也一直在偷偷觀察著他。
見小徒弟嘴唇緊抿,神色鄭重,許梨嘴角微微上揚:“還是太嫩了,略一秀技就被迷成這樣。”
她可歎自己真是個天才:如果讓沈陸昭日複一日背《仙門情感啟蒙》,他這種人絕對會起疑,甚至抵觸到底;況且她又不能明晃晃地拒絕傳授劍道,否則不說沈陸昭懷疑什麼,萬一他憑借那塊極品黑玉去彆處偷師大成,入魔第一件事保不齊就是先摘了她的腦袋。
因此,最完美的方式就是“烏龜式恩威並施法”——
即平時培養沈陸昭敬業有愛,弘揚仙門核心價值觀,在他產生懷疑和抗拒之時,適時傳授一點點正經課業,並配合親身示範,讓他根本沒有機會思考反駁的可能性,把他任何可能懷疑自己、抵觸自己的惡念掐死在搖籃中。**
許梨收劍,劍氣消散,白玉石台上的符文緩緩暗淡,她神色平靜,輕聲道:“這是為師教你們的第一套劍法:九天玄劍道第一式,霜臨。”
練劍台上,一片沉寂。
“師尊你好厲害!”蘇辭柔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崇拜,頂著星星眼湊到許梨身旁,滿臉震撼,嘰嘰喳喳道:“方才劍光流轉,招式淩厲,氣勢絕倫,簡直讓弟子眼花繚亂,眼睛都看不清呢!”
陸九遙亦是屏息望著許梨,目光震撼,心神難以平複:“師尊劍法超然,弟子前所未見,實在受益匪淺。隻是……方才這一劍疾如流光,弟子有些地方沒看清,望師尊提點一二。”
許梨隨手將劍入鞘,聞言瞥了陸九遙一眼,神色依舊淡淡的,倒是少了些太玄歸一劍台上,督促弟子背書的嚴厲,語氣隨意了幾分:“九天玄劍道,講究天賦悟性,為師剛才已經演示了一遍,剩下的嘛……全靠你自己琢磨。”
不等陸九遙反應,她話鋒一轉,懶洋洋地補充道:“若是第一天就不會,那也正常,九天玄劍道講究機緣,悟性到了,自然會懂。”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瞥了陸九遙一眼,語氣不緊不慢:“道可道,非恒道,劍道亦然。真正的劍意,無法言傳,隻可意會。”
“若什麼都掰開了揉碎了教你們,那不過是形學劍式,最終成不了真正的劍修。”
她漫不經心地敲了敲劍柄,眼神淡然,“昔年有修士求道,苦思三載不得,偶聞風落竹梢,忽有所悟。悟道本就如此,強求無益。”
“你們若是遲遲參悟不了……那也沒辦法,畢竟,有些道,不是誰都能走得通的。”
陸九遙心頭一震,陡然生出一股 “我若不悟,便會被淘汰” 的緊迫感,他忙向師尊恭敬行禮,羞愧道了句:“弟子明白。”
修仙長路漫漫,而他陸九遙才剛剛踏上第一步。
道阻且長,道阻且長啊。
沈陸昭微微垂眸,目光幽深。
廢話,真讓沈陸昭第一天就學會了,對她和整個仙門有什麼好處?
烏龜法,烏龜法,自然是越慢越好!
許梨緩步踱到三人中間,她抬頭看了看沈陸昭。
少女杏眼微挑,眉間似有一抹天生的冷意,讓人不自覺心生敬畏,仿佛是立於九霄之巔的高嶺之花,遙不可及,亦無法輕易觸碰。
可此刻,不知是否因劍台旁暖黃色光芒的緣故,她那一雙清冷的杏眸竟悄然褪去了幾分冰霜,如晨曦破曉映落初融霜雪,透出一絲近乎錯覺的溫柔。
那一瞬間,沈陸昭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情緒不受控製地翻湧而上,壓得他微微皺眉。
他猛然垂下眼瞼,避開許梨的視線。
然而心頭卻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懊惱,甚至在錯開目光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生出後悔——
他為什麼要躲?他為什麼不繼續看她?
他不願承認,自己想看著師尊。
“對了,為師有任務要交給你們。”許梨卻毫不察覺,繼續執行她的烏龜式恩威並施法,“前日,為師特意從歸雲妙靈尊那裡討來了一些小東西。”
她一拂袖,懷中突然出現了三隻雪白剔透的靈兔。
兔子們絨毛似雪球一般,耳朵微微豎起,粉色的小鼻頭一抽一抽,像是能嗅到他們的目光,圓溜溜的眼睛無辜又純然,渾身透著一股奶乎乎的靈氣。
“這三隻靈兔,靈性極高,乃是妙靈尊珍貴無比的心血。”許梨輕撫了一下兔子,清冷的氣質與可愛的小兔子十分不搭,她肅然道,“所以,為師決定將它們托付給你們,作為曆練的一部分——讓你們學會責任心,修煉養育之道,增強同理心!”
蘇辭柔:“???”
陸九遙:“……?”
沈陸昭:“……”
他們以為是什麼嚴肅的任務,結果是養兔子??
許梨一本正經繼續道:“莫要小瞧這任務,養育靈兔非同小可,需得用心感悟,方可提升修為,修煉大道!”
她輕歎一聲,目光深邃:“大道三千,歸根結底,不過‘守護’二字。連兔子都照顧不好,何談護佑蒼生?”
蘇辭柔:“師尊……好有道理!”
陸九遙陷入沉思,竟然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沈陸昭垂眸看著那幾隻圓滾滾的毛團,薄唇微抿,眼神複雜。
“還愣著乾什麼?”許梨走到沈陸昭麵前,將兔子往前一頂,“等為師把兔子親手放到你懷裡嗎?”
給沈陸昭的這一隻似乎格外膽小,輕輕縮了縮爪子,怯生生地縮進許梨的袖口,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眨了眨,像是在可憐兮兮地乞求主人庇護。
沈陸昭垂眸,結果那團小小的白毛團。他沉默幾息,又抬眼望向許梨。
她站在光下,眉眼隨意,神色間帶著點不以為意的玩味,仿佛真隻是隨手給他派了個普通的任務。
懷中兔子的溫度透過衣料,緩緩傳到他的指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手中握著的,是一個幼小柔弱的生命。
它很小,很輕,無足輕重。可它卻是活的。
它因為害怕而輕微顫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裡麵映著他的影子——帶著生機,帶著對未知的試探,帶著本能的恐懼與依賴。
沈陸昭指尖微微收緊,心中竟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古怪情緒。
他從未認真想過這些。
生命脆弱,但它們並不是冰冷無感的東西——它們會害怕,會歡喜,會顫抖,會依賴,也會掙紮求生。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當他接過這隻兔子時,他也擔下了保護這條生命的責任。
他可以不在意,可以鬆手,可以讓它自生自滅,可它會死。
沈陸昭眼神微微沉了沉,垂眸望著掌心那團毛茸茸的生物,心緒莫名複雜,最終他無聲地歎了口氣,低聲道:
“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