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1 / 1)

確定了目標,領頭弟子揮手,後麵上來兩個高個子的弟子,趁那乞丐蹬腿上牆的功夫,一左一右拽住他的後腿,跟拖豬似的將他拖到領頭弟子麵前。

“妹妹你瞧,熟客來了,哥哥我下去招待一番。”韶年來不及開口,他哥哥掏出錢袋,把袋中碎銀銅板儘數拋擲樓下。

一時間除去君家弟子,其餘人都讓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掃去了懶散,也顧不得彆的,鬨哄哄地撿錢。

韶言一笑,縱身躍至樓下。他單足站在桌邊一枚豎立銅錢之上,又掏出一袋子整銀遞給目瞪口呆的茶館老板。“今天你們這兒,我韶言包了。”

倒難得闊氣一場,韶言表麵笑嘻嘻,心裡卻歎息於自己的窮困。要不他怎麼不願意回家呢,回來一趟少不了大出血。

這時候突然從桌子底下鑽出一顆光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銅錢。一抬頭,韶言正笑著看著他,驚得說書人一屁股坐下,腰間的銅錢撒了一地。

“狗東西!”被兩名弟子鉗製住的乞丐仍不安分,破口大罵道,“還腆著臉撿人家的錢!”

韶言輕輕躍起一步,抬足一勾,那枚銅錢就到了他手上。他俯身將銅錢塞進說書人因驚恐而微張的嘴唇間,道:

“拿了錢就快走吧,莫要衝撞了貴客。”

話是喊給所有撿錢的人聽的,這群人才白撿了錢,也不管先前聽的什麼書,全部喜氣洋洋地往外走。有的見了韶言,還笑嘻嘻的打招呼:

“二公子好啊!”

韶言麵色如故,點點頭算是回應。

領頭弟子與身側人相視一笑,等茶樓徹底安靜,他二人才上前,朝韶言一左一右作揖:

“弟子君朗/君望,拜見言先生。”後麵的一群弟子也跟著一起行禮。

領頭弟子君朗字飛羽,和他身旁的君望——也就是君以墨,這二人對韶言最為恭敬。

這群君家弟子年紀不過十二三歲,都曾聽過韶言講學。但君望和君朗兄弟兩個和韶言的關係非同一般——韶言同他們的母親是故交,這兄弟二人的父親又是韶言在君氏的同僚。

韶言還帶過這兄弟倆,他們見過韶言的本事,故而對韶言恭敬有佳。

“可真巧,居然在這兒碰見你們。”韶言笑道,“本來一群乾淨英俊的後生,怎麼給禍害成這樣。”

他仔細看看這些君家弟子,順手撫平君望衣服上的褶皺。

先生的話裡並無惡意,還是讓這群少年羞紅臉,沒了先前小大人的樣子。

君朗解釋道,“韶宗主劃分地圖,許各家獵治。誰成想妖獸如此難纏,硬拚不得隻好布陣法。我們忙了半天,偏偏陣法被這瘋乞丐給破了。丟了陣法,哪困得住妖獸,這才弄得副樣子。”

韶言聽聞,對眾弟子仔細觀察一番,見無大礙才鬆口氣:“隻是狼狽些,萬幸未傷到,否則我如何同君宗主交代。”

他瞥一眼趴在地上裝死的乞丐,“你們今日沒受傷是萬幸,還有精力在這兒和乞丐糾纏。抓了他又能怎麼如何?他又不是君家人,還能按家規處置?”

君氏的這群弟子年紀尚小,慮事不周全,抓這乞丐不過是一時氣頭上的打算。後續如何,他們還真不知道。乞丐如同個燙手的紅山芋,似乎隻能扔掉。

但這乞丐又是個潑皮破落戶,看他們為難的意思反倒不願意走了。

“嗚,嗚嗚嗚…我一個乞兒餓得發昏,在林子裡覓食兒,誰成想撞了個陣,差點沒死在裡頭!接著還讓你們這幫小孩兒攆到這兒,我…我臉都丟淨了!我上哪兒說理去!”

弟子們哪見過這胡攪蠻纏的架勢。

韶言思襯一瞬,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們解圍,他開口彆人也不能說是多管閒事。但他口中剛吐出一字,就被外麵清脆笑聲打斷。

這笑聲實在過於突兀,大家的目光全向聲音來源之處移去:

先見一雙鑲玉黑緞長筒靴,上是件繡金線的紅襖子,胸前吊著沉甸甸的長命鎖,手腕掛金線紅繩——看著就是能長命百歲的祥瑞打扮。來人是誰?

那人的笑聲清脆悅耳,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歡喜——或許他本人也沒想掩蓋。韶言右眼皮一跳,心止不住的跳動。

要命,怎麼又是個冤家。

他趁那人還沒進來,拉過君望,低聲問道,“宗主怎和程宗主走到一處?”

君望的手腕被他攥得微微發疼,少年人眉頭皺著,見韶言這般嚴肅模樣,他忍痛答道:

“程宗主身邊沒有多少護衛和弟子,宗主怕他路上遭遇不測,兩家這一路都是一起來的。”

得,韶言頭疼起來。頂頭上司和冤家湊到一處,他可算體會到韶耀昨晚的感受。

韶言鬆開君望的手腕,頭痛變得更厲害。腳步聲越來越近,容不得他再多想,轉過頭恢複先前的笑臉。

“景棠拜見兩位宗主。”他頭埋得極低,幾乎一整張臉都藏在袖子下。君眠之走在眾人前,一看見韶言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韶言低低應了一聲,才敢慢慢抬頭。君眠之一身的裝束不如程宜風珠光寶氣,素淨不少:

隻穿一身牙卵青色,繡著君氏竹紋;腰係攢珠碧玉帶,頭上帶得銀冠——雖不太過奢靡,隱隱也能看出幾分氣派。

他是溫潤如玉的性子,都說相由心生,那樣一張臉,任誰見了都要稱讚一句:君子如玉。

這般講究禮節,也不能怪韶言迂腐。他雖同君眠之,程宜風二人情非泛泛…細究起來,君眠之還是他的表兄。但尊卑有彆,該有的分寸他還是有的。

私下稱呼可以隨意些,可公開場合免不得講究禮數,顯得生疏也無可奈何。

程氏宗主從君眠之身後鑽出來,“韶兄,我送你的生辰禮可收到了?”

韶言笑道:“程宗主莫不是故意消遣我,我打開錦盒,裡頭還有個盒子。難道程宗主托我妹妹不遠千裡送過來的禮物就是個盒子?”

“哎呀,非也非也!”程宜風搖頭,“年姑娘毛毛躁躁,我送你的物件又易碎,以防萬一,為了讓韶兄順順利利接到生辰禮,這才多套幾個盒子。”

他笑得詭秘,“韶兄可彆小巧這幾個盒子,用的是上好的木材,找的也是出名的能工巧匠,又鑲寶石又熏香的,連這花紋都是精心設計,它——”

他話還沒說完,一枚果子就從樓上扔下來,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腦袋,他身形一晃,那果子順著脖子直直滑進衣服裡,激得他起一身雞皮疙瘩。

眾人抬頭向上看,隻見一青衣姑娘雙手叉腰,杏眼怒睜,眸裡盛滿了怒火:“程宜風,你好沒道理!當日在平江求我東西時怎麼沒見你說這些?”

“年兒,不得無禮!”韶言嗬斥道,“程宗主身份尊貴,又是韶家的客人。他年長你十多歲,也算是你的長輩,你怎可這般胡鬨!”

他語氣不變,還是那般冷靜,卻莫名透露出一種威嚴,讓旁邊的君氏弟子們忍不住想起些不好的回憶。

韶言向來寵愛妹妹,重話都舍不得說的,也養得韶年性子越發難管。她被哥哥說得委屈,一時間眼淚竟都要下來。

“哼!宗主有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他說我可以我說他就不成?哥哥你同他一樣不講道理,還胳膊肘往外拐!”

韶年氣得跺腳,也不管樓下一群人看熱鬨,使小性子將他們都拋在身後。她禦劍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韶言歎氣,又拱手作揖。“舍妹無禮,令各位見笑。我就這一個小妹妹,因此嬌慣了些,還請程宗主海涵。”

“唉,你道什麼歉。不礙事不礙事。”程宜風抖半天衣服才將果子拿出來。

“年姑娘心直口快,說話從不搞南方女子彎彎繞繞那一套。她與彆家仙子不同,有趣的很。我將她當作自己的妹妹,哪有哥哥因和妹妹玩鬨而生氣的呢?”

韶言聽了他的話,氣歎得更狠。“心直口快,活潑單純……在遼東也就算了。可她總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韶氏的羽翼之下,一點兒風雨都見不得。我怕她哪天因脾性吃大虧。她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君眠之道:“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脾性不是說變就變的。她一個年輕姑娘…或許等遇見心上人能收斂些罷。對了,年姑娘芳齡幾何,可曾定親?”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韶言又發起愁。

“二十歲了,她並無心上人,也不曾定親。受父親母親之托,一年裡我把庶族適齡的未婚公子打聽個遍。同她接觸的也有不少,都是最優秀的幾個,可她一個都看不上!”

程宜風問,“可因她眼光太高了?”

韶言搖頭,“倒也並不是,或許隻是緣分未到。”他又道,“若實在不成,我隻好在庶族門下弟子裡尋上一尋,家世差些也無妨。”

程宜風正欲開口安慰,茶館外的喧嘩把他的話全都塞回肚子裡。來人不像君、程二人那般。幾名門生在前麵開路,後麵還有人搬著桌子和凳子,排場倒大。

人頭攢動,隻依稀從夾縫中看到那人衣服上的纏枝蓮,繁雜的讓人花眼,來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