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憶(1 / 1)

青竹配牡丹 伍吉吉 5601 字 2個月前

1979年末,在一個舞台的後台。

舞台後台人影穿梭著,今晚是小澤征爾率領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團訪華的第一場演出,同時也邀請了國內很多出名的歌唱家、舞蹈家等藝術家齊聚一堂。

此時,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一把向日葵花束,眼睛在人群中找尋著什麼人。忽然,他眼睛一亮,朝前方匆匆走了過去。

“陽陽,祝賀你!”

他的視線儘頭是一個穿著芭蕾舞裙的一個美麗姑娘,她就是紅星歌舞團目前最出名的舞蹈家——姚陽陽。

她見到男人就如同一隻輕巧的蝴蝶般撲了過去,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蘇溱!我成功了,成功了!”

蘇溱也熱烈的擁抱住她,周圍很多人都忍不住側目,但都見怪不怪了,有的還偷偷掩嘴微笑。

“是的!今天對於你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祝賀你!”蘇溱稍稍鬆開雙臂,看著姚陽陽美麗的眼睛,激動地說。

然後他往後稍稍退了一步,單膝跪在地上,拿出了手裡的鮮花和準備好的戒指。

“陽陽,你願意嫁給我麼?”

姚陽陽激動的雙手掩住嘴巴,熱淚盈眶。周圍的大家也熱烈鼓掌,哄鬨一片。

“我願意!”美麗的姑娘收下花,戴上戒指,投入愛人的懷抱。

她手上的向日葵花束,預示著他們美好而燦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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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間醫院的走廊內,屋外天氣陰沉。

蘇溱左手拿著一束向日葵,右手提著一個保溫壺,大步著,周圍不時有病人或家屬跟他打招呼:

“小蘇,你來啦,媳婦兒好點沒?你可真是刮風下雨準點到啊~”

“嗬嗬,李阿姨你說笑了。陽陽她恢複的不錯,過兩天準備出院了。李阿姨您呢?好些沒。”

“哎……老樣子。不過我這病和你媳婦兒的病一樣,要慢慢養,不著急……”

“嗯,會好的。”

沒幾步他就拐進一間三人病房,朝最裡麵的那張病床走過去。

看到床上沒人,他也不著急。先放下保溫壺,然後把床旁邊的一個花瓶拿過來,熟練的把原來的花拿出來,再把新帶過來的花放進去。

“蘇老師來了?”

隔壁床的病人剛出外麵散步回來,看到熟人就開口打招呼。

“李老師,今天怎麼樣,好些了麼?”

“好些了,謝謝。那個我剛出看到姚老師好像出去找你們家蘇蘇啦,出去有一會兒了。”

“好,謝謝劉老師。蘇蘇應該又去小花園看貓了,我這就去找她們。”

蘇溱放好花瓶,把垃圾帶上就快步走了出去。

醫院二樓天台上的小花園,簡單放了幾顆綠植,還有幾張長凳。旁邊還有人;晾了兩三件洗過的衣服,孤零零地在風裡飄著。

一個可愛的小姑娘蹲在一個台階下麵,她麵前有一隻小花貓在吃東西。小姑娘就5、6歲大,大大的眼睛,白嫩嫩的臉蛋微微泛著紅暈,像個可愛的洋娃娃。她身後也半蹲著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年輕女人,雖然瘦弱,但蒼白的臉上還是看得出曾經美麗的容顏。

“蘇蘇,我們該回去啦,爸爸待會兒來看不到我們又要著急了。”

女人就是姚陽陽,她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無奈地笑著。

“不,我不回去。媽媽回去。爸爸看不到你會著急的。我不會。”她稚嫩的聲音清晰地回答。

爸爸隻會找媽媽,不會找她的。

姚陽陽眼底一陣酸澀,她把女兒輕輕從身後抱住,臉頰靠在她柔軟的頭發上。

“不是這樣的,蘇蘇。爸爸也會找蘇蘇的。”

小女孩沒有出聲,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小貓吃東西,它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吧?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姚陽陽轉頭看到熟悉的身影。她連忙眨眨眼睛,把淚水逼了回去。

“你來了。”

“馬上要下雨了,這裡風大,出來怎麼不多穿一件衣服?來,快跟我回去,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吹風。彆又病了。”

蘇溱不由分說地把姚陽陽拉起來就要走回病房,她掙紮了一下,看著蹲在地上看小貓的女兒說:

“誒……叫上蘇蘇……”

“沒事的,這裡她熟悉,不會走丟的。待會兒她玩夠了就會回病房的。”

“誒,阿溱……我們……”

腳步聲漸漸越來越遠,留下身後的小女孩繼續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看著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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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開了,小女孩長大了不少,她臉蛋因為一路奔跑變得紅紅的,幾縷劉海貼在白皙的額頭上。

她臉上帶著笑衝了進去,高聲喊:

“媽媽!媽媽!我數學考了100分,你看看,這是我——”

話音未落,她看到媽媽好像在跟爸爸爭執些什麼,她一下子就把話咽了回去。

“哦,蘇蘇來了。”

病床上躺著的就是姚陽陽,但她的麵容要比之前更加蒼白和憔悴,大大的眼睛下是發青的眼袋,尖尖的瓜子臉如今仿佛一兩肉都沒有了,細如柴枝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猶如什麼可怕的圖騰。

她強撐著笑臉,安慰著有些驚慌的女兒。

“試卷在哪裡,我看看?”

“哦,在這!”

蘇姚眼睛眨了幾下,仿佛全然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幕,連忙把手裡的試卷遞了過去。

“我女兒,真棒!阿溱,你快看看,是不是很棒?”

蘇溱拿過卷子,掃了一眼,點頭:

“是,蘇蘇的學習很好,你不用擔心。”

“嘻嘻……”

她很高興,因為被媽媽和爸爸表揚了。

“蘇蘇,你去樓下把給你媽媽訂的飯拿上來吧。”蘇溱開口。

“好。”

蘇姚看了一下媽媽,她眼裡閃著淚水,是因為她考了100分麼?還是有其他的問題……

她放下書包,轉身走出了病房——但她並未離開,而是靜靜地站在門後。

“阿溱,我的情況,醫生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沒有必要再做治療了。這樣是浪費錢和時間……我不想在這樣天天在醫院裡了。我想回家,想和你跟蘇蘇一起,像一家人那樣正常的生活一段時間。”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陽陽,治療我們必須繼續做下去。這是救你的唯一希望,我不能放棄。”蘇溱很堅持。

“蘇溱!”她停頓了一下,

“你不要對我感到抱歉,是我決定把蘇蘇生下來的,這是我的決定。所以,我也能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任。你看……蘇蘇現在這樣的成長是不健康的,她不能再這樣陪著我在醫院裡住下去了,她需要有正常的生活!”

“陽陽!蘇蘇的正常生活就是要有媽媽,有你在,我們才能是正常的一家人,你知道麼?好了……我們不要再為這樣的事爭執了,你不要激動,先好好休息……”

然後,等病房裡逐漸安靜後,門後小女孩輕輕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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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師在病房外的走廊裡跟蘇溱說著什麼,然後搖搖頭,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後走開了。

醫院的病房裡,消毒水味彌漫,燈光慘白地照著。

蘇姚穿著校服,脖子上還係著紅領巾,眼睛哭得紅腫,像隻受驚的小兔子般蜷縮在病床邊。

姚陽陽氣若遊絲,瘦骨嶙峋的手顫抖著從枕頭下摸出一顆糖,艱難地塞到女兒嘴裡,聲音微弱卻透著慈愛:

“蘇蘇,傷心的時候吃顆糖,就不難過了……”

她緩緩從頭上拿下一個發卡,輕輕地戴在蘇姚的頭上:“以後媽媽不在了,你就是爸爸的小棉襖、小太陽……”

蘇姚噙著糖,淚水大顆大顆滾落,甜味在舌尖化開,卻怎麼也衝不散滿心的悲戚,隻能拚命點頭,手緊緊攥著媽媽逐漸冰冷的手指。

蘇姚微微仰頭,像是陷入了回憶的漩渦,緩緩說道:

“媽身體一直不好,生我的時候落下病根,打我記事起,她就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我去醫院的次數比回家還多。我爸很愛我媽,我媽姓姚,叫陽陽,是跳芭蕾舞的。我爸總說媽媽是他的‘太陽’,給了他溫暖和希望。我的名字,其實是我媽媽的姓。所以,他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媽媽,旁人都誇他是好男人、好丈夫。”

蘇姚苦笑著搖了搖頭:

“可隻有我知道,他不是個好爸爸。反而是病重的媽媽,總是心疼我。每次我哭的時候,她就往我嘴裡塞顆糖,跟我說‘吃點甜的,心裡就不難受了’。”

林辰睿腦海中閃過記憶中,那晚她在燈下遞糖給他的樣子,還有小時候飛機壞了了那次,有個模糊的人影給他遞了顆糖。原來,她安慰人的方式,就是通過這個小小的糖果。

林辰睿仿佛看到一個小女孩在一張病床前哭泣著拉著她病弱的媽媽,而她媽媽既心疼又無能為力的剝了一顆糖,塞進小女孩的嘴裡的場景。

“後來媽媽走了,臨走前,她把那朵太陽花的發卡彆在我頭上,希望我能像她一樣,做個小太陽。”

看著蘇姚泣不成聲,顫抖著纖弱的身軀,林辰睿控製不住地小心擁抱住她,他像抱著一個容易融化的雪人,動作輕柔。

蘇姚在林辰睿懷裡抬手摸了摸頭發,像是還能感受到那發卡的溫度。

蘇姚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繼續頭靠在林辰睿寬厚的肩膀上說道:

“我爸為了忘掉悲傷,一頭紮進拍攝工作,經常出差。我就像個皮球一樣,在老師家、同學家、鄰居家來回輾轉,有一頓沒一頓的。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走得早,這世上,我就隻剩爸爸一個親人了。為了不讓他擔心,我在外麵拚命裝堅強,努力照顧自己,好好學習,一直都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好孩子’,老師同學眼裡的‘好學生、好同學’。”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每次回到家,我就忍不住想哭。我常常問自己,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人真正關心我?”

蘇姚再也抑製不住內心洶湧的情緒,眼眶中的淚水瞬間蓄滿,宛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奪眶而出,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那蒼白而略顯憔悴的臉頰簌簌滑落,滴落在林辰睿的肩膀上。

林辰睿感到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被她的淚水浸濕,著淚水仿佛像是從皮膚上滲入到他的身體裡,引起一陣輕微的顫栗,他的心像是被什麼緊緊抓住,難以呼吸。

蘇姚平靜了一下,繼續說到:

“初一那年,我的班主任對我格外照顧,她會給我帶早餐,有時候還幫我梳頭發,那種溫暖,我好久都沒感受過了。可是有一次,我偶然在老師辦公室聽到他們議論,說我爸和老師之間好像有點什麼。我想起每次開家長會,我爸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我心裡一陣難受。後來這事越傳越離譜,有一天,班上同學拿這事打趣我,我氣不過,跟他們打了一架,然後就早退了。再後來,我就辦了休學。”

“初二快開學的時候,我爸說工作調到深城,我就跟著他一起來了。”

其實,他爸爸也擔心她的情況,所以申請了工作調動,來到深城。

蘇姚用手擦了擦眼淚。

“上了大學,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對勁。大一的時候,我偷偷跑去醫院,醫生說我可能得了抑鬱症。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怕被爸爸知道,怕被同學老師知道,怕被朋友知道……我隻能拚命讓自己表現得更樂觀、更堅強、更努力,我想活下去。”

“劉夫陽,他是大我兩屆的師兄。有一次我爸來學校想找幾個實習生,教授就把劉夫陽推薦給他。他經常出入我家,慢慢我們就熟悉了。可能是他名字裡也有個‘陽’字,也可能他本來就很優秀,所以我爸爸也特彆喜歡他。那時候我爸經常出差,劉夫陽他——很照顧我,我好像慢慢開始依賴他。有一次他問我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我就同意了。”

說起劉夫陽,蘇姚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緩緩地訴說著。林辰睿聽到這個名字,心裡就很不爽。

“我爸爸生前最後一個拍攝項目,本來是要帶著他一起去的,但當時他要答辯就留了下來。”

“就那次,我爸的項目出了事故,沒救過來。我爸剛走,我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整個人脆弱得不行。而劉夫陽,他是我最信任的師哥、也是我爸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我——男朋友。”

蘇姚停頓了一下,語氣既痛苦又無奈:

“可就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帶著我爸未完成的紀錄片素材和拍攝方案,一聲不吭地訂了飛往洛杉磯的機票。等我知道的時候,他都已經要出發去機場了,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曉這個消息的人。”

說到這兒,蘇姚的眼眶泛紅,她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聲音也有些哽咽:

“那天,下著大雨,我拚命地跑到他麵前,拉著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他不要走。我哭著跟他說,我沒有爸爸和媽媽了,我不能再沒有他,我求他留下來,再等等我,我已經在申請美國大學了……可他,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句再見都沒留下。”

“我的抑鬱症,從那時起就徹底爆發了……一下子,所有的情緒都壓過來,我的病就徹底失控了。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免疫力低下開始不斷生病、身體上出疹子、嘔吐……後來我不得不請了長假一個人在醫院治療。回去之後,大家都以為我隻是因為爸爸去世太傷心去親戚家休養了一段時間,沒人知道我是抑鬱症發作,連唐喆都沒察覺。”

蘇姚說完,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靠在林辰睿懷裡,眼神裡滿是疲憊,她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又力氣說完那麼多話,她現在隻能依附在林辰睿的懷裡吸取他身上的溫暖。

林辰睿靜靜地聽完這一切,心裡五味雜陳,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溫柔地說:

“蘇蘇,不要害怕。以後我會照顧你,會一直陪著你的。相信我。”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重複著,像一個耐心的大人溫柔地哄著一個孩子。

林辰睿為蘇姚準備的生日禮物,這天最終是沒有送出去。但經過這晚,他更加堅定要守護和愛護蘇姚的決心。

他堅信,時間會證明一切。

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陪在她身邊,他對自己有信心。