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青雲之下 雲雲垂野 3557 字 2個月前

順德二十三年,長安來了個歌舞班子。

天剛蒙蒙亮隊伍就入了城,前邊舞姬坐著馬兒先行,馬後跟了個轎子,裡邊抬的是南瓊班的班主,隊伍後邊綴著樂師和歌姬,整整齊齊地騎馬跟在後麵。

為首的小娘子坐在馬上,慢慢悠悠地入城。小娘子冪籬遮臉,風兒輕輕吹起冪籬一角,隱約可見其中顏色。小娘子看起來也就二八年華,眉眼彎彎,明眸皓齒,確是讓人一眼心動的絕色。

寬闊的街上時不時傳來叫賣聲,路過的皆是悄悄抬眼望一下那馬上的人兒。有人匆匆看了兩眼就趕去忙手上的活計,手上的活兒雖是不停,眼睛卻不時地飄來,盼著再來一陣風。不知誰家婆娘厲聲嗬斥,揪著男人的耳朵罵罵咧咧地往屋裡去。沿街一家胡商開的酒肆小樓上坐著幾個公子哥兒,眼見這盛景,邊是向下招手,嘴裡也停不下來吹著呼哨,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兒。

不知道哪個錢多燒的,抓了一把細金碎銀就拋下,險些砸了小娘子。

小娘子眸中帶了些惱意,往那酒肆二樓的窗口望去,隻見幾個公子哥兒推來搡去,爭先恐後地往外看,其中一人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那人看起來混不正經,見人望來,也不知羞,臉上笑開了花,一手摳著窗邊,一手搖了搖手裡的帕子:“海棠娘子!”

經過的路人看是何尚書家的兒子,毫不稀奇,邊是笑著看邊是搖頭走開。

這是何尚書家的紈絝,也是月萍樓的常客。早些日子他聽月萍樓的管事娘子說,南瓊班即將行至長安,長安的樂坊爭著要請南瓊班在各自的地方落腳,最後是月萍樓的東家下了血本,以高價取勝。

管事張娘子還說的:“南瓊班子的人個個身懷絕技,歌舞彈唱乃是一絕。班子行遍王土,剛在梁州停了三個月,好不容易行過長安,我們月萍樓花了好些銀子才請來,讓各位大人們一飽眼福。各位大人可莫要吝嗇,多賞賜些,讓他們見識到咱們京城的繁華,再舍不得離開。”

海棠見那公子行事荒唐,心中暗惱,揚聲道:“公子且小心,仔細衣裳破了,回了家裡要吃筍子炒肉。”也不多作停留,小腿夾了馬腹,讓馬兒行得更快了些。

何寶宸聽了她的話,忙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胸襟已被窗子劃破,露出了衣襟裡藏著的幾張宅契。他的臉嗖得一下變得又紅又白,慌慌張張抽了那些紙塞在袖筒裡。

這讓爹娘發現了自己藏的美人兒們,豈不是真的要挨一頓打,挨打不說,連累了美人兒,又要平白遭美人兒們的冷落了。

這頭,春桃和夏蓮拾了金銀,快步追到前邊,抬頭給海棠一個眼神,海棠微微點了下頭。

南瓊班的人轉進了月萍樓,眼下還是清晨,本該是蕭瑟的時辰。張娘子早已候在樓外。

海棠被夏蓮扶著下了馬,嘴上噙著一抹笑,迎上前去:“張娘子,勞您大駕。”

張娘子隔著冪籬隱約瞧見美人輪廓,臉上也現了驚喜的神色:“這是海棠娘子吧,舟車勞頓才是辛苦。”

轎子裡的南承玉挑開了轎簾一角,與張娘子對上目光,禮貌頷首,張娘子忙回了一禮,招呼著大家進去。

幾個女婢上前去掀開簾子,香羅翠袖中伸出青蔥玉指,南承玉覷了一眼,輕輕扶著走出轎子,繞過眾人走到最前邊,向樓內踱去。

南承玉身量修長,姑娘們皆是下馬快步跟上。

張娘子開了後院的門,小娘子們跟在班主和張娘子身後,四下張望。院子不小,三下皆是小樓,北麵和東邊的小樓上皆有幾個小娘子探頭探腦地打量著院裡的情狀。

“南班主,這便是我們月萍樓的後院,樓裡的娘子都住在這邊,自從收到了您的信,我早早便收拾了西邊,班主和各位娘子跟我往這邊來。”張娘子笑逐顏開,碎碎地說著,一邊引著一行人往西邊的閣樓過去。

海棠聽到些聲響,似有人說“你可算來了”,回頭看了一眼,見春桃已經歸來,便放下心。

春桃快步跟上海棠,低聲跟她彙報:“北邊住的都是些清倌,東邊樓上的是夜度娘,娘子與東邊的走遠些便好。婢子留了些隨身的開銷,餘下的都已放進錢莊子裡。另外按您的吩咐打聽了上京的宅子,城東這邊暫時沒有什麼宅子了,城西那邊雖然還有不少,但離月萍樓都有些遠,婢子已找了牙子幫我們找,待娘子閒了便可以一起相看。“

春桃細心,辦事得力,海棠感激地看她一眼,跟著上了西樓。宅子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隻好在這邊先湊合些時日。海棠被分到了三樓的一間廂房,推門進去看了看,倒是乾淨。房間朝西開了扇窗子,能看見坊外的景色。忽聽一陣打馬聲,一道朱紅色的身影穿街而過,隻在窗口留下個瀟灑的背影。海棠隻看了一眼,沒有留心,見春桃進來便問:“張娘子可給你們安排好了住處?”

春桃和夏蓮是班子裡的小丫鬟,春桃平常都是跟著海棠,夏蓮雖是班主的丫鬟,但也幫了她不少忙,故有此一問。

春桃提了水壺來浣了一下杯子,看著海棠笑眯眯道:“娘子且放心,婢子們已分了住處,就在樓後的廂房裡,索性離您不遠,您開窗喚我便能聽見。”

春桃眼睛骨碌碌一轉,湊上前來繼續道:“班主讓咱們歇上三日,娘子今日可要去轉轉?”

趕了半宿的路,已是累極,海棠懶懶地倒在美人靠上,揮了揮手趕她出去:“你這丫頭誠心要將人累死,彆的事待我醒了再說。”邊說著邊合上了眼。

春桃咧嘴笑著,輕手輕腳地拿了氈毯給她蓋上,便關門下樓。

春桃到了一樓推開一扇門,溫潤如玉的公子著一身錦袍,端坐在桌旁,手執一卷話本,舒眉淺笑著。孟沉沉正殷勤地為他捏著肩,夏蓮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

南承玉見她進來,放下手裡的書看她。

春桃行了一禮:“海棠娘子已經歇下了。”又把今天打聽的事複述了一遍。

南承玉尚未出聲,孟沉沉便先冷哼一聲:“數她事多,咱們班子走南闖北,大家都是同吃同住,就她要自己賃房子,班主可莫要再慣著她。”

春桃聽她這樣說,不由得皺眉,咬著牙關瞪她。

孟沉沉是班子裡的琴女,最是擅長彈琵琶,又長得相貌姣好,走到哪裡都受人喜愛,也頗有些心氣。六年前老班主剛把海棠帶來南瓊班,就讓她跟著孟沉沉的姐姐孟清清學舞。孟沉沉已是美貌,孟清清更是神仙顏色,舞姿也是前無古人,也是當時的頭牌娘子。後來海棠到來,剛來時就已初見顏色,頗得班主看重,更是將她托付給孟清清。

孟清清對她毫不吝嗇,把一身本領全部教給她,好在海棠也爭氣,三年的時間不僅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舞藝也是青出於藍。於是僅三年的時間,南瓊坊就換了頭牌。後來班子在關內道會州的烏蘭縣停駐,孟清清與縣令情愫漸生,縣令便向班主陳情,為孟清清贖了身。那日南承玉把孟清清叫到屋裡聊了許久,出來後便把她的身契還給了她。孟清清千恩萬謝後與縣令離開,聽說後來縣令還散了家財打點,為孟清清改了良籍。

但孟沉沉心中不滿,她覺得姐姐若還是頭牌,又怎麼會跟著個縣令離開,連親妹妹都不要了,這怨氣便發泄到了海棠頭上。海棠與她說不通,見了她便躲,孟沉沉卻總愛陰魂不散地糾纏,頗讓人頭疼。

“我也未曾拘著各位,一切按規矩來,此事我早已知曉,你還有什麼意見?”南承玉側頭凝視她問。

孟沉沉噎了一下。

倒也不是優待海棠,他對班子從來不嚴管,隻有一個禁令,便是不可以□□,是以班子裡的娘子都是清倌。娘子們有任何需要隻要提前請示,他往往都會同意,隻要不耽誤正事,便說他自己,也隻是暫時留在這兒,安頓好了班子便四處遊曆,很少回班子裡。海棠這些年來也並不是到哪裡都要搬出去住,畢竟賃宅子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孟沉沉這般陰陽怪氣不過是因個人恩怨使些小性子罷了。

孟沉沉又氣又惱,扭頭便走。

“隨她去吧,小孩子心性。”南承玉輕聲止住夏蓮追出去的腳步,繼續看手裡的書。

春桃看了一眼夏蓮,低著頭也悄悄出去了。

海棠醒來時,已過了中午,春桃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蹦蹦跳跳地進來。

“何事這般開心?”海棠頓感疑惑。

春桃搖頭晃腦的:“孟娘子今日心情不好,婢子便心情好。”

海棠笑著覷她一眼,起來伸了個懶腰,撩起盆子裡的水洗了一把臉,又在牆上拿了冪籬戴在頭上:“走吧,帶你去嘗嘗上京的五味杏酪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