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這種近乎偏執的沉默中,時子安驟然感覺到了憤怒的爆發。
他直接一把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對著自己的胳膊刺了下去。
“哥!”時子寧飛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直接按在了床墊上。
時子寧雖然瘦弱,但是爆發出來的力氣出奇的大,帶著時子安手中的刀刃偏轉,沒能成功紮進胳膊裡,隻在表麵帶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時子寧一瞬間眼淚都沒了,死死抓著時子安的手腕不敢放手,顫抖著聲音問道:“哥你要乾什麼?”
“你不是想死嗎?我陪你一起死了得了。”時子安說話的語調平靜得可怕。
細細的血痕順著他的胳膊慢慢的流下來。
時子寧剛剛消失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他按著時子安,大滴的淚就順著他的鼻梁砸在了時子安的脖子上,時子安沒有眼淚,他隻是趴在病床上,消毒水的氣味充斥著他的鼻腔,他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他安靜得讓人恐懼,時子寧哭得更厲害了,但又不敢放手。
“哥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很多的眼淚落在時子安的後頸上,他冰冷的沉默就像是被那些淚浸濕了似的,變得鬆動。
時子安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放開自己,時子寧放開了手,坐在床上,哭得完全止不住。
時子安看了他幾秒鐘,低頭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塊糖,他把糖紙剝開,將那顆糖喂進了時子寧的嘴裡,然後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時子寧的手臂已經不再流血了,但是皮膚下有了一片淤青,他嘴裡含著糖,眼睛裡還在淌著淚。
時子安看著他的眼睛,態度徹底的軟化了下來,動作溫柔地給他擦著淚,輕輕地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嚇你,但是以後不要再說死了,好不好?”
時子寧用力地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號啕大哭。
院長阿姨直到晚上才回到醫院這邊,時子安還在時子寧的床邊,弟弟已經睡著了,隻不過胳膊上淤青一片,看起來有些嚇人。
“子安,你們的胳膊怎麼了?”院長阿姨小聲問道。
“不小心被劃了一道口子。”時子安笑了笑,答道,“把子寧嚇得扯掉了針,還哭了好一會。”
院長阿姨笑著歎了口氣:“也太不小心了,還好傷的不深,不會留疤。”
“子安吃過飯了嗎?”院長阿姨過來摸了摸時子安的頭,柔聲問道。
“和子寧一起吃了。”時子安點了點頭。
“那我帶你回去?”
時子安伸手給時子寧野了掖被角,輕聲答道:“好。”
院長悄悄地鬆了口氣。
這是她極為喜歡和心疼時子安的地方,除卻前兩次之外,時子安從來不會像是其他小孩那樣,眼巴巴地看著她,翻來覆去的追問說要領養他的叔叔阿姨哪裡去了。
時子安跟她的態度,有種成熟的人之間的心照不宣。
在車上的時候,時子安坐在車後座上,也一直很安靜。
院長忙了一天,陪著跑手續,說了好些話,已經累極了,但是從後視鏡裡看到安安靜靜靠在座位上,用那雙純黑的眼睛看著窗外的時子安,她還是打了半天腹稿,用儘量平淡的語氣說道:“今天上午的那對叔叔阿姨,他們從我們這裡領養走了一對雙胞胎女孩。”
時子安望著窗外的眼睛就轉了過來,眼神格外的平淡。
他們的福利院裡隻有一對雙胞胎姐妹,也都是很好的小女孩,隻不過雙胞胎的姐姐右小腿截肢了,她們兩個年紀更小一點,院長也是儘可能讓兩個人一起被領養。
如果跟時子安和時子寧一樣拖上兩年,估計到時候也是要“拆分領養”的。
但顯然,隻是一條小腿截肢,阻礙完全沒有絕症大。
“是媛媛妹妹嗎?”時子安打起精神,問道。
“嗯。”院長阿姨應了一聲。
“那很好啊,院裡又可以省下不少醫藥費。”時子安笑著說道。
小孩子截了肢,不光是輪椅假肢的開銷,斷腿的骨頭會跟著身體一起生長,刺破皮肉,需要定期做手術,需要耗費大量的金錢和精力。
院長阿姨也笑了笑。
回到福利院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院長阿姨把時子安送回宿舍,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滿身滿心疲憊地坐在了電腦前。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以麵對時子安了,那孩子實在是過於早熟,他什麼都懂,不需要哄,但是也不可能像是哄其他孩子一樣糊弄他。
現在他們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時子安和時子寧一起被領養的概率約等於零,但時子安不可能放棄。
除非時子寧死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看到的時子安那種仿佛和平時一般無二的平靜的時候,她卻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
就好像,時子寧死的時候,時子安也會跟著一起死去似的。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出現,便揮之不去。
她按著自己的眉心,疲憊地低頭撐在辦公桌上,沉默著。
窗外無儘的夜色和一盞一盞的燈陪著她一起沉默。
過了大概半小時,一個工作群裡的全體通知文件發出的響聲把她的注意力拽了回來。
這麼晚了,按理說已經不會再有工作通知了才對。
她點開這份需要一定保密等級的文件,看到了上麵紅色的題目。
《帝國之星計劃第一輪報名通知》
院長阿姨愣了愣,這份文件她並不陌生,每四年,第七區總部就會麵向全聯邦所有福利院發布這樣一份文件,要求篩選身體健康完整、智力正常的十歲兒童,但是在她的福利院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孩子。
她的福利院處在第一區,身體健康完整且智力正常的孩子總是會在小時候就被領養走,不會拖到十歲。
但是現在她突然想到了時子安。
她從沒有朝這個計劃推薦過任何一個孩子,但文件上說,隻要通過了篩選,第七區將會接管這個孩子的一切。
而且時子寧的病,目前為止全聯邦僅有的兩例治愈病例就在第七軍區總部醫院。
她仔細地把僅有兩頁的文件看了三遍,然後打開了附帶的推薦表格,認真地慎重地開始填寫。
篩選的要求是十歲的兒童,但是院長確信時子安已經沒有下一個四年可以等了,她認為這孩子的各種能力要完全優於普通的十歲小孩,所以哪怕並不符合條件,她也儘力組織措辭試了試。
大概過了一周以後,院長這邊收到了回信,第七區那邊並沒有完全否定時子安,而是要求她把時子安所有資料信息事無巨細全部做成文件提交過來。
再過了一周,時子安再次被叫到了那間接待室裡。
這次等待著他的並不是往常的一對夫妻,而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女人。
時子安有些茫然,但臉上已經自動露出了笑容,喊道:“姐姐好。”
“呀,真可愛~”女人衝著他拍了拍手,張開手臂,“這就是我們子安?叫我蘭姐就行。”
時子安順從的走過去,被她攬在懷裡,乖乖地叫了一聲:“蘭姐。”
蘭姐笑了笑,捏捏他的臉蛋,說道:“子安知道第七區嗎?”
“知道。”時子安看了一眼院長阿姨,發現她並沒有跟之前一樣對著領養人熱情地誇讚自己,而是呈現出一種極為反常的沉默和拘束姿態。
他儘力地回憶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第七區是六國聯邦達成之後,單獨設立的特殊自治區,軍政一體,是我們聯邦機甲軍隊的中心。”
蘭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問道:“這是院長告訴你的嗎?”
“不是,是我們每天早上和晚上吃飯的時候,會在電視上放新聞,我自己看到的。”
所以男孩的措辭顯得格外像是新聞稿發言。
蘭姐挑了挑眉,看向院長阿姨,語調很平淡的問道:“你沒有跟他說?”
“沒有。”院長阿姨低聲答道,她似乎還有彆的話想說,但終究什麼也沒說,簡單的答了這兩個字就閉緊了嘴唇。
蘭姐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表情也沒有變化,但時子安立刻感覺到她一些細微的不滿的情緒。
蘭姐低下頭,看著一臉乖巧的時子安,聲音和緩地問道:“你知道聯邦機甲軍隊,那你知道第七區試驗小隊嗎?”
“知道。”時子安答道。
這個名字異常樸素的部隊在整個聯邦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第七區試驗小隊是機甲部隊精銳中的精銳,在任何情況下,這個小隊的出現,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勝利。
就像是一個符號,或者一個傳奇。
所以小隊還有一個彆稱,叫做“帝國之星”。
“每四年,我們都會篩選一批篩選十歲以上的孩子,從小開始專向培養,作為這支小隊的預備役……”
時子安安靜地聽她說完,然後問道:“那麼,被選中的話,會有什麼優待嗎?”
蘭姐抿唇笑了笑:“如果你被選上,那麼我可以擔保你的弟弟去第七區總部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目前為止,全聯邦僅有的兩例痊愈病例就在那裡。”
時子安的眼睛猛然亮了。
“但你要明白,”蘭姐看著小男孩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們篩選的是注定要成為聯邦軍人的,你以後將不能再擁有自由,要被關在科研所訓練,連吃喝拉撒都要被控製,你的人生從此注定,並且,”
“小隊的隊長,到目前為止,每一任都沒有活過三十歲。”
“全部戰死。”
蘭姐冷酷地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告訴他傳奇的代價。
時子安問道:“也就是說,會失去自由被圈養,並且在二十多歲就會死去嗎?”
“對。”
“那太好了。”時子安臉上露出了笑容,整個人都鬆了口氣似的,“蘭姐,我要怎麼樣才能被選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