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城樓大漢忠臣之死(1 / 1)

呂小布端坐在主位,似在沉思。他緩緩開口,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與冷峻:“殺董卓,天下震動。初時,長安百姓奔走相告,滿朝文武皆歡欣鼓舞,仿佛重見光明。我與王允同掌朝政,王允更是成為朝廷的實際操控者,而我被拜為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可謂風光無限。然而……”他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似在咀嚼什麼苦澀的回憶。

“然而,權力有時候是最可怕的毒藥。王允從一個謹慎持重的忠臣,慢慢變得自滿自得,居功自傲。他的態度開始發生變化,他對一切都表現得無所謂,毫不在乎。及至與群臣集會時,他很少再像以前那樣和大家推心置腹,共謀大計,而是正襟危坐,麵無和悅之色,顯得高高在上。慢慢地,百官對他的敬意開始消散,甚至在心底逐漸疏遠。”

呂小布語氣一頓,目光掃過眾人,繼續說道:“然而,真正讓王允走向滅亡的,還是他在處理董卓舊部問題上的反複無常。剛開始,他還想著全部赦免董卓的舊部,我對此也表示支持,畢竟他們大多隻是身不由己,聽命於董卓罷了。然而,不久後,他的態度又突然變了。他對群臣解釋道:‘本來他們是無罪的,跟隨董卓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但若突然赦免他們,反而會引起他們的疑慮和恐懼,甚至可能讓他們生出反心。赦免他們無罪,反而未必是上策,不如讓他們承受應有的懲罰,以防後患。’”

呂小布搖了搖頭,眼中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王允的這一決定,我當時就極力反對。我告訴他,涼州軍素來桀驁,若不給他們一個明確的態度,反而會逼得他們魚死網破。可王允根本聽不進去。後來,我又提議將董卓的財物分賞給公卿、將校,這樣不僅可以收買人心,也能彌補朝廷財政的不足。然而王允再一次拒絕。他覺得董卓的財物應充公,不可輕易分配,甚至認為我的提議帶有私心。”

呂小布歎息一聲,眉頭緊鎖:“我多次勸諫無果,隻能眼睜睜看著局勢一步步滑向深淵。而此時,涼州軍的李傕、郭汜等人已經集結起殘餘的兵力,暗中謀劃反攻長安。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一切背後,有一個關鍵人物——毒士賈詡。他對李傕、郭汜等人說:‘朝廷不肯赦免我們,顯然是要殺儘我們所有人。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拚死一戰?若攻下長安,我們便能掌控天下;若事不可為,大不了搶奪三輔的婦女財物,退回隴上作賊,至少還能多活幾年。’”

呂小布的語氣變得低沉,帶著一絲怒意:“李傕、郭汜聽了賈詡的建議,立刻召集部眾結盟,率領數千兵馬西攻長安。而此時的王允,依舊沉浸在殺死董卓的功勞中,毫無防備。我親自派人向他傳遞情報,請求他迅速采取行動,防備涼州軍,他卻一口回絕,還斥責我多此一舉,說涼州軍不過是烏合之眾,成不了什麼氣候。”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直到涼州軍抵達長安城外,王允才終於慌了手腳,匆忙召集百官開會商議,但一切為時已晚。涼州軍勢如破竹,攻破長安城門,我親率並州軍頑強抵抗,幾次親登城樓,與郭汜交手。可對方兵力過於強大,我們根本難以抵擋。”

呂小布緩緩說道:“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我心急如焚,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平兒,貂蟬,和玲綺,她們還在城中!如果涼州軍攻入,兵荒馬亂之下,她們必無活路!董卓餘孽向來殘忍,更不會放過我家人泄憤。那一刻,我隻恨自己無力保護她們,更恨自己身陷局中,無法抽身。”

呂小布的聲音一頓,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接著說道:“幸好有龐舒!他是我並州軍的部將,從並州一路追隨我至今,素來忠心耿耿,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之一。當他得知夫人和玲綺還在城中後,毫不猶豫地自告奮勇,立刻提出前去營救。他明知這是九死一生的任務,卻沒有絲毫遲疑。他對我說:‘溫侯若要成大事,家人必須平安無虞。這件事就交給末將,哪怕粉身碎骨,也必將夫人和小姐帶出城來!’”

現在嚴夫人和呂玲綺就站在屋內,很明顯龐舒成功了。

陳宮等人看著龐舒,眼中滿是敬佩。

呂小布閉上眼,仿佛回到了那刀光劍影的一日。

龐舒趕到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那是一輛破舊的柴草車,緩緩駛來,車輪發出吱呀的聲音,在黎明的寒風中格外刺耳。車上沒有鮮豔的旗幟,也沒有隨從護衛,隻有一片安靜和隱隱的血腥氣。呂布一眼就看到了那駕車的人——渾身是血的龐舒。他的臉色蒼白,盔甲幾乎破碎,仿佛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一樣。

“溫侯,”龐舒在車停穩後,搖搖晃晃地從車上跳下來,單膝跪地,手握著劍,低聲說道:“屬下不辱使命,夫人和小姐已經平安!”

這句話剛落地,呂布已經上前一步,將他扶起。柴草車的篷布微微掀開,裡麵傳來細微的動靜。嚴夫人和呂玲綺緩緩探出頭,臉上滿是塵土和疲憊。她們衣衫淩亂,神情中帶著未褪的恐懼,卻依然保持著鎮定。呂布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沒有多說,隻是點了點頭,轉過身,對著龐舒低聲問:“過程怎麼樣?”

龐舒喘了口氣,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語氣平靜得出奇:“一路上遇到了三次盤查,兩次擋住了涼州軍的追兵。第三次……他們認出了我。”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了一下,“他們動了刀,我也隻能還手。”

呂布沒有問更多,龐舒的盔甲和車上的血跡已經說明了一切。嚴夫人從車上下來,儘管衣衫淩亂,她仍舊維持著一份端莊,目光卻緊緊落在龐舒身上。她走近幾步,低聲說道:“龐將軍,那一天若不是你,我和玲綺……”她的聲音忽然哽住,抬起袖子擋住了臉,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多謝你拚死相救。”

龐舒連忙拱手退後一步:“夫人不必如此。這是我的職責。”

呂玲綺也從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拉住龐舒的手,低聲說:“龐將軍,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們的救命之恩。”

龐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腦袋,咧嘴一笑:“小姐,這可不是什麼大事。屬下隻是做了該做的事。”

但沒有人相信這隻是“大事化小”。每個人都知道龐舒冒了多大的風險。涼州軍正在大肆搜查呂布的家眷,誰若敢隱瞞,立刻就地處決。而龐舒不僅帶她們出城,還以假冒涼州校尉的身份躲過了無數關卡。

呂布目光凝視著龐舒,沉默片刻後才開口:“龐舒,你做得很好。”

這話說得簡短,卻意味深長。呂布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龐舒的盔甲,看到了隱藏在這血跡斑斑的身軀下的忠誠與勇氣。龐舒點點頭,沒有說話,仿佛這一切都隻是他的本分。

然而,嚴夫人卻不願就此作罷。她抬起頭,直視呂布:“溫侯,你知道嗎?在那車底下,我能聽到龐將軍每一句回答。他冷靜得可怕,甚至麵對涼州軍的長刀架在脖子上時,也毫不動搖。他說我們是被抓來給涼州軍準備柴火的,他的聲音穩得連我都快信了。可是我知道,他是在賭命。而每一次刀劍的碰撞聲,我都以為是我們的末日。”

呂玲綺也附和道:“父親,龐將軍一直告訴我,‘你是溫侯的女兒,不能在這裡倒下。’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是他,我們早就沒命了。”

呂布轉過頭,深深看了龐舒一眼:“龐舒,既然她們這樣說,我隻問你一句。如果當時沒能突圍呢?”

龐舒微微一怔,隨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跡斑斑的牙齒:“如果沒突圍,溫侯就當龐某不曾存在過吧。”

呂小布從回憶中緩緩回過神,目光掃過眾人,語氣低沉卻堅定地繼續說道:“當時,我曾試圖勸說王允與我一同逃走。李傕、郭汜的涼州軍已經攻破了城牆,長安陷入一片混亂。城內殺聲震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找到王允時,他正站在未央宮前,神情從容,仿佛這亂世的災禍與他無關。”

呂小布停頓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語氣裡帶著些許不解:“我對他說,‘王公,李傕、郭汜大軍已經兵臨城下,眼下長安危在旦夕,你若不走,恐怕再無生還之路。與我一道離開,日後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呂小布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可王允卻斷然拒絕。他看著我,目光冷靜而堅定,對我說,‘溫侯,我身為臣子,此時此刻怎能棄幼主而去?如果天子祖宗在天有靈,能賜福社稷,保佑國家平安,我願心甘情願守在這裡。若天命不佑,我也甘願以死殉國。皇上年幼,朝廷凋零,正是我們這些臣子為國儘忠之時。溫侯若能脫身,還望你出城後,號召關東義士,莫要忘記我們的皇上。’”

呂小布的手輕輕握緊,骨節微微發白,指尖似有些顫抖。他的目光微微垂下,掩蓋住了其中翻湧的複雜情緒,語調帶著一絲疲憊,卻又堅定不移。

“我記得那天,”他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抹沉重的回憶,“王允扶著漢獻帝,衣袍在風中微微飄動。他的步伐沉穩,但我看得出,他的背影是決然的,是視死如歸的。他走向宣平城樓時,那雙蒼老卻倔強的眼睛中帶著某種光芒——那是一種‘忠臣’的執念。那時,我竟感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哀。他是為了天下而死,還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份偏執而死?我不得而知。”

呂小布抬起頭,目光如炬,掃視著周圍每一個人。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卻有著無法忽視的力量:“他的忠誠,我承認,值得敬佩。可他的執念呢?他的偏狹呢?難道不值得審視嗎?他看不到局勢,看不到這個天下已經千瘡百孔。他看不到涼州軍的背叛背後,是整個漢室無力挽回的敗局。他的死,非但不能改變這一切,反而會讓僅存的希望更加暗淡。”

他的聲音驟然提高了一些,似乎想要打破某種沉默:“你們覺得,他的忠誠是正義的嗎?你們覺得,他的赴死是為了漢室嗎?可事實是,他的死,隻是他那不切實際的執念的延續!他不懂得審時度勢,他不懂得妥協,他不懂得如何在這個破碎的時代真正為天下做事。他的忠誠,是一種自毀,是一種自我的獻祭,卻從未真正為天下蒼生考慮。”

他稍稍停頓,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並非全然否定王允。不得不說,他是個有才之人,也曾為漢室的安危鞠躬儘瘁。可他那種對權力的迷戀,對正統的偏執,卻讓他在最重要的關頭,失去了冷靜和遠見。他對董卓舊部的嚴苛打壓,是為鞏固權力,但卻埋下了今日的禍根。他對涼州軍的排斥,是因懷疑和成見,卻錯過了最後一次化敵為友的機會。”

“忠誠,”呂小布的聲音逐漸冷冽,“若沒有智慧的指引,隻會成為災難的源頭。你們口口聲聲稱頌忠義,可我問你們,什麼是真正的忠義?是盲目的效忠,還是為了蒼生百姓的存續而采取必要的妥協與行動?王允是忠臣,可他的忠救不了漢室,更救不了天下。相反,他的死,隻會成為一塊不堪重負的墓碑,壓垮那些試圖苟延殘喘的百姓,壓垮那些還未放棄希望的士人。”

他站起身來,目光灼灼:“我不願意做一個高喊‘忠義’的無能之輩。我不會因權力和傲慢而蒙蔽雙眼,也不會因虛幻的正義而犧牲真正的未來。王允願意赴死,那是他的選擇。可我呂小布,絕不做一個隻懂犧牲的愚忠之人。這個天下,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去拯救——無論代價,無論手段!”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但那份堅定卻愈發清晰。他環視眾人,緩緩說道:“記住,忠義本是美德,但失去了理智和靈活,便隻是虛偽的枷鎖。而我們,要做的,是掙脫枷鎖,為這亂世開辟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